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過后，大地回春。

    蔣明作惡多端，身上背了數(shù)條人命，還有無數(shù)件強jian案。在輿論支持下，蔣明和蔣光兩兄弟的案子加速辦理。蔣明即將被執(zhí)行死刑，蔣光也要入獄服刑。

    蔣明被執(zhí)行死刑的那天，正是成佳芳的生日。穆啟一個人回了老家，祭拜穆元和成佳芳。

    成佳芳喜歡花，尤其是紅玫瑰。穆啟一根根挑，從一堆嬌艷欲滴的紅玫瑰中挑出佼佼者，交給老板娘扎成一束。

    穆啟買了穆元愛吃的鹵味，左手拎了兩瓶酒，右手捧著一束花，走過這條他再熟悉不過的路。

    進入墓園的時候，有兩位大爺和他打招呼。穆啟點點頭，就算打過招呼，他直奔穆元和成佳芳的墓地。

    土堆上雜草未生，稍顯蕭瑟。

    穆啟把帶來的鹵味和花放在墓碑前，半蹲下身打開酒瓶，把酒倒在地下。

    酒一接觸地面，便被吸入，倒像真被人喝了似的。

    穆啟把空酒瓶放在一邊，找塊空地坐下，舉頭望天。

    天空湛藍，魚鱗似的云壓得一層一層，包裹著金黃的太陽。穆啟看了一會，覺著沒意思，他抬起手，把覆在名字上的灰塵拂掉。

    穆元兩個字邊，又添了一個小字“宗”。

    在穆元和成佳芳死后半年，穆啟翻找穆至的出生證明時發(fā)現(xiàn)了穆元之前的改名資料。

    原來，和成佳芳結婚前，穆元叫做“穆宗元”。

    為了和成佳芳結婚，穆元不顧父母反對，脫離家族，去掉家族的輩分排字，改名單字“元”。

    穆啟自作主張，又把這個字添了回去。

    每次來，穆啟看著這個字都想發(fā)笑，這倒成整座墓園里最不正經的墓碑了。

    穆啟心里有些許話想說，可說不出口。他以前從不相信靈魂，但從父母走后，他反倒相信了。

    以前來，穆啟都是坐上一會便離開?？蛇@次，穆啟覺得話語堵在胸口，不吐不快。

    他在墓碑前半蹲，撫摸上面的字，低聲喚“爸，媽?！?/br>
    這兩字一出口，穆啟便覺得，這幾年的時光幻化成黑云，掩蓋住他頭上的光。

    “蔣明死了，不是我殺的?！蹦聠⒀壑泻瑴I，墓碑上的字逐漸模糊。

    “我知道你一定想說，‘小兔崽子，誰要你替我報仇？’”穆啟眼前浮現(xiàn)出穆元一副皺眉搖頭的模樣，他笑著繼續(xù)說：“老話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孩子會打洞’，我是你的兒子，怎么可能不記仇呢？”

    穆啟的鼻子發(fā)酸，他的眼淚在眼眶里，遲遲不肯往下掉。

    “爸，媽。我和木木……她……不想再見我了?！蹦聠⒆猿?，“我知道，你們一定在夸她做得好，數(shù)落活該我落得這個下場。我都知道?！?/br>
    穆啟記起成佳芳看著穆至和他玩鬧時，一臉寵溺的笑，穆啟的眼淚奪眶而出，兩滴淚珠又大又圓，像天上的雨滴，像清晨草葉上的露珠，滴在地上，被泥土吸收。

    幾年來的堅持，化成兩行淚，滴在穆元和成佳芳的碑前。

    如果有魂靈，但愿有魂靈。

    穆啟跪在地上，對著墓碑俯下身磕了一個頭。

    “爸，媽，謝謝你們?！?/br>
    謝謝你們自私地把穆至帶到這個世界上，謝謝你們多年的照顧，謝謝你們把更多的愛給了穆至。

    穆啟起身，拍掉膝蓋上的灰，望了墓碑最后一眼，轉身離開。他把所有的秘密都放在心里，已經許多年，他早已習慣。

    穆至是為了穆啟而來到這個世上。

    穆元和成佳芳生下穆啟之后，并無再生孩子的打算?？商旃蛔髅?，穆啟生下來半年后，被確診為患有β地中海貧血，需要依靠輸血維持正常生活。

    如果想徹底治好穆啟，需要骨髓移植?？膳湫秃线m的捐獻者太難找，于是穆元和成佳芳棋出險招，決定再生一個孩子來救治穆啟。

    穆元和成佳芳耗盡家產，帶著穆啟去了歐洲，在當?shù)蒯t(yī)院進行試管，胚胎篩選，最終生出穆至。

    從一開始，穆至的出生就是為了穆啟。

    穆啟八歲那年，躲貓貓時躲進成佳芳明令禁止不許觸碰的箱子，翻出了曾經的資料。他不懂，但他認識他和穆至的名字。

    八歲的穆啟拿著那堆資料去了學校附近的小賣鋪，問賣冰棒的爺爺，這是什么意思。

    爺爺帶上眼鏡，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簡單明了地解釋給穆啟聽。

    “就是說，你爸媽為了救你，給你生了小meimei。你這個小meimei為了救你啊，身上要挨這么長的針管……”

    爺爺把雙手拉開，在空中比劃一根像手臂那么長的針管。穆啟嚇得立馬哭出來。

    爺爺見穆啟哭了，連忙從冰箱里拿出一根冰棒遞給他，哄他：“男子漢大丈夫，可不能再哭啦。喏，這個冰棒給你，你拿回去和meimei一起吃。記得點，以后可得對你meimei好?！?/br>
    穆啟似懂非懂地點頭，拿著冰棒往回走。

    那根冰棒最后全部進了穆至的肚，穆啟一口也沒吃。

    從那開始，賣冰棒的爺爺那句“對你meimei好”深深刻在他的心里。

    穆啟不知道該怎么讓穆至開心，他就假裝淘氣，因為他發(fā)現(xiàn)，只要爸媽對他生氣，就會對meimei更好一點。

    小小的穆啟，只記住了“對meimei好”這幾個字。等到他徹底明白那些資料的意義，他已經成為了現(xiàn)在這幅浪蕩不羈的樣子。

    他記得修好家里壞掉的燈，記得給她送早餐，記得用課余時間賺錢給她花，記得扛下父母雙亡的仇，可他不記得……怎么才能說出自己心底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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