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抹淚，“生你兄長是個孽障，生你也是個孽障, 我還不如死了去。”

    陸琴之最近經(jīng)歷了如此大的事情, 已經(jīng)蛻變?nèi)チ水?dāng)初的稚氣，十歲多的小姑娘，倒是老成了許多, 聽見母親這番話，也不惱, 只道：“即便要死，也是兄長去，母親死什么？最多就是幫兇，腦子糊涂罷了, 母親尚且不是無藥可救，我覺得還能拯救回來?！?/br>
    陸夫人：“……”

    所以天底下哪里有女兒說自己母親是幫兇，是腦子糊涂的么！

    她都?xì)獾牟荒茉贇饬耍餍赞抢X袋，道：“隨意了，反正在你們心中，我這個母親已經(jīng)沒了母親的模樣?！?/br>
    陸琴之到底不忍，仔細(xì)的勸解道：“阿娘，你要是想不明白，好歹聽話些，我前日里不是還跟你說了么？這事情圣上和皇后娘娘都過問了，如今最好的善后便是夸獎嫂嫂……夸獎阿霜jiejie，不然，以后圣上萬一聽見了什么閑言閑語，怪罪下來，是你擔(dān)得起，還是父親擔(dān)得起？”

    她埋怨道：“本就是大兄的錯，你們還氣嫂嫂，我要是嫁得了大兄這般的人，氣也要氣死！到時候，阿娘要是不幫著我和離，就等著給我收尸吧。”

    陸夫人便一巴掌拍在她的手上，罵道：“小小年紀(jì)，整日里嫁啊娶啊的，也不害臊?！?/br>
    陸琴之就哦了一聲，“那你前段時間常帶我去威遠(yuǎn)候府，就是要臉了？”

    陸夫人：“……”

    她這是生了個什么東西？

    陸琴之就稀奇的看她阿娘。

    “我說這些，你不會反駁，因為下意識里覺得我是您的女兒，希望我過的好，希望我將來能有一個不納妾，只有我的夫君，有一個欺負(fù)不了我的婆家，所以我說的再難聽，您都是只罵我，不會反駁我，可是您為什么覺得嫂嫂錯了呢？”

    她到底是不明白為什么阿娘會是這樣的，在陸琴之心里，阿娘是個良善的人，即便是看不慣隔壁的承恩侯夫人，但也不會去害人家，而是只在背后幸災(zāi)樂禍。

    這段時間陸琴之一直很痛苦。

    她想不通為什么阿爹阿娘阿兄突然就變了樣子，不過嫂嫂跟她說，要學(xué)會開解自己，所以她就告訴自己，只要自己不變就行了。

    她見陸夫人并不說話，明顯不愿意搭理她的模樣，就也轉(zhuǎn)開臉，道：“阿娘聽不懂不要緊，就只記得我的話便好?！?/br>
    陸夫人見她生氣，倒是不敢再去惹她，只自己氣，半響，才道：“生你們，還不如生窩豬，豬還能賣銀子呢?！?/br>
    下了馬車，她卻不得不又堆起笑。

    陸夫人自有自己的夫人圈子，她走到自己相熟悉的人面前，笑著打招呼。

    “你們倒是早的很?！?/br>
    今日是翰林院的洪大人家娶妻，大家來吃席，見了陸夫人，有幾個玩的好的，便問道：“你們家是怎么回事，怎么就突然跟阿霜丫頭和離了？我聽聞，前幾天皇后娘娘還招你進(jìn)宮去了？”

    她話沒有說完，但是在場眾人心里都清楚，皇后招見陸夫人，準(zhǔn)是訓(xùn)斥之語。

    陸夫人就一口氣憋在心里，卻還是不敢不聽女兒和文遠(yuǎn)侯的話，點頭道：“是啊，兩個孩子自小一起長大，做兄妹的時候，倒是和和美美，便替他們定了婚事，誰知道做了夫妻，性子卻越發(fā)不合，便由我們做主，替兩人和離?！?/br>
    她深吸一口氣贊美阿霜，“阿霜丫頭委實是個好孩子，嫁到我們家，孝敬婆母，每日里教我們琴之讀書射箭，檢查明之的功課，將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條，我是實在舍不得她。”

    這話倒是得到了許多人的認(rèn)可。

    “哎，阿霜丫頭確實好。說起來，我們家小子還被她揍過，好像是為了你家的遠(yuǎn)之？可見是小時候的交情再好，孩子們也還不懂事?！?/br>
    大家也不會去深究到底是不是這般，只能順著一起說好話，然后便發(fā)現(xiàn)，陸夫人說的幾項實在是誘人。

    “她得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喜歡，能帶著琴之進(jìn)宮跟皇后常聚，這以后啊，即便是和離了，卻也不該生份，免得琴之……是吧？”

    這都是親近之人，說這般的話倒也算不得失禮，畢竟文遠(yuǎn)侯和陸夫人都是如此打算的。于是陸夫人只能僵硬的點頭，“是啊，阿霜是個好孩子，她對琴之依舊好的很，還約了一起進(jìn)宮陪皇后說話?！?/br>
    另外一個夫人問：“那你家的明之，她也能教？”

    陸夫人：“阿霜是個聰慧孩子，自小也是南陵公做男孩養(yǎng)大的，四書五經(jīng)，天南地北的雜書也看，什么都知道點?！?/br>
    于是，陸琴之來的時候，就聽見她家阿娘僵硬著臉在說：“阿霜是個好孩子”，“阿霜是個聰慧孩子”，“阿霜什么都懂”。

    陸琴之：“……”

    還算聽話，她嘆氣，走過去，笑著跟其他的幾個夫人打招呼，“夫人，多日不見?！?/br>
    夫人們便去逗她，這般的和氣，倒是惹惱了附近的承恩侯夫人。

    都是兒子養(yǎng)外室，她的兒子生死不明，她的兒媳婦被人說是軟弱之人，而文遠(yuǎn)侯一家卻是被人還捧著。

    承恩侯夫人怒氣沖沖，抬手想將自己的杯子重重放下，結(jié)果手還沒落，就見兒媳婦蘇氏突然后退，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腦袋，帶的桌子上的酒杯和菜碟都跌倒在了身上。

    這一動作，讓周圍的人眼神都微妙起來。

    誰都知道，這種護(hù)住自己的動作是什么意思。威遠(yuǎn)候夫人就跟陸夫人道：“你看莫少夫人那般，怕是常被承恩侯夫人打吧？”

    陸夫人很肯定，“準(zhǔn)是常打，所以才下意識做出這種防衛(wèi)的動作?！?/br>
    沒錯，如今她兒子陸遠(yuǎn)之因為被折霜和文遠(yuǎn)侯打了幾次臉，將臉打的幾次腫起來，所以現(xiàn)在已經(jīng)看見人抬手，就下意識的捂住自己的臉了。

    威遠(yuǎn)候夫人就譏諷道：“承恩侯一家子人……嘖嘖，可憐了莫少夫人了?！?/br>
    大家對莫少夫人都是同情的，一位老夫人看不下去，道：“莫少夫人，你衣裳亂了，不如下去換換吧?！?/br>
    蘇彎彎便感激的朝著那位老夫人行了一禮，跟著小丫鬟去了后院，然后跟小丫鬟道：“多謝你，你自去忙吧，我在這里自己來換就可以了?！?/br>
    小丫鬟哎了一聲，退到了門口，桃令跟她道：“jiejie，來時的路我都記得了，待會我們自己回去就行，你去忙吧?！?/br>
    小丫鬟覺得莫少夫人身邊的人實在是溫和有禮，還替她們考慮，便感激道：“今日是忙的很，那我便先走了?！?/br>
    桃令點點頭，見她走了之后，才走到門口，道了一句：“少夫人，奴婢在門口守著，您換好衣裳便叫奴婢。”

    而屋子里面，早就已經(jīng)多了一個人。

    齊禮坐在那里，瞇著眼睛看她，蘇彎彎就站在那里，低頭，手里攪著帕子，看一眼，低頭，再看一眼，再低頭，最終道：“殿下，您查出來了？”

    齊禮點點頭，去看她的手，“我想著，你是大膽的，但是也沒有想到，會如此的大膽。”

    他走過去，一把摟住她的腰，將她圈禁在自己的懷里，在她的脖子處咬了一口，“你說，你這雙手，白白凈凈的，倒是沾染了不少鮮血?！?/br>
    蘇彎彎任由他貼著靠在墻上，脖子被咬了，也不敢反抗，只道：“所以這雙手臟了，殿下，他的血是臟的，連帶著我的手也臟的很?！?/br>
    齊禮就笑起來，捉住她的手，一根一根的放進(jìn)嘴巴里啄了啄，“是嗎？我替你洗洗?！?/br>
    蘇彎彎抬頭，去看他的眉眼，“殿下不生氣？”

    齊禮：“我生氣什么？人是你殺的，阿霜掩飾的，我母后埋的，我生氣什么？”

    他道：“我去問母后的時候，還覺得事情過于奇異?！?/br>
    往日里，他是不會問這事情的，但是最近莫家找人的動作實在是太大，承恩侯甚至還跟人透露，說是懷疑兒子已經(jīng)身亡，不然怎么找都找不到呢？再找不到，他就要去報官捉拿外面當(dāng)初那個被莫知曉養(yǎng)在外面的男人了。

    齊禮聽了一耳朵，回去的時候，在皇后的宮里面失了神，皇后問，他就笑著道：“只覺得荒唐，竟然要報官了?！?/br>
    皇后就屏退左右，道：“我見是阿霜求的，那蘇氏又實在可憐，便幫著處理了，左右是穿著太監(jiān)服進(jìn)宮的，又被劃爛了臉，又是個真太監(jiān)，處理起來不麻煩?！?/br>
    齊禮知道母后是個有點俠義之心的人，阿霜很大程度就是跟她學(xué)的，倒是不驚訝她做這般的事情。再者說，承恩侯家如今也就一個承恩侯在朝為官，三兩重的骨頭，對于三皇子來說，倒是不太重要。

    他只是覺得蘇彎彎是他見過的女子里面，最為奇特的。

    便馬不停蹄的來見她，不過見了她，又不知道說什么，只覺得這種偷情的氣氛還不錯，道：“承恩侯那邊，你不用管，我母后做事情很穩(wěn)，不會留下把柄，你只需要等著和離就好。”

    蘇彎彎低低的問：“我可以和離嗎？”

    齊禮嘖了一句，“你不和離？”

    蘇彎彎深吸一口氣，“離，我做夢都想著和離?！?/br>
    “殿下，多謝你。”

    第32章 墳頭草（32）   她想，她的手，又要不……

    十一月中旬, 朝堂上傳來了廢太子的皇令。

    皇帝緊跟著就下了立三皇子齊禮為儲君的圣旨，三皇子一派的人終于松下了一口氣，天知道, 他們一直都緊繃著頭皮，足足十年了。

    皇帝是個好皇帝, 不昏庸，勤政愛民, 還很是通情達(dá)理，但是在太子一事上，卻總是猶豫不決。

    太子沉迷于酒色, 貪污軍餉, 縱容手下的人販賣官位, 早就被查了出來, 但是皇帝卻強行將事情壓下去, 讓手下的人出來頂罪。

    但是另一方面，他又很心知肚明，這般的太子是做不了皇帝的。那些跟著他的老臣子們幾度三番的參太子, 已經(jīng)被太子記恨在心, 要是哪天他不在了，手底下的兒子和老臣們一個都保不住。

    于是，他又早早的提拔了三皇子出來。看著這個兒子聰慧, 有勇有謀，他欣慰的同時卻又是按住三皇子的頭, 不讓他高出太子太多。

    這般來來回回，過了十幾年，終于在今日，最終讓三皇子進(jìn)了東宮。

    不過三皇子卻拒絕了東宮的位置, 他早年就出府了，如今還愿意住在外面。

    折霜跟刕晴牙見面的時候，就道：“他以前總嫌棄三皇子府太過于狹窄，只是規(guī)矩如此，皇子府有皇子府的尺度在，終究是不能擴建的。如今好了，成了太子，太子府便可以擴上一條街了。”

    她學(xué)著刕晴牙一般，用刀在木頭上面雕刻了一個小小的翅膀，然后拿給刕晴牙看，“是不是這樣的？”

    刕晴牙剛剛訓(xùn)練回來，聞言，湊過來，看，認(rèn)真的道：“你天賦很好，雕刻的栩栩如生?！?/br>
    折霜便高興極了，“如此，我也算是有一門手藝了?！?/br>
    刕晴牙擦汗的手就頓了頓，好奇的問：“為何要學(xué)一門手藝？”

    折霜：“最近，我總在思索，若是有一日，我不再是南陵公府的嫡出姑娘，不是皇后的外甥女，若是我沒了權(quán)勢，我要靠什么為生呢？”

    刕晴牙就更加好奇了，“可是我們現(xiàn)在做的，為之努力的，不都是為了更多的權(quán)勢嗎？”

    他笑著道：“您這般假設(shè)，那便是跟我們現(xiàn)在做的事情背道而馳了?！?/br>
    折霜便繼續(xù)拿出一個木雕刻，有些不高興，“這是兩回事。”

    她道：“人這一輩子實在是太長了，我也不能保證自己能一直有權(quán)有勢吧？”

    刕晴牙見她都不給自己好臉色了，便只能贊同，還拿自己舉例子，“以前，我只以為自己會種地就好，可現(xiàn)在，我還得學(xué)著打仗呢?！?/br>
    折霜便看他，“我著實是羨慕你的?！?/br>
    刕晴牙：“羨慕我什么??？”

    折霜：“羨慕你碰上了我，給了你這個上戰(zhàn)場的機會?！?/br>
    她看著手上的木雕道：“可是我沒有這個機會?！?/br>
    她沒有機會去做別的事情。

    她拿出一張紙，讓刕晴牙過來。刕晴牙便過去，盤腿坐在折霜的對面。秦mama過去的時候，就見著這兩個十六七歲的少男少女湊一塊，認(rèn)真而又迷茫的在紙上寫著自己的規(guī)劃。

    “我如今十六歲，臘月里是我十七歲生辰，假若我可以活七十歲——好吧，可能活不了那么久，就算五十歲好了?！?/br>
    她在紙上寫上一個五十的數(shù)字，道：“刕晴牙，你看，我還有三十三年可以活呢?！?/br>
    其實折霜還是覺得自己可以活到七十歲。她每日里都堅持練武，練武之人身子好，只要好好保護(hù)自己，七十歲應(yīng)該是可以的。

    倒是這個剩余年歲算出來，刕晴牙先覺得有些不高興了，他拿出筆劃掉，堅定的道：“你可以活到七十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