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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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府花園并不太大,里頭一方池塘,還沒到長荷花的季節(jié)。四下里皆是臨安城常見的花樹和盆景,熱熱鬧鬧擺了一園子。 此時,院子里已經(jīng)來了不少人,遠(yuǎn)遠(yuǎn)看去,衣香鬢影,鶯鶯燕燕的,倒是比花草還要養(yǎng)眼幾分。 京中的夫人們相互之間也算相熟,眾人來后,便熱鬧地交談起來。 便在這時,細(xì)微的輪椅聲從院門口響起。 一時間,眾人紛紛住了口,園中陷入了一片短暫的靜默。 數(shù)道目光落在了霍無咎身上,又紛紛移開,像是沒看到他一般。 院中的夫人們,心里也是有數(shù)的。 這位陳大人會鉆營,千秋宴上為了討皇上開心,要把靖王府后宅里的男人弄來賞花。弄來的那個,不光是個男人,還是個被從北梁俘來的、征戰(zhàn)沙場、殺人如麻的男人。 宴上男女分席,夫人們都沒見過這霍無咎。不過光從他前幾年的名聲就能得知,恐怕是貼在門上的秦叔寶那樣的門神模樣。 卻是沒想到 一些個關(guān)系親密的官家夫人,不動聲色地交換了一番眼神。 這位霍將軍竟生得這么?。?/br> 不過,周遭眾人,誰也不敢多看。陳大人將這人弄來,多半沒存好心思,她們需得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萬不可被波及到,反惹得一身污穢。 這么想著,眾人紛紛錯開了目光,像是沒看見霍無咎一般。 倒是位年輕的夫人,拽了拽身側(cè)閨中好友的袖子,小聲道:這樣的人,當(dāng)真是天妒英才,是老天要這般磋磨他 旁邊的好友連忙拽住她,不許她再亂說。 而旁側(cè)的秦柳,見著要請的人都來齊了,便張羅著請各位夫人在園中落座。 她入陳悌后宅兩三年,雖說因著主母懦弱,混得風(fēng)生水起,卻一直找不著露面的機(jī)會。今日這事,是陳大人給他自己爭取來的機(jī)遇,又何嘗不是她秦柳的機(jī)緣?她定要在今日這宴上得臉,再替大人將他想辦的事辦好,讓眾人瞧瞧,誰才是大人的賢內(nèi)助。 陳李氏心下發(fā)虛,便不如她這般機(jī)靈。沒一會兒,秦柳便穿梭在夫人們之間,將她們各個安置好位置請她們坐下,接著便讓丫鬟們上前來奉茶奉點(diǎn)心。 待將這些都安排妥當(dāng),秦柳身段嬌嬈地行到了霍無咎面前。 霍夫人安。她笑著沖霍無咎行了個禮。 早在方才,她便暗中將輪椅上這人打量了個遍了。模樣生得極好,氣質(zhì)又清貴,聽說打仗也厲害,只可惜如今不過是個受人侮辱的戰(zhàn)俘,還是個殘廢。 自己既要借著今天這事往上爬,那么便不得不得罪他,也往他身上踩一腳了。 心下不輕不重地道了句得罪,秦柳笑著道:從前只聽聞霍夫人一表人才,卻未料得百聞不如一見。今日來了咱們府上,雖也算自家姐妹,但無論如何也是男女有別,妾身便給夫人安排了個遠(yuǎn)些的位置,還請夫人勿要怪罪。 霍無咎自然沒理她。 后頭的孟潛山笑道:多謝這位姨娘。 秦柳掩唇笑道不必,引著他們到了池邊的一處桌前,請霍無咎在那里落座。 就在這時,倒茶的丫鬟迎上前來。 秦柳心下百轉(zhuǎn)千回,已經(jīng)想好了法子。她自然地伸手,將那丫鬟手里的茶壺接過,便笑著走到了霍無咎身側(cè),頗為自然地給他倒茶。 卻沒見,垂著眼的霍無咎眉頭微不可聞地一皺。 下一刻,秦柳熟練地驚呼一聲,將茶都打翻了。眾夫人們被這驚呼吸引了目光,便見秦柳像是被誰一摟,竟是一副教人非禮了去的模樣,徑直往霍無咎身上摔去。 眾人皆變了臉色。 卻見坐在那兒的霍無咎,眉頭緊緊擰起,手按著輪椅往旁側(cè)一轉(zhuǎn),竟巧妙地避開了她。 使得秦柳原本想擺出的受人強(qiáng)摟的動作,反成了刻意地倚靠,被毫無保留地暴露在了眾人面前。 緊接著,她靠了個空,一個沒站穩(wěn),竟徑直往下摔去,一頭栽進(jìn)了池塘里。 驚起了一片女子的驚呼聲。 丫鬟們紛紛跳下池塘去救她,四下登時一片大亂。唯獨(dú)霍無咎,靜靜按著輪椅,往前讓了幾步,冷臉看了那池塘一眼。 雕蟲小技,早在她朝著他靠過來時,就已經(jīng)被他看出不對了。 旁邊的孟潛山被嚇傻了眼。 沒一會兒,秦柳便被救起來,被拿衣袍被褥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地裹了起來。陳李氏連忙上前,要讓人將她送下去休息,卻見被救上來的秦柳掙扎著,竟是不依不饒了起來。 秦柳知道,一不做二不休。她方才失了手,已經(jīng)付出了代價,現(xiàn)在便絕不可一點(diǎn)好處都不討來。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便見她哭道:霍夫人怎能做這樣的事,非但輕薄妾身,還要將妾身推下池塘去! 周遭眾人都看得出她在誣陷,但眾人心知肚明,誰也不敢站出來開口戳穿她。 秦柳知道這個法子奏效,演得愈發(fā)來勁了。 妾身失了貞潔,斷沒臉再見大人!你們快放開我,讓我一頭撞死在這里,也算個干凈! 陳李氏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在旁邊。 她大約知道秦柳在想什么。她今天這般鬧了,風(fēng)聲立馬就能傳出去,待到明日,大人也有了由頭,拿這事做引子去面圣。 她想要阻止,卻又知嫁為人婦,就要聽從夫命。 她小心地看了霍無咎一眼。 就見他坐得筆直端正,面無表情,神色冷冽,靜靜看著秦柳演出的鬧劇。 像一把誰也折不彎的鋼槍。 陳李氏沒見過打仗的武官,卻莫名在這時覺得,頂天立地的將軍,就該是這幅模樣。 但上天妒他,定要他深陷險境。這樣的時候,自然也沒人幫得了他 卻在這時,有個門房行色匆匆,一路跑了來。 夫人夫人!那門房喊道。 陳李氏回過頭去,便見那門房停在花園門口,面色驚惶,手足無措。 怎么了?陳李氏忙問道。 便見那門房匆匆道:靖王殿下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江隨舟:我覺得我很帥,我從天而降,英雄救美,此時需要一點(diǎn)BGM。 霍無咎:你還敢來?【酸】 第37章 一時間,四下里一片安靜,只剩下秦柳嚶嚶啜泣的聲音,也被她膽戰(zhàn)心驚地壓低了。 陳李氏愣了片刻,才迎上去強(qiáng)笑道:靖王殿下來了?殿下事先也未曾知會一聲,咱們府上此時都是些女眷,妾身也未曾準(zhǔn)備準(zhǔn)備 那小廝忙道:靖王殿下說,說 不必準(zhǔn)備。 卻在這時,一道清冽冰冷的聲音從他身后傳來。 眾人連忙往那處看去。 便見位貴氣逼人的年輕公子,由個小廝扶著,緩緩?fù)鶊@中走來。 分明是百花初綻的春日,他卻裹著一襲雪白的大氅,領(lǐng)口綴了一圈潔白的皮毛。此人廣袖飄飄,頭戴玉冠,緩緩走近時,頗似云端走下的神明,帶著一股高貴不可褻玩的氣度。 但看向他那張精致得過分的臉時,卻只覺那倨傲之中頗帶幾分魅色,像只成了精的白狐貍。 眾人愣了片刻,才匆忙地紛紛起身,沖他行禮問安。 那人正是江隨舟。 見著滿園子鶯鶯燕燕的姑娘朝著他行禮,他抬了抬手,示意她們起身。 他目光不著痕跡地在園中掃視了一圈,繼而在秦柳的身上頓了頓。 果然。他心道。 他就知道,陳悌費(fèi)盡心思把霍無咎弄到他府上,不會什么都不干。不過,他卻沒想到,陳悌這么能豁得出來,為了折騰霍無咎,能做出這種賠了夫人又折兵的舉動。 他悄悄看了霍無咎一眼。 不出他所料,這人仍是一副置身事外的冷淡模樣,甚至連他來了,都沒看他一眼。 不過還好,瞧那個哭天搶地的女人離霍無咎挺遠(yuǎn),想必是想訛他沒訛上,情況沒有太糟糕。 江隨舟對當(dāng)下的狀況心里大致有了數(shù),緩步走到了陳李氏面前,停在她三步遠(yuǎn)的位置。 不告而來,叨擾陳夫人了。他緩緩道。 陳李氏忙向他行禮,強(qiáng)笑道:王爺這說的什么話?您愿光臨,才是教寒舍蓬蓽生輝 江隨舟四下打量了一番陳府的花園。 自家的屋舍,的確頗為簡樸尋常,與他拿貪墨來的錢款置辦的那些金屋藏嬌的宅院,自是不能相提并論。 寒舍江隨舟意有所指,面上露出了兩分意味深長的笑。 陳李氏心下莫名有些慌。 便見江隨舟話鋒一轉(zhuǎn),淡笑道:蓬蓽生輝不至于。本王今日來,不過是對府上的人不大放心,過來瞧瞧,是不是又要給你們找麻煩。 說著,他的目光緩緩在園中逡巡了一圈,最終落在了秦柳身上。 如今看來,本王來得倒挺是時候啊? 他語氣平緩,聽上去頗為和氣,卻不知為何,卻讓院中眾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敢發(fā)出半點(diǎn)聲音。 縮在衣袍中瑟瑟發(fā)抖的秦柳小心地抬眼,看向江隨舟。 便見那漂亮得不似凡人的靖王殿下,冷冷看了霍無咎一眼,便徑直走上前去。跟在霍無咎身后的那個小太監(jiān)像是立馬明白了他的意思一般,一溜小跑地上前去,給他搬了一把太師椅。 那位殿下在太師椅上緩緩坐定,大氅飄揚(yáng),雍容又矜貴。 她看見,那位靠坐在椅子上的殿下,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那雙眼,冰冷又高傲,像是站在云端上睥睨著低入塵埃的凡人一般,卻又有種莫名地魅力,似要將人吸過去,飛蛾撲火地撞向他。 一時間,秦柳看著他,只覺自己呼吸都停止了。 卻在這時,她聽見那位靖王殿下開了口。 說說吧。他說。出了什么事。 秦柳這才如夢初醒,忙看向周遭的人。卻沒想到,她只愣愣地看了靖王殿下幾息的時間,那位從進(jìn)園子開始,便對她一個眼神都欠奉的霍夫人,居然看她了。 目光冰冷,眉頭也是皺著的,垂眼看著她,像在看什么臟東西。 秦柳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 靖王殿下既然來了,那事態(tài)的發(fā)展便一定會變化。至于是發(fā)酵得更加嚴(yán)重,還是大事化小,那便要取決于靖王的態(tài)度。 如今看來,靖王深惡霍無咎,想來只需自己添一把火,便能讓事情發(fā)展得更嚴(yán)重。 她吞了口唾沫,壯著膽子甩開兩側(cè)的侍女,迎上前去,在江隨舟面前跪了下來。 靖王殿下。她雙目含淚,盈盈欲滴,哽咽著開口道。事涉奴家的閨譽(yù),雖發(fā)生在大庭廣眾之下,奴家卻無顏說出口! 說著,她忍不住了一般,抬袖拭淚,一邊擦眼淚,一邊哽咽道:不如放奴家去死,反落得一身清白! 她知道,男人嘛,最是吃這一套。 她只要示了弱,成了挨欺負(fù)的那個,便要引人心軟。男人的心本就是偏的,一旦軟了,便會愈發(fā)地偏。到了那時,她說什么,他不就信什么? 擦著眼淚的功夫,秦柳還不忘偷眼覷向江隨舟。 卻見那位靖王殿下,像是壓根沒看見自己眼淚一般,從大氅中伸出了一只修長纖細(xì),白得通透的手,接過了旁邊太監(jiān)遞上的熱茶,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 不想說算了。他淡淡說道。 秦柳一愣。 便見那位殿下將茶往旁側(cè)一放,抬手往人群里隨意地一指,便點(diǎn)了個夫人,緩聲道:請這位夫人來給本王講講。 秦柳徹底傻了眼。 她竟是忘了,眼前這男人,是個不喜歡女人的男人。她這一套戲,分明是演給了瞎子看。 她匆匆回過頭去,便見他指向的,正是安國公世子才娶的妻子。 方才同那女子接觸,聊了幾句,她就看出來了,那是個高門大戶嬌養(yǎng)出的小姐,嫁的夫家又寵她,平生沒吃過什么苦,心思單純得像一張白紙。 果然,聽到靖王點(diǎn)了她的名,那位世子夫人傻了眼,一時間看看靖王,又看看她,手足無措地站在那兒。 方才就是她小心開口,不知該怎么說。 便見靖王淡淡沖她笑了笑。 夫人如實(shí)說便好。他說。 那夫人猶豫片刻,還是小聲說道:也沒什么,就是秦姨娘沒站穩(wěn),往霍夫人身上靠,被霍夫人躲開了,便一頭摔進(jìn)湖里去了 是這樣嗎?便聽靖王接著問道。 周遭的夫人們面面相覷,沒一個反駁的。 秦柳的心都涼到了腳底。 她看見,靖王淡笑著沖那位夫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接著看向了她。 那雙狐貍般勾人的眼睛里,泛著幾分滿意的笑意。 秦柳似乎這個時候,才回過味兒來。 似乎這位氣勢洶洶趕來,朝著霍無咎興師問罪的靖王,根本就是虛晃了一槍。 他今日來,就是來替霍無咎收拾她的。 但一切卻又那般順理成章,使她有苦難言。 回府的馬車上,只有車輪發(fā)出的碌碌聲響。 江隨舟靠在馬車的車廂上,氣息尚有點(diǎn)喘不勻。 實(shí)是他直到今日才堪堪能下床,陳府不大,連個步輦都沒有,他一路走到花園去,早有些遭不住了。 不過幸好,算是完美解決了。 他沒給害人的那女子說話的機(jī)會,而是指了個他早盯上了的姑娘。那姑娘瞧著歲數(shù)不大,穿著衣袍又華麗,什么情緒都寫在臉上,一看就是位性子天真、后臺強(qiáng)大,不會說謊的大小姐。 果真,由她戳穿了那小妾的謊言,便也可以讓正房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鼐偷靥幹昧怂?/br> 雖不至于要命,但這名聲卻是她自己毀掉的。 因著這般鬧劇,他也可以提前將霍無咎帶走,不必留在那兒,聞些個嗆人的脂粉味。 這么想著,江隨舟心情不錯,開口問道:沒事吧? 他如今跟霍無咎的關(guān)系也沒那么僵了,同他說話也自然很多,只要起個話頭,霍無咎肯定能跟他聊起來 卻是一片沉默。 江隨舟問完話,車廂里便重新安靜了下來,旁邊的霍無咎像是沒聽見他說話一般,一聲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