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線甫一放長，風(fēng)箏便飛出老高。恰巧一只鳥兒從天空飛來，呆頭呆腦的去啄風(fēng)箏，紙糊的風(fēng)箏瞬間破洞。

    沈白幸瞪大了眼睛，你啄什么不好非要啄我的風(fēng)箏，討厭死了。眼瞅著風(fēng)箏飛低，他著急的快速后退幾步，企圖讓風(fēng)箏重新飛回高度。

    身后受到阻攔，卻是沈白幸撞進(jìn)了單淵懷中，淺茶色的眼眸神光暗淡，沈白幸道：風(fēng)箏飛不起來了。

    無妨，弟子重新給師尊做。

    哀傷一掃而空，沈白幸高興的用雙手圈住單淵脖子，獎賞般親了后者側(cè)臉一口。

    吧唧的響聲一如單淵此刻的心情，在往生天的日子是他最開心的時光，師尊同他親密無間抵足而眠，足以讓單淵死而無憾。聲聲低語從師尊口中發(fā)出，單淵

    我在這里。

    單淵。

    單淵低頭吻住沈白幸，再次向?qū)Ψ酱_認(rèn)自己的存在。

    單淵。

    師尊又在喊自己，單淵不厭其煩的回答。

    單淵！醒醒！

    單淵不解：我很清醒啊。

    這是幻象，你要是再不醒就連魂魄都沒了。

    幻象？不是，這是真的，師尊你還在我懷里。

    陽光陡然刺眼，昆侖山的雪融化，路過的靈獸仙草化作紅色的花瓣。天空傳來高亢的鳴叫，卻是一只鳳凰俯沖而下，金色羽翼鋪展，滾滾熱浪將往生天的寒氣驅(qū)逐得一干二凈。

    巨大的翅膀掀起勁風(fēng)，冰霜草木仿佛被緋色沖刷，從山巔枝頭崩塌凋零，昆侖山變成了一片紅色。鳳凰盤旋在空中，沈白幸一襲青衫染血，手持忘歸立在花海中。

    師尊？

    跟我回去。

    弟子不回去，弟子要在這里守著師尊。

    沈白幸突然咳嗽起來，踉蹌著站立不穩(wěn)手撐在地上，嫣紅的血絲從指縫中流出。他咳得那樣厲害，整個身體都在顫抖，蒼白的皮膚因此泛出紅潤。沈白幸斷斷續(xù)續(xù)道：你不走魂魄卷在幻象中，應(yīng)瑄能將你、將你徹底吞噬。聽將阿水身上的毒吸到自己體內(nèi)，沈白幸還沒來及化解，又遭逢徒弟有性命之憂，強(qiáng)硬撕開幻術(shù)的結(jié)果就是身體極度吃不消。

    他身上還有被魔氣侵蝕的傷口，話說多了扯得心肺抽痛，控制不住的從喉間吐出一口血。溫?zé)岬难鲈谌粢娀ㄉ?，沈白幸繼續(xù)說：聽為師的話，回去。

    單淵不解：弟子在這里跟師尊很開心，不想回去。

    也是，你都被應(yīng)瑄種了若見，跟空氣談情說愛還以為是為師，腦子不正常自然情緒也不正常。沈白幸不無嘲諷的說道，他扶著長劍緩慢站起，腳步騰挪移到徒弟身前，蒼白虛弱的臉一覽無余。

    恰在這時，懷中的師尊輕聲軟語，拉著單淵回?fù)u光殿。單淵柔情款款，摸著師尊的頭頂，說：弟子待會再做一只風(fēng)箏，師尊不要傷心。

    見此，沈白幸眼睛瞇起，瞎了狗眼的兔崽子，為師親自站在你面前認(rèn)不出。

    你不是師尊，師尊在我懷里。單淵固執(zhí)己見，瞧沈白幸面色不善反倒生出警惕，休要騙我，這是在昆侖山，師尊頭發(fā)是白色的衣服是白色的。我倒瞧你是混進(jìn)來的歹人，再不走冒充我?guī)熥?，莫怪我劍下無情。

    灼灼若見直連天際，一眼望不到邊，清幽的花香中，單淵摟著一團(tuán)空氣轉(zhuǎn)身。

    蒼穹下，鳳凰長鳴，看見主人身形不穩(wěn)要跪倒，連忙飛來，但它忘了自己沒有實體，只能看著沈白幸摔倒。

    沈白幸上次這般狼狽還是跟應(yīng)瑄打架的時候，他目視著單淵朝幻術(shù)中最污穢邪氣的地方走，嘆息：我這徒弟，當(dāng)真是孽障。

    鳳凰懸停在沈白幸肩頭，用腦袋蹭自家主人。

    但便是孽障，也還是我徒弟。我的人，沒有我的允許，不能死。沈白幸擦掉嘴角的血，翻平身體躺在地上，他撫摸鳳凰的羽毛，這次，又要讓你受累了。

    鳳凰啾啾鳴叫，沈白幸闔上了眼睛。

    暖白色的光暈從沈白幸身上發(fā)出，連同鳳凰一起籠罩在里面。青衣黑發(fā)俱都融化在光影中，光影所到之處若見化作飛灰。

    走在花海中的單淵唰然回頭，只見白光中撐開一樹綠葉銀花，接天蔽日生生不息。第一瓣銀花落在單淵手心，明明是一樣的東西，單淵卻覺得哪里不一樣了。點點滴滴紛至沓來，正直凜然的少年將軍，單膝跪在夜空下拜師。

    彼時，還處在門內(nèi)的宋流煙等人，看著困住單淵的污穢魔氣被白光驅(qū)散，驚訝道：大師兄，這是什么？

    大凈化術(shù)。

    綠葉銀花撐開黑暗，鳳凰從樹上飛出，沖開了懸浮在空中的門。

    黑暗散去，露出躺在地上的單淵，麒麟神獸咆哮，同單淵成做一體。

    戮仙君的衣袍被凈化術(shù)灼燒，道：玉微，單淵好不了了。說著，身形隱去，消失在眾人眼中。

    與此同時，琉璃秘境分崩離析。落花繽紛，綠葉銀花燦爛盛放，被遠(yuǎn)在天啟城的百姓瞧見，花瓣隨風(fēng)飄入城中。

    大街小巷滿是白色的飛鳥花瓣，站在院子里挨打的孩童，見身后抽人的竹條遲遲不落，抽泣怯弱的喊：阿爹？

    但見他喝醉酒的阿爹淚流滿面，扔掉竹條抱住自己，顫聲悔過：阿爹錯了，阿爹不該打你。

    第66章 十年后

    春曉三月芳菲盡放，凌云宗山門大開，幾千級青石臺階浩浩湯湯直沖云霄，合光殿如猶抱琵琶的商女在云層中若隱若現(xiàn)。車馬轎輿從四面八方匯聚在象征宗門臉面的山石牌匾前，上書凌云宗三個大字鐵畫銀鉤。

    今日，正是凌云宗一年一度招收新弟子吉日。修仙界第一大宗門，占據(jù)了當(dāng)世大能的半壁江山，上至皇親國戚下至乞丐貧民，無不嘆服其門派底蘊(yùn)幽深實力強(qiáng)悍，遠(yuǎn)道而來只為求仙問道。

    洪鐘從合光殿發(fā)出，響徹山門。長劍如虹劃破天際，藍(lán)色袍裾在空中飛揚(yáng)，一位面容俊朗的修士踩在雪亮劍身上，目光如炬，俯視著腳下稚嫩鮮活的一張張面龐，開口道：我乃此次招收新弟子的監(jiān)考官，依我派門規(guī)，測試途中不得傷人性命不得作弊不得替考，若有發(fā)現(xiàn)，此生不入凌云宗。

    有消息靈通者，一眼認(rèn)出監(jiān)考官是誰，忙道：仙君放心，我等定然憑借真本事通過測驗。

    監(jiān)考官神色毫無波動，將掛在腰間的師門玉佩取下，隨手扔到空中。霎時靈光四溢，青石臺階發(fā)出轟然巨響，從中間仿佛被利刃剖開。勁風(fēng)從崖底呼哨席卷，幾根手臂粗的玄鐵鏈釘入山石，平鋪延伸在萬丈懸崖上。

    隨著距離的拉長，層層云霧遮蓋住玄鐵鏈大半部分，此關(guān)，正是凌云宗每年的必備項目，意在考驗諸位求仙者的心智膽識。

    不是新兵蛋子的問道者蜂擁而來，生怕落后他人半分，失去拜入好師門的資格。

    鐵鏈上，有人走到半路被嚇哭，有打滑跌入山谷的，有身形穩(wěn)健如履平地者?？蘼暋Ⅲ@叫、鄙棄通通被納入玉露峰中，一方流光溢彩的玲瓏鏡內(nèi)。

    正直芳華的少男少女交談閑聊亦從鏡內(nèi)傳出。

    我此次定要拜烈炎峰的紋真掌教為師，修習(xí)九重劍訣，向白常師兄看齊。

    瞧給不要臉的，測驗都沒通過，就喊白修士師兄。

    你敢說我資質(zhì)不是這批里面最好的？

    搭話的噗嗤一聲笑出：資質(zhì)我看不出，臉上貼金倒是第一名。

    每年要拜紋真掌教為師的數(shù)不勝數(shù)，競爭最為激烈。我啊，天資平平，能當(dāng)白修士的弟子已是祖上冒青煙，不敢貪多。

    凌云宗最厲害的不是靈清仙君嗎？為什么不是拜他為師的最多？

    你一看就是沒做功課的，靈清仙君雖然修為最高但性子孤僻，聽我表姑的侄女她大舅的外甥說，有次掃地的小修誤進(jìn)寢殿，被打斷腿扔出了門。

    聞言，聽者臉色大變，這么嚴(yán)重？

    可不。

    紋真掌教拜不上，靈清仙君太嚴(yán)苛，那我還是拜入澹風(fēng)仙君門下好了。一心向道的年輕人滿臉憧憬，聽說澹風(fēng)仙君住化雨峰，四季花開不敗，必定是個心腸溫柔的好人。

    哎，澹風(fēng)仙君制丹煉藥世所罕見，我估計拜不上。

    凌云宗聽說有四峰，其他三位輪不到，可以去另外一峰啊。

    話音落地，空氣靜默幾秒，說話者見同伴都望著自己，道：都看著我做什么？難道我說錯了？

    你可知另一峰是哪座？

    那人搖頭。

    落雪峰，那位令修門反叛者聞之喪膽，正派人士忌憚的仙君就住在飛花殿。你去落雪峰求道，當(dāng)心人家看你不順眼，一刀將你脖子抹了。

    沒做功課的少年還是不解：既是凌云宗的仙君，何故如此手段殘暴？

    一記爆栗敲上少年額頭，他叫單淵。

    少年被這個名字愣在原地。

    這下可知道害怕了？

    少年忙不迭是的點頭，關(guān)于這位單仙君的傳言，民間都說了十年了。

    單淵，當(dāng)今仙門中的異類，既不是人人喊打的反派人士也不是讓人心向往之的正道修士。他之所以聲名遠(yuǎn)播，全因其跌宕起伏的半生。

    十年前，琉璃秘境開啟，仙門世家趨之若鶩，派遣門內(nèi)最優(yōu)秀的弟子進(jìn)入，損失慘重。據(jù)幸存的修士回憶，當(dāng)時秘境內(nèi)開滿了不知名的紅色小花，那緋紅的花朵歹毒至極，只要稍稍碰到就能取其性命，不少弟子命喪其手。就在仙門弟子要全軍覆沒的時候，一樹綠葉銀花撐開了半邊天際，霞光萬道，世所僅見。

    落花漫天，飄在秘境內(nèi)外，它就像守護(hù)神一般驅(qū)散緋云連天的花朵，持續(xù)了半個月的盛景，不止是天啟城，就連周遭城鎮(zhèn)的百姓都趕來想看。月下飛鳥白花，落入千家萬戶，這一段時間，天啟城詭譎的沒有發(fā)生任何偷jian命案，太平的就像所有人都是克己守禮的好人。

    綠葉銀花消失的那天，一名黑衣男子在原地跪了三天。半個月后，風(fēng)言風(fēng)語在修門之間流傳開來，話題中心正是跪在天啟城外的黑衣男子單淵。

    謠言似猛獸廣為流傳，順道將單淵的生平扒出來，從他牙牙學(xué)語到出琉璃秘境為止。有進(jìn)入秘境的修士說，吞噬性命的魔花是單淵所作所為，說他得到了秘境的最大機(jī)緣，更有荒唐的言辭說他對恩師心懷不軌，親手殺了對方。

    幸有凌云宗的弟子跟幻花宗的子弟作證，才讓他沒有被仙門立刻鏟除。然而，眾生嚷嚷，懷疑的種子終究是種下了。

    五年后，單淵突破元嬰期，比當(dāng)時的靈清仙君還是資質(zhì)逆天，謠言再次鋪天蓋地。元嬰期后一年，單淵離開靈云山，憑一把黑色長劍追殺仙門叛徒，將同為元嬰期的道成老者斃命當(dāng)場，剖丹毀尸滅魂，讓人家連轉(zhuǎn)世的機(jī)會都失去，手段殘忍令修仙界膽寒，紛紛譴責(zé)。

    自從，單淵一戰(zhàn)成名，破焱劍立在落雪峰飛花殿，將試探、惡意、窺視通通拒之門外。

    轉(zhuǎn)眼間，凌云宗已收了十次新弟子，落雪峰還是跟當(dāng)初沒人住那樣，訪客稀少清冷落寞。

    玉露峰中，靈清一臉不悅的盯著玲瓏鏡。

    摸到師弟心思的紋真掌教，扶著胡須道：師弟啊，他們愛說就讓他們說，咱們這些無關(guān)人士不著急。

    測驗一成不變，試不出這些人的資質(zhì)，通知白常，讓剛才那一批有空聊天的去一下關(guān)。

    澹風(fēng)疑惑：我們有第二關(guān)嗎？

    紋真搖頭：沒有，通過這關(guān)排出名次，就進(jìn)入收徒程序。

    那師弟

    我說有就有。靈力從指間彈出，沒入玲瓏鏡，霎時懸崖上狂風(fēng)四起，直將人盡數(shù)掀進(jìn)崖底。

    師弟，你這不合規(guī)矩，不公平。

    靈清淡淡瞥來，師兄。

    寵師弟的紋真：哎，聽你的成了吧。他用傳音術(shù)通知作為監(jiān)考官的白常，傳掌教令，新弟子入門測驗新增一關(guān)。

    被大風(fēng)刮下來的年輕人你看我看你，再抬頭看一眼望不到頂?shù)母哐?，嘰嘰喳喳一片。

    怎么回事？

    往年測驗只要走玄鐵鏈，是不是走太多這次出毛病了？

    不會吧

    就在這時，一道靈力揮入空中，靈光流走凝出巨大的掌教令牌，金桂松枝層層纏繞，蒼狼獸首圖徵熠熠生輝。白常的聲音傳來，掌教有令，新弟子測驗新增一關(guān)。

    藍(lán)衣飛揚(yáng)，白常手持秋水，立在合光殿外，他伸手一抹，崖底的景象瞬間消失。身后，腳步聲傳來，是一名黃衫女子。

    但見那女子身段窈窕，碧玉簪挽發(fā)，烏黑的長發(fā)留一束在胸前，被白皙的手指把玩著。步伐輕快間，掛在腰帶上的黑色瓶子一晃一晃，隨著距離的拉近，女子眉眼含笑，喊道：大師兄。

    師妹安好。白?？粗⑺菑埍热绿一ㄟ€要美好的臉，再瞧穿著，皺眉道：師妹又不穿門派校服，被我?guī)熥鹂吹?，又要遭罵關(guān)禁閉。

    我打聽過了，師伯跟我?guī)熥鸲荚趲熓迥抢?，管不著我。阿水對著白常吐舌頭，語態(tài)調(diào)皮，不過，為何要新加一關(guān)測驗？阿水此前沒有聽到風(fēng)聲啊。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他們話多惹小師叔生氣了。

    衣袖晃動，露出阿水手背上尚未愈合的傷口，白常瞧見，見怪不怪道：你又去飛花殿了？

    飛花殿又不是單哥哥一個人的，我去那里走走怎么了？他在里面天天霸占著先生，旁人一概刀劍相向，這病沒救了。阿水嘖嘖出聲，阿水每次見先生都跟做賊似的，總有一天，我要毒死姓單的。

    白常張了張嘴，想要說什么，但他終究不是阿水，沒資格來勸對方放下。十年前，單淵在琉璃秘境內(nèi)險些要了阿水的命，經(jīng)年流轉(zhuǎn)，阿水脖子上還留著淡淡的傷痕，盡管這傷憑她的本事輕而易舉就能抹掉。

    她來到靈云山的第一年，被琉璃秘境選中，在生死邊緣徘徊。同年，為挽救單淵性命，沈白幸發(fā)動大凈化術(shù)，陷入了長達(dá)十年的沉睡。次年，阿水通過測驗，拜入澹風(fēng)門下，成為其關(guān)門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