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恒生晚上是在病房的沙發(fā)上睡的，他的腦袋枕在扶手上，兩臂交疊，雙腿筆直，如果不注意去看他，都會覺得他好像沒有呼吸。

    莊恒生永遠(yuǎn)都是這樣一絲不茍，精準(zhǔn)克制。

    寧穗覺得肯定很不舒服，于是開口喚道：“恒生?！?/br>
    莊恒生閉著眼“嗯”了一聲，表示他并沒有睡著。

    寧穗說道：“沙發(fā)睡著不舒服，你和我一起睡吧，擠一擠還是可以的?！?/br>
    莊恒生冷淡道：“算了吧，我不覺得我有那么瘦小?！?/br>
    一張單人床，寧穗睡著是覺得大，她身量纖瘦，莊恒生畢竟是個一米八幾的男人，怎么可能睡得下。

    寧穗癟了癟嘴，說道：“你該不會是覺得對著我這一張腫起來的臉，會做噩夢吧？恒生，你嫌棄我了。”

    莊恒生這才睜開眼，笑了起來，說道：“其實你現(xiàn)在的臉看起來，倒是別有風(fēng)采。”

    寧穗：“……你睡沙發(fā)吧，我不管你了。”

    她翻了個身，縮在被子里面閉上眼，準(zhǔn)備好好休息，但一閉眼，卻總是回想起來這兩天的縱欲和荒唐，心里有些虛，睡不進(jìn)去。

    莊恒生知道她睡不著，問道：“那么喜歡喝酒嗎？”

    寧穗聞言，違心道：“也沒有啦……”

    莊恒生：“那為什么今天喝酒？”

    寧穗道：“我想練一練酒量，其實我已經(jīng)比上次能喝許多了?！?/br>
    她這次喝的比上次多，居然頭沒那么暈，也沒有吐酒，白仙草說這是個進(jìn)步。

    莊恒生約莫猜出來寧穗說練酒量的原因了，但是也不算特別清晰，他問道：“練酒量做什么？我不需要你出去應(yīng)酬什么。”

    寧穗沉吟片刻，說道：“恒生，我總歸是當(dāng)初舒婧送給你的，現(xiàn)在我們?nèi)斯な诰膊焕硐?，萬一有一天你膩了我……我又要像以前一樣，成為那些男人酒桌上的菜碟，我想，酒量好一些就不會被欺負(fù)了?！?/br>
    這話不假的，白仙草說會喝酒有好處，總不至于暈乎乎的被人揩油，而且若是特別能喝，還能降一降酒桌上男人們的威風(fēng)。

    莊恒生愣神，而后輕嘆了一口氣，起身來到寧穗身邊，他看著寧穗背對著他縮在被窩里的身型，說道：“我很讓你沒有安全感嗎？”

    寧穗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其實不光是莊恒生，即便寧穗在梁嘉學(xué)身邊，也感受不到安全感的，她就覺得自己仿佛身處當(dāng)年落水的時候，被水流包圍著，又被水流推著走，好似一簇浮萍罷了。

    月光從窗外流淌進(jìn)來，虛冷的光線下，莊恒生的身上就像是打了一層霜，他垂眸，聲音清冷卻又蘊含著一絲柔意，他說道：“寧穗，不要害怕，我不會不要你的?！?/br>
    寧穗的心仿佛被人敲了一下，就像是以前家鄉(xiāng)附近的破舊寺廟，孩童玩鬧時，就去敲鐘，鐘體發(fā)出鈍厚卻又悅耳的聲音，整個人仿佛都被超度了一般。

    寧穗做起身，怔怔的看向莊恒生，莊恒生的眉宇間有著隱隱的憂傷，寧穗突然意識到，她跟了莊恒生兩年，其實從來都不曾真的了解他。

    但那也是因為她并沒有喜歡上他，所以也沒有了解的欲望。

    寧穗說道：“恒生，你這樣說，我很開心，可是恒生，舒婧說，你當(dāng)初娶她的時候，她也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離開她的……”

    這樣說其實很大膽，但這是事實，一個出軌變心的男人，在給予另一個女人承諾時，可信度已經(jīng)很低了。

    但寧穗?yún)s也不是質(zhì)疑，只是好奇，莊恒生會怎么解釋他和舒婧當(dāng)年的感情。

    莊恒生似有回憶，但卻并不懷念，他說道：“舒婧和你，不一樣的?！?/br>
    寧穗直直的望著他，還想繼續(xù)聽他說清楚。

    莊恒生拉過寧穗的手，他的指尖微涼，手掌寬厚粗糲，他低頭看著寧穗的小手，說道：“寧穗，你是我第一個喜歡上的人，也會是最后一個?！?/br>
    這句話的意思，自然就是他從來沒喜歡過舒婧。

    寧穗問道：“那你為什么娶舒婧，你在娶她之前，你們還談了好幾年的戀愛，那你又為什么要和她談戀愛呢？”

    莊恒生拍拍她的手背，說道：“寧穗，這個你不需要知道?！?/br>
    語氣暗含警告，寧穗故作委屈道：“還說喜歡我呢，不還是防著我，你是怕我告訴舒婧不成嗎？”

    莊恒生道：“不是防著你，只是有些事情不知道的好，寧穗，你只需要喜歡我就好，也只知道我喜歡你就好?！?/br>
    “我喜歡你，我自然想要了解你。”寧穗還想繼續(xù)深挖，她覺得也可能知道了，會對梁嘉學(xué)有幫助。

    莊恒生挑挑眉，說道：“除了舒婧，你想了解什么？”

    寧穗蔫了，她最想知道的就是舒婧，其他的還能問什么。

    但也不能裝作不感興趣的樣子，于是寧穗道：“舒婧以前說，你不是江城人，我跟你這兩年，也沒聽說過你的父母啊親戚啊，你以前的同學(xué)，也就上回一起吃飯的郭盛，恒生，你以前是什么樣呢？”

    莊恒生道：“我是舒城人，大學(xué)考到江大，就直接轉(zhuǎn)了戶口……”

    莊恒生是單親家庭長大的，母親就是普通的職員，莊恒生初中的時候，母親就因病去世了，家里沒有多少積蓄，但好在也夠莊恒生讀書，他高中就是住校，學(xué)校班主任也知道他的家庭情況，所以對他也頗為照顧。

    莊恒生的童年乃至長大后的生活，其實都有些枯燥無聊，母親獨來獨往，好像是和娘家早就斷了聯(lián)系，舒城也沒有親戚的，同事也都是點頭之交，莊恒生從小就被母親教的很沉默，家庭氣氛也是如此。

    莊母也從來沒有提過莊恒生的父親，莊恒生便也很聽話的沒有問，而且母親長得很好看，但卻從來不接受任何人的追求，甚至也不允許莊恒生被追求。

    莊恒生從小就長得漂亮，很多女孩子都追求他，在學(xué)校會給莊恒生送吃的喝的，還給他寫情書，被母親發(fā)現(xiàn)了，就是一頓打，罵他不學(xué)好，瞎談戀愛，騙小姑娘。

    莊恒生被打了個乖，從此更加沉默寡言，也不收女同學(xué)的任何東西，性子更加孤僻。

    ……

    莊恒生對寧穗道：“有時候你覺得我冷著你，不和你說話，也不要怪我，其實我也不知道說什么好?！?/br>
    但他很喜歡寧穗的一點就是，寧穗是屬于嘰嘰喳喳的，話很多，像是春天的喜鵲一樣，只是莊恒生有時候冷著臉，也不說話，貌似這樣寧穗會覺得他在生氣，所以就又閉嘴不說了。

    莊恒生也不好意思說，你繼續(xù)說吧。于是就這樣冷著了。

    寧穗聽著就哭了，她抹了抹眼淚，說道：“你也不和我說一下，害得我總以為我說什么話惹你不高興了?！?/br>
    “現(xiàn)在不就知道了？”莊恒生低垂著眼，輕輕拭去寧穗的眼淚，“你的眼淚是真多?！?/br>
    不像他母親，莊恒生從來沒見過母親掉眼淚。

    寧穗抱住莊恒生，徐徐而出的眼淚打在莊恒生的衣服上，她說道：“恒生，我以后會多陪你的?！?/br>
    寧穗始終無法去想，莊恒生那些年，是有多么孤獨呢。

    /

    寧穗出院以后，每天都挺老實的，也就出去逛逛街，吃吃飯，回家陪莊恒生看看電視說說話。

    生活平靜又愜意。

    雖說她其實是很想去找梁嘉學(xué)的，但是梁嘉學(xué)不回她微信，而且從白仙草那邊的圈子打聽到，舒婧現(xiàn)在很喜歡梁嘉學(xué)，下班都是親自去接梁嘉學(xué)，一點也不避諱。

    白仙草上回被莊恒生那么一說，也不和寧穗見面了，于是兩個人就連麥打游戲聊天，白仙草就跟寧穗說道：“上回舒婧約了我去打麻將的，我特么都化好妝了，結(jié)果就又說不去了，年下弟弟給她包了場，汽車影院里看電影……氣死了，氣得我都想直接把去年從她那里借的二十萬還給她，看她那晚上是打算收錢還是去車/震?！?/br>
    寧穗聽了心里挺不舒服的，游戲頁面正好被別的玩家狙了，匆匆下了線。

    梁嘉學(xué)也帶她去過汽車影院，和她在車?yán)镒鲞^愛，本來寧穗以為自己也算是特別的吧，如今聽到這樣的消息，就覺得，自己可能只是梁嘉學(xué)實踐的玩物吧。

    寧穗心里空落落的，但她也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吃醋，沒有資格怨懟，只能默默消化。

    .

    梁嘉學(xué)不僅帶了舒婧去汽車影院，還去了古風(fēng)攝影工作室，要和舒婧一起拍寫真。

    梁嘉學(xué)有這個想法，是因為和舒婧在一起的時候，舒婧提到過說，當(dāng)初和莊恒生拍的結(jié)婚照，拍的不太愉快。

    “他不喜歡拍照，也不喜歡被攝影師指手畫腳的，就很不配合，最后拍出來的結(jié)婚照也很僵硬。”

    舒婧其實比較上相，也是很愛美，很愛表現(xiàn)自己的，當(dāng)時怎么撒嬌，莊恒生都是冷著臉，想要隨便拍一張就結(jié)束。

    所以梁嘉學(xué)預(yù)定了古風(fēng)情侶寫真，而且將工作室內(nèi)所有的套裝都選了一遍，很耐心的和舒婧全部拍完，花了好幾天的功夫。

    舒婧真的非常高興，梁嘉學(xué)待她，很用心。

    拍完以后，出精致的寫真集需要些時間，等工作室通知，是選擇到店取還是郵寄。

    梁嘉學(xué)說道：“我去取。”反正也不遠(yuǎn)。

    等到他去了以后，店家有些忙，最近訂單很多，翻找了好一會兒，梁嘉學(xué)突然看到電腦顯示屏上登記的客人里，有“莊恒生”這三個字，有些驚訝。

    梁嘉學(xué)笑著給工作人員遞了糖，說道：“這位是我朋友，他什么時候來預(yù)定的？”

    工作人員道：“一個多月了吧，打電話說過年前回來拍的?！?/br>
    梁嘉學(xué)輕笑，說道：“真是巧呢?！?/br>
    他抬眼思忖，正好看到工作室的一處樣片大墻上，放著好多各種類型的樣片，是店家專門用來宣傳的，也的確好看。

    梁嘉學(xué)問道：“我的照片能放上去嗎？”

    他長得帥，當(dāng)然能了，工作人員將找到的精致相片集遞給他，說道：“小哥哥這么帥，你要是同意，明天我們就能放上去?！?/br>
    梁嘉學(xué)簽了字，說道：“我之前還陪一個女生拍過，她求我陪她拍的，你們放那一套吧?！?/br>
    工作人員笑道：“好啊?！?/br>
    .

    新一年的第一個月份，總是讓人覺得好像還處在舊年，寧穗坐在落地窗前，看著外面灰蒙蒙的天，說道：“估計明天又要下雪了?！?/br>
    莊恒生道：“你不喜歡下雪嗎？”

    寧穗道：“下雪的時候出門，穿的再好看的鞋子，都會弄的臟兮兮的，別看雪那么白，走幾步就變黑了，化成水，不防水的鞋子還能弄的腳濕，可麻煩了?！?/br>
    莊恒生道：“你不就是不想下樓嗎？”

    白天起不來床，晚上早早鉆被窩，寧穗是能不出去就不出去，都要冬眠了。

    莊恒生合上電腦，來到寧穗身邊，說道：“今年除夕，我陪你一起過?！?/br>
    往年莊恒生肯定要和舒婧去舒老爺子那里去過的，但今年，舒婧提前跟莊恒生打招呼了，說是她要帶別的男人回去過年。

    寧穗也知道了這件事，便問道：“舒婧到底帶誰回家?。渴橇杭螌W(xué)呢，還是那個姚慎？”

    莊恒生無所謂，冷淡道：“不知道?！?/br>
    舒婧雖然要帶別的男人回去過年，但和莊恒生的離婚，卻一直推脫不辦。

    莊恒生也不催她，反正他和寧穗也不急在這一時，就讓舒婧慢慢緩一緩也好，省的她搞出什么事端來。

    寧穗帶著毛線團的帽子，裹著羊毛羔的衣服，整個人看起來都暖洋洋的，莊恒生從后面抱住她，說道：“除夕你是想要出去吃，還是在家里做？”

    寧穗道：“在家里吧，外面做的沒有年味?！?/br>
    她笑起來，說道：“恒生，你還沒吃過我做的菜吧？過年給你露一手。”

    莊恒生點點頭：“好?！?/br>
    他聞到寧穗身上的馨香，眼神晦暗了起來，他已經(jīng)有好長時間沒碰寧穗了。

    但由于人工授精的原因，莊恒生也不好碰她。

    轉(zhuǎn)念一想，好像碰她也一直都是食髓不知味，沒什么意義。

    他摟著寧穗腰身的力道更大，寧穗呼吸困難，掙脫了下，說道：“不要這么用力，好疼的?！?/br>
    許是這句話，讓莊恒生心里在意。

    他斂眸沉聲問道：“我碰你的時候，你是不是很排斥？”

    寧穗遲疑了下，問道：“為什么這樣問？”

    莊恒生道：“你沒怎么叫過。”

    寧穗：“……我不喜歡叫。”她想到了不該想的畫面，她和梁嘉學(xué)在一起的時候，其實會叫的。

    和莊恒生在一起，還能怎么叫，她都是咬緊牙關(guān)，生怕會漏出一絲哭聲，那會掃了莊恒生的興，會被嫌棄的。

    寧穗只好哄他，低聲軟軟的說道：“恒生，其實你也知道我當(dāng)初遭遇過什么，所以我對于那種事情，表現(xiàn)的都很冷淡，和你在一起，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表現(xiàn)的很好，但你不要多想，我很喜歡的。”

    莊恒生不去看她，衣著整齊的談?wù)撃欠N事情，尤其是他的缺陷，總歸讓他心里不舒服。

    也許寧穗說的是真話吧，他也無法去讓她證明什么。

    寧穗知道莊恒生表面平靜，其實心里是介意這個事情的，所以湊上前，甜膩的呼吸淺淺的，她摟著莊恒生的脖子，一點一點啄著莊恒生的唇，說道：“醫(yī)生只說不讓做，沒說不讓親啊?！?/br>
    莊恒生只覺得喉間干燥，托著她的下巴就吻了上去。

    吻的呼吸都急促，最后莊恒生放開了她，只是陪著寧穗所在窗前的地毯上，寧穗躺在他懷里，說道：“還以為明天下雪呢，結(jié)果現(xiàn)在就下了?！?/br>
    窗外開始撒起紛紛揚揚的大雪。

    寧穗問道：“恒生，你喜歡我什么？”

    她還真是很好奇。

    莊恒生道：“不知道。”

    莊恒生其實真的很認(rèn)真的想了想，還是不知道，可能喜歡一個人就是不需要特別明確的理由。

    寧穗不依，說道：“我知道我長得好看，但是舒婧長得也好看，你不喜歡她，反而喜歡我……我學(xué)歷也沒舒婧高，更沒有家世錢財，你喜歡我什么呢？”

    莊恒生摸了摸她的下巴，像是逗貓一樣，說道：“寧穗，有時候，當(dāng)你有了錢，有了權(quán)勢，你會覺得，喜歡太純粹了，其他的加持都起不上任何作用?！?/br>
    寧穗聞言，心里刺痛了下，莊恒生這樣說，仿佛說的就是眼下的自己。

    無論莊恒生對她怎樣，給她多少錢，寧穗始終是喜歡著梁嘉學(xué)的。

    喜歡一個人，有時候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都能無意的想到他，比如現(xiàn)在的寧穗，又想到了梁嘉學(xué)。

    寧穗提不起勁說話了，就縮在莊恒生懷里打盹，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聽到莊恒生的手機響了。

    莊恒生接過，傳來舒婧的聲音，舒婧的語氣慍怒，問道：“嘉學(xué)被打了，是你干的嗎？”

    莊恒生不屑道：“我打他做什么？”

    舒婧道：“難道不是你心里陰暗，看不得我真和他在一起嗎？”

    莊恒生道：“難道不是你明知不是我做的，還故意打電話給我，想多和我說些話嗎？”

    舒婧頓住，而后直接掛了電話。

    寧穗已經(jīng)直起身，眼神緊張的看著莊恒生打完電話，莊恒生自然不知道寧穗其實是在擔(dān)心梁嘉學(xué)，他以為寧穗是害怕舒婧。

    他沖她輕輕柔柔的笑，拍了拍腿，說道：“沒事，繼續(xù)睡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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