此時(shí)大抵已經(jīng)在路上，阿姐既然來了，他差不多也該去提親了。

    第15章

    薛真在山里凍了一夜，回來后反反復(fù)復(fù)燒了好些天，薛夫人曹氏請(qǐng)了最好的大夫，又尋了最好的醫(yī)婆子日日守在她床邊。

    城里關(guān)于薛真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早被曹氏壓了下去，如今城里的百姓們茶余飯后討論的不再是薛真被擄之事，而是縣令家寵妾滅妻的腌臜事。

    薛真醒來后，問的第一件事便是隨霧：“娘，隨霧你處理好了沒？只要她死了，被擄之事便死無對(duì)證?！?/br>
    薛真無比慶幸，她被人尋到時(shí)，釵發(fā)凌亂，根本沒人看到她的臉。

    一切都推給隨霧便好了，只是隨霧素來不老實(shí)，未必肯乖乖聽話，留她一命終究是不保險(xiǎn)。

    曹氏拿帕子給她擦臉，頷首道：“隨霧的事我自有打算，你先養(yǎng)病。等病好了，我送你去外祖家?！?/br>
    薛真一怔，抬起眼眸看著曹氏，道：“我不去?！?/br>
    曹氏將帕子往地上一甩，厲聲道：“你不去也得去。我同你外祖母說好了，再過半年，你便與你表哥成親，成親后正好能陪他上京趕考。你外祖母一心要你嫁到曹家去，你舅舅又素來疼你。這么好的一樁親事，旁人求都求不來！”

    “表哥早就有婚約了，那位陳姑娘現(xiàn)下還住在舅舅家，舅舅連給陳姑娘的聘禮都準(zhǔn)備好了。我有喜歡的人，為何要去搶別人的姻緣？”

    “為何？你還不知道為何？”曹氏氣得胸口一痛，“你當(dāng)真以為你把隨霧推出來就相安無事了？你出去問問，咱們這城里有多少人會(huì)相信你的說辭？”

    薛真臉色一白：“我不管旁人，只要霍玨愿意信便好，我親自去同他說。再不濟(jì)，我求爹爹，讓爹爹同他說，爹爹的話他總該會(huì)信?！?/br>
    曹氏道：“你爹的為人你不清楚？你覺得你爹還會(huì)愿意將你嫁與他？”

    薛真咬著唇不說話，眼眶逐漸紅了起來。

    曹氏到底心疼女兒，握住薛真的手，軟下聲音道：“真兒，聽娘的，你如今不能再留在桐安。你表哥才華橫溢，又自小便心悅于你，哪里比不上霍玨了？至于那位陳姑娘，你不必?fù)?dān)心，不過一破落戶的孤女，隨便安個(gè)與人私通的罪名，就能攆她出府。真兒，你素來分得清輕重，可別犯糊涂，你表哥如今才是你最好的夫婿人選。”

    -

    天氣一日比一日熱，轉(zhuǎn)眼便到了五月，桐安城里人人都換上了輕薄的衣裳。

    薛真坐在馬車?yán)?，神色漠然?/br>
    隨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給她斟了杯花茶，小心翼翼道：“小姐，喝點(diǎn)茶潤潤嗓子吧?！?/br>
    聞言，薛真的眼珠子終于動(dòng)了，冷冷地盯著隨云看。

    隨云打了個(gè)冷顫，像個(gè)鵪鶉似地低下頭，下一刻便聽薛真道：“把簾子掀開，悶?！?/br>
    “是，小姐?！?/br>
    隨云掀開一邊的簾子，初夏的風(fēng)徐徐吹了進(jìn)來，她剛想說些什么，手腕驟然一痛。

    她駭然轉(zhuǎn)頭，便見薛真死死地盯住窗外的一家頭面鋪。

    手腕薄薄的皮膚被指甲深深扎了進(jìn)去，隨云不敢喊疼，順著她的目光望了出去。

    只見頭面鋪的臺(tái)階上，一位芝蘭玉樹般的俊俏少年正側(cè)過頭看著一位身著淺青色繡海棠花羅裙的小娘子。

    也不知是因?yàn)槿展馓^暖和，還是旁的原因，少年素來冷峻的眉眼如同初雪初霽，溫溫然的像一眼暖泉。

    他身側(cè)的小娘子便是姜黎，她正笑意盈然地說著話，頭上的發(fā)髻里戴著一支素雅的珠花簪子。

    -

    姜黎摸著頭上的簪子，對(duì)頭面鋪師傅的手藝很是滿意。

    “碧紅姐將簪子送過來時(shí)，上頭都掉了兩顆珍珠了，沒想到老師傅真能尋到一模一樣的珍珠將簪子修好?！?/br>
    霍玨見姜黎一副愛不釋手的模樣，勾唇笑了下，正要開口，忽然嘴上的笑意一凝，偏頭看向大街。

    大街上一輛馬車徐徐掠過，薛真的臉便藏在那半開的窗牖里。

    霍玨平淡冷漠地與薛真對(duì)視一眼，而后收回視線，側(cè)身擋住姜黎。

    他早就從薛茂口中知曉了薛真與曹家的婚事，薛真想害阿黎的性命，他不取走薛真的性命已是手下留了情。

    若不是薛茂待他有恩，他根本不會(huì)讓薛真活著回來。

    如今她離開了桐安城也好，若不然她再招惹阿黎，他怕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殺心。

    姜黎根本不知道薛真就坐在方才一掠而過的馬車?yán)?，心心念念都是自己失而?fù)得的珠花簪子。

    “阿黎，還想吃蒸羊酪嗎？”霍玨問。

    姜黎眼睛一亮，歡歡喜喜道：“想啊，我聽鶯鶯說那冰碗店新出了好幾款乳酪甜羹，那桂花味的蒸羊酪格外好吃。”

    薛家的馬車早已駛遠(yuǎn)了，霍玨低眸看著姜黎綴光的眼，眼底的寵溺一閃而過：“走吧，我?guī)闳コ??！?/br>
    冰碗店的掌柜對(duì)霍玨可謂印象深刻，見他帶了位小娘子過來吃甜羹，臉上都快笑出褶子來了。

    “霍公子來了！”她殷勤道：“還有位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快進(jìn)來，我給你們安排最好的雅座。”

    冰碗店店面不大，最好的雅座便是臨窗那一桌。

    霍玨給姜黎點(diǎn)了甜羹后便離開了店鋪，姜黎從支開的木窗看見他清瘦的身影出現(xiàn)在附近好幾家吃食店。

    再回來時(shí)，手里拎著一個(gè)食盒。

    打開一看，有糟鵝掌、豌豆黃、奶油松瓤卷酥、糖蒸酥酪……全是姜黎病著那會(huì)念叨著要吃的小吃。

    姜黎病著那會(huì)喝藥喝到快吐了，身體有了好轉(zhuǎn)便想耍賴不喝。

    霍玨知道后，也不說她，只輕聲哄道：“阿黎，你乖乖喝藥，病好了你想吃什么我都買來給你吃。”

    姜黎自是說了許多，沒想到霍玨一個(gè)不落地居然全記住了。

    所以她說的話，他都認(rèn)真放在心里了。

    姜黎眉眼一彎，拿起木箸挾了塊豌豆黃，放到霍玨的碗里，道：“你也吃。”

    霍玨素來不愛吃甜食，但姜黎要他吃，他便也吃了。

    少年身姿挺拔，手指修長白皙，粗糙的朱色木箸在他手里就像是畫筆一般，無端端多了份雍容的貴氣，以及春雨烹茶般的文雅。

    姜黎托著腮看著他吃。

    她很小的時(shí)候便發(fā)現(xiàn)了，再是尋常普通的東西只要到了霍玨手上，都會(huì)變得不尋常。

    他這人，周身氣度與朱福大街格格不入，就像落入一筐魚目里的珍珠，一眼便能讓人瞧出不同來。

    霍玨感受到姜黎的注視，越發(fā)細(xì)嚼慢咽，待得吞下嘴里的食物后，他放下木箸，抬眸對(duì)上姜黎清亮的眸子，聲嗓里含了絲暗?。骸鞍⒗柘聜€(gè)月便該及笄了，可曾想好表字？”

    “表字？”姜黎愣了愣，一時(shí)有些納悶，“不曾想好，鶯鶯與阿嫣及笄時(shí)似乎也沒有定表字。”

    姜黎說得不錯(cuò)，民間女子及笄時(shí)鮮少會(huì)取表字，甚至連及笄禮都十分草率。

    那些個(gè)又是插簪又是取表字的及笄禮大多都是閨閣千金才會(huì)有的排面。

    霍玨看著姜黎，“那阿黎可愿讓我給你取個(gè)表字？”

    -

    從冰碗店出來，兩人便回了朱福大街。

    姜黎出門時(shí)頭上戴的是一支木簪，回來時(shí)卻換了一支綴了十?dāng)?shù)顆珍珠的珠花。

    楊蕙娘意味深長地看著姜黎頭上的簪子，道：“你上回去赴宴時(shí)戴這簪子，我還以為是鶯鶯借與你用的，如今看來，這簪子是霍玨送你的罷?！?/br>
    姜黎忙把簪子拿下，獻(xiàn)寶似的給楊蕙娘看，笑瞇瞇道：“娘，這簪子好看吧。這可是霍玨送我的定情信物呢，上回落水，我差點(diǎn)就弄丟了?！?/br>
    楊蕙娘聞言點(diǎn)了點(diǎn)姜黎的額頭，“害臊不害臊？尚未及笄說什么定情信物，若被旁人聽到，少不得要說你不知檢點(diǎn)?！?/br>
    “我又不說與旁人聽，只說給娘聽。”姜黎抱著楊蕙娘的手臂，嬌嬌撒起嬌來。

    楊蕙娘知道她在哄自己，嘆了聲：“你呀，不聽勸，就一門心思要撞南墻。且不論霍玨是不是真會(huì)提親，便是他來提親，你嫁與他了。你可知道日后要過什么樣的日子？”

    “自然是琴瑟和弦、舉案齊眉的日子啦，就像你同爹一樣?！?/br>
    姜黎的爹姜隨去的早，在她與姜令七歲那年便病逝了。

    在姜黎僅有的記憶里，她爹娘的感情一直很好，她娘那樣潑辣的性子在她爹面前都成了繞指柔。

    楊蕙娘嗔她一眼：“你爹與霍玨怎能一樣？霍玨日后是要當(dāng)官的。這幾日鬧得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錢縣令寵妾滅妻的事你可有耳聞？那錢縣令的夫人便是他做童生時(shí)娶的糟糠之妻，后來做了縣令，他納了一位落難千金做了小妾，寵得跟眼珠子似的，放任那小妾欺到正室頭上。阿黎，你捫心自問，有朝一日你可愿與旁的女人共事一夫？”

    姜黎心底一涼。

    她喜歡霍玨，想跟他一起，也想與他成親。

    為了他，她愿意做出妥協(xié)，去學(xué)她不喜歡學(xué)的東西，就為了日后能配得上他。

    可這不代表她會(huì)愿意同旁的人分享丈夫。

    這世上哪有女子愿意與旁人共事一夫的？

    第16章

    姜黎心頭忽然一涼。

    她喜歡霍玨，想與他成親，想同他和和美美過一輩子。

    為了他，她愿意去學(xué)她不喜歡學(xué)的東西，去做她不喜歡做的事，就為了日后能配得上他。

    可這不代表她會(huì)愿意同旁的人分享丈夫。

    這世上哪有女子愿意與旁人共事一夫的？

    “娘，這天底下又不是人人都要納妾的?！苯璩读讼伦旖牵瑥?qiáng)行勾出一點(diǎn)笑意，“茶館里的說書先生還說過前朝有位丞相一輩子就娶了一位妻子，在他妻子死后還不肯續(xù)娶呢。還……還有，聽說青州有門數(shù)百年的世家，祖訓(xùn)便是三十無子方能納妾，妻子一旦有子，便終身不能納妾?；臬k，興許也是這樣的人?！?/br>
    楊蕙娘輕輕嘆了一聲：“阿黎，你還小。娘是過來人，你聽娘一句勸。齊大非偶，娘不求你大富大貴、誥命加身。娘只希望你尋個(gè)老實(shí)的能疼人的，平安順?biāo)斓剡^一輩子?！?/br>
    姜黎斂了笑，低下頭，細(xì)聲道：“娘，當(dāng)初爹無父無母又自幼體弱，外祖父與外祖母都不同意你嫁他?？赡氵€是嫁了，你可曾后悔過？”

    楊蕙娘怔忡。

    姜黎將臉湊到楊蕙娘肩上，像只小獸似地蹭了蹭，“娘從來不曾后悔過，對(duì)不對(duì)？所以，阿黎也不會(huì)后悔的。只要霍玨愿意娶我，我便愿意嫁?！?/br>
    從前姜黎覺得自己喜歡上霍玨，是喜歡上他那張臉，就像朱福大街的許多小娘子一樣。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霍玨素來冷冰冰的，可因著那張美玉般的臉，不知迷倒了多少人。

    但姜黎再不會(huì)這樣想了，若是有朝一日，霍玨沒了那張臉，她還是一樣喜歡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