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0)
江隨舟眨了眨眼,立馬住了口。 但卻晚了。 霍無咎早在他這兒賴成了習慣,要教他換到別處去睡,本就讓他心下不痛快。這會兒江隨舟一笑,更讓他有了借題發(fā)揮的機會,這會兒湊上前去朝下一壓,便將江隨舟按在了榻上。 他雖也知道這不是胡鬧的時候,但待他出去的時候,已然是一個來時辰之后了。 孟潛山候在門口,聽著里頭發(fā)出了幾聲裝模作樣的摔砸,接著便見霍無咎推門,大步走了出來。 他臉上掛著幾分明顯是裝出來的怒意,但孟潛山偷眼一看,卻見怒意之下,滿是饜足的紅光。 叫你家主子好好想想,別恃寵而驕,真當自己還是個王爺了。 霍無咎在孟潛山面前停下,說這話時,斜眼看了他一眼。 孟潛山收到了他的示意,連忙點頭哈腰地應聲。 便見霍無咎大步走了。 那足下都帶風,一看便知,自家主子方才沒少受他的折騰。 孟潛山收回目光,不由得嘆了口氣。 果然,沒兩天,風聲便傳到了霍玉衍的耳朵里。 聽說那日他和霍無咎私下交談之后,霍無咎回了一趟靖王的宮里。但是沒多久便不歡而散,聽說霍無咎出來的時候,還摔上了大殿的門。 這之后,霍無咎便干脆不回宮中了,整日就在軍營里待著。沒兩天,宮中那位靖王殿下便由手下的人送著,乘著馬車,聽說是到蘇州散心去了。 跟在身側的不過是些他用慣了的太監(jiān),因著霍無咎懶得管,就連隨行的侍衛(wèi)都沒幾個。 霍玉衍拿著手里的線報,淡淡笑了笑。 去撥些人,手腳干凈一些?;粲裱芊愿郎韨鹊奶O(jiān)道。 是。那太監(jiān)躬身,笑得意味深長。 太子殿下放心。這江南初初平定,不安分的人多著呢。從宮里出去的馬車,多少雙眼睛盯著?不必誰專門動手,這人也不一定活得了呢。 霍玉衍淡淡看了他一眼,輕飄飄地笑了笑,未置一詞。 臨安仍然太平。 霍玉衍倒也沒忘記那天霍無咎囑托他辦的事。 即便霍無咎膩了靖王,多少也算是曾經(jīng)的枕邊人。若是沒個人立馬頂替上,也難保霍無咎事后回過味兒來,又對個死人心生不舍。 故而這幾天,霍玉衍手下的太監(jiān)也在四處打聽物色,專挑些家境不是最高、但相貌極好的閨秀。 幾日下來,倒是收攏了不少臨安城里閨秀的畫卷。聽著霍無咎一直人在軍中,霍玉衍便遣人將那幾幅畫卷送到了軍營里。 那送畫的太監(jiān)去了很久才回來復命。 霍無咎怎么說?見著他回來,霍玉衍問道。 那太監(jiān)卻道:回殿下,奴才沒見著霍將軍。 霍玉衍聞言皺了皺眉,神色也冷了下去:怎么回事?說是他去哪里了? 那太監(jiān)回道:奴才問了,軍中的人卻也沒說去哪兒,只說霍將軍忙著。 霍玉衍放下了手里的卷宗,神色一時間有些冷凝。 他沉吟片刻,忽然問道:他這幾天都沒出軍營? 太監(jiān)搖頭:說是沒有。 霍玉衍的眉頭越擰越深。 不太對勁。 原本軍中現(xiàn)在就沒有多少事務,按說不會忙到這種程度。前幾日他只當是因為霍無咎想躲著靖王,但是這幾天,靖王已經(jīng)走了,霍無咎怎么還鉆在軍營之中不出來? 除非是在唱一出空城計。 來人。他沉聲道。速到營中去,帶我口諭,讓霍無咎立刻進宮,我有要事要尋他。 立刻有侍衛(wèi)上前領了命,匆匆出宮去了。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那領命去召霍無咎的侍衛(wèi)卻遲遲沒有回來。霍玉衍越等越著急,一直到小半個時辰之后,他終于坐不住了。 霍無咎不告而別,悄無聲息地離開臨安,能是去做什么的? 霍玉衍站起身來,在宮中來回地踱步,將前些日發(fā)生的事從頭到尾地想了一遍,忽然,他像是回憶起了什么一般。 立馬,原本該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忽然露出了些端倪。 他心下一驚。 速去傳令。他連忙轉過身,吩咐貼身的太監(jiān)道。讓派去蘇州的那些人馬立刻停手,回臨安聽令。 那太監(jiān)不知自家主子這是唱的哪一出,但見他著急,連忙應下聲來,匆匆出去了。 卻在他剛踏出大殿正門的時候,忽有個侍衛(wèi)匆匆跑進來,將他徑直擋了回去。 那侍衛(wèi)也顧不上他,匆匆繞過他,便跑到了霍玉衍的面前,噗通跪了下來。 太子殿下,不好了太子殿下!那侍衛(wèi)聲音都在打顫。 怎么?霍玉衍皺眉低頭看向他。 卻聽那侍衛(wèi)頭上的汗都顧不得擦,急道:臨安城大亂! 為何?霍玉衍兩步上前。 是是蘇州傳來的消息!說是霍將軍去蘇州替您辦事,但臨到蘇州的路上,將軍坐的馬車卻遭了刺殺!刺殺之人有數(shù)十之重,霍將軍雖勉強逃生,卻也受了傷! 霍無咎? 霍玉衍腦中空白一片,只覺自己恍然似在夢里。 是!而且從那殺手身上,竟搜出了信物,是太子殿下您的護衛(wèi)!那些個死在刺殺中的刺客,也已教人核對了身份相貌確實是您的隨從沒錯了!這消息而今,傳得全江南都是,滿朝文武和天下的百姓,而今都說您是過河拆橋,要置霍將軍于死地呢! 霍玉衍瞪圓了眼,緊緊盯著那跪在地上、幾乎是蜷縮在原地的那個侍衛(wèi)。 根本不可能去江南的,明明是江隨舟,而他派去的殺手,總共也不過十個,既沒有這么大的聲勢,也根本不是沖著霍無咎去的。 霍玉衍怔愣了片刻,恍然抬起頭。 窗外一片晴朗的青空,但他卻像是看見了一張巨網(wǎng),緩緩地收緊了。 這一切,分明就是霍無咎的算計! 第121章 霍無咎回來得也很快。 從蘇州趕回臨安,本就要不了幾日的腳程,加上霍無咎快馬加鞭,兩天后的清晨,便匆匆趕了回來。 分明就是回來興師問罪的。這樣快的速度,根本不像真受了多重的傷。 而霍無咎也的確沒有受多重的傷?;粲裱芘扇サ臍⑹直揪椭挥惺畟€,其余的,全都是霍無咎用來虛張聲勢的手下。 他這傷受得極其敷衍,與其說是受傷,不如說根本就是在配合著演戲。 而再見到霍玉衍時,他那受傷的手臂包扎得還極其顯眼。 他左臂上纏著雪白的繃帶,甚至吊在了胸前,一副傷得嚴重的樣子。但他朝著霍玉衍走去時,卻是健步如飛,分明是受了傷的,卻像個趾高氣揚的勝利者一般。 他如今,也的確是個勝利者。 霍玉衍南下,為了掩人耳目,本就沒有帶多少親信,如今駐守在皇城里的,全是霍無咎手下的兵馬。 他逃不出去,也無處可躲,這兩日,便就這般面如死灰地等在皇城里。 這日,宮門關閉、二人四目相對時,倒是頭一次不約而同地都露出了不加掩飾的、最真切的表情。 霍無咎勾起一邊嘴角,挑釁地笑著,對上了霍玉衍恨得發(fā)抖的目光。 你早就計劃好了?;粲裱芤а赖馈?/br> 霍無咎聞言,勾起了一邊嘴角,站在那兒,垂眼看著他。 什么叫早就計劃好了?霍無咎反問道。大哥,我只是早就知道你和龐紹來往、害我殘廢的事,想給你一個悔過的機會罷了。 霍玉衍的瞳孔驟然縮緊。 你你說什么?他頓了頓,繼而詫異地盯著霍無咎。 別裝?;魺o咎抬手揉了揉額角。你送來的信,龐紹保存得很好,也恰巧落在了我的手里。你的筆跡我還是認得出來的,比你現(xiàn)在的表情要真一些。 霍玉衍看著他,良久,漸漸恢復了全無表情的模樣。 是又如何?他沉默片刻,再開口時,嗓音已經(jīng)有些啞了。 便見霍無咎走上前來,在他斜前方的椅子上徑直坐了下去,一抬手,便將礙事地吊在他身前的繃帶拽開了。 所以,你費這么大勁兒,怎么不早跟龐紹湊一伙?霍無咎往座椅的靠背上一倚,側過頭去,問道。改朝換代了又跟舊朝糾纏不清,霍玉衍,你難道是舍不得他? 霍玉衍死死地盯著霍無咎。 霍無咎的語氣那么隨意,就好像他這些年做下的籌劃都是一個笑話一般。 但他這般處心積慮、不得安寢,所有的緣由,都是霍無咎而已。 眾望所歸的是他,名正言順的是他,就連朝堂坊間議論起來,打下這江山的,還是他。 眾人只知道他有多戰(zhàn)功赫赫,卻沒看見他背后的尸骨累累,甚至他霍家的至親,也不是陣亡就是重傷,到頭來,也只剩他霍無咎一個人毫發(fā)無損。 霍玉衍死死盯了他半晌,片刻之后,笑了起來。 霍無咎,那你就該問問,你父親為什么要在死了以后,把皇位留給我父親?;蛘吣氵€該問問,為什么你沒有死在潯陽的那場仗上。 霍無咎聽到他這話,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你在說什么?他冷聲問道。 便見霍玉衍慘白著臉,沖著他冷笑。 良將本就應該為國而死,而不是在功成之后妄想著坐受高官厚祿?;粲裱苷f。你這般狂妄,不就是覺得自己戰(zhàn)功赫赫么?我和我父皇的位置,不都是你拱手施舍的么?霍無咎,你這樣的人活著,能讓誰心安?我所做的,也不過是為了大梁的百年社稷罷了。 霍無咎的神色越來越冷。 他從小就不大喜歡霍玉衍說話說一半藏一半的習慣,但是現(xiàn)在看來,他的這些真心話,還是全都藏回去的為好。 你有病吧?霍無咎問道。 不等霍玉衍答話,霍無咎便接著問道。 按你這么說,我得主動把自己殺了,才能換你的安心是嗎? 說著話,他把自己都逗笑了:施舍?我是有多大方,把皇位施舍出去?本來就不是我想要的東西,送給你,你還怕我搶回來? 霍無咎來之前,本也是抱著好好兒問問霍玉衍的想法的。但是現(xiàn)在,他剛說了幾句話,就覺得厭倦煩躁。 沒這個必要了,雞同鴨講,對牛彈琴,人話總該對著人說才是。 這么想著,他站起身來,隨手撣了撣衣袍,將那只裹著紗布的手臂,重新塞回了吊在脖子上的繃帶里。 隨便你怎么想、怎么做,反正,你這皇位,是讓你自己作沒的。他轉身之前,最后看了霍玉衍一眼。 只有自己心里臟,才會把別人想得一樣臟。 江隨舟早就聽說霍無咎回來了。 在霍無咎回宮之后,他便匆匆告別了婁鉞,離了軍營,直往皇宮里去。剛回到自己所住的宮苑,便在門口迎面撞上了風塵仆仆的霍無咎。 霍無咎遠遠便看見了江隨舟行色匆匆的模樣,而江隨舟也遠遠就看見了霍無咎受了傷的手臂。 那手臂包扎的樣式,看起來傷得不輕。江隨舟的腳步又快樂些,匆匆跑上前去,便開口問道:怎么,手臂受了傷?婁將軍竟根本沒有告訴我 說著,他便匆匆地要去檢查霍無咎的傷處。 霍無咎連忙一抬手將他攬住,一邊攬著他進了宮,一邊說道:沒什么事,進去說。 一進了宮,霍無咎便一把拆掉了吊在胸前的繃帶,抬手去擦江隨舟額上的細汗。 急什么?又不是見不到了?;魺o咎說。沒什么事,一點小傷,專門包扎成這樣,嚇唬人用的。 聽他這樣說,江隨舟才松了口氣。 總算是辦成了。他說道。 卻見霍無咎不滿地一揚眉。 怎么光惦記著這個?他問道。 江隨舟這會兒正滿心記掛著霍玉衍的事,正打算詳細問問霍無咎,聽見這話有些不解:那還惦記什么? 霍無咎嘖了一聲。 接著,他傾身上前,湊近了江隨舟。 惦記我啊。他低聲說道。你這幾天,想我了沒有? 溫熱的呼吸落在耳畔,江隨舟只覺得脖頸都跟著一并熱了起來。 想你什么。他忙低下頭去,邊往后躲,邊道。別說這些不正經(jīng)的,我正要問你,霍玉衍他 霍玉衍什么霍玉衍?;魺o咎打斷了他。你不想我,盡惦記霍玉衍去了? 江隨舟道:你這就是不講道理了 誰要跟你講道理了?霍無咎眉眼一橫,下一刻,已然一把將他抱了起來,直往內(nèi)間里去了。 好幾天沒見,都不知道想我,可見我平時太不努力了點。他說。 再等江隨舟終于歇下口氣來,外頭的天色已然全黑下來了。 江隨舟只覺腰腿酸得厲害,倒是旁邊的霍無咎一副吃飽喝足了的模樣,單手摟著他,懶洋洋地給他揉腰。 我剛才回來的時候,去見了霍玉衍一面。霍無咎低聲道。 江隨舟雙眼半閉著,渾身都懶得動。聽見這話,輕輕嗯了一聲,示意他接著往下說。 霍無咎頓了頓,嘖了一聲。 倒也沒什么可說的。他說。他這人有病,不光是身體上有病,腦子也有。 聽到這話,江隨舟抬頭看向他:他說什么了? 霍無咎皺了皺眉,像是不愿意說。 江隨舟頓了頓,繼而笑道:你不說,我多少也能猜出來些。他定然是怪你功高震主,又埋怨他自己滿身傷病吧? 霍無咎問道:你怎么知道? 江隨舟笑了笑:還能有什么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