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階梯上，他在階梯下，他轉(zhuǎn)眸看她，目光正好與她齊平。

    入了十月，就是秋末冬初，晨間的日光落在他肩上，照出一抹清暉華貴，他笑道，“不是不告訴祖母嗎？忽然說不去了，祖母不會生疑嗎？”

    棠鈺踟躕。

    雖然有些強(qiáng)詞奪理，但并非沒有道理。

    棠鈺遲疑時，他又扯了扯她衣袖，輕聲道，“祖母在門口看?！?/br>
    棠鈺轉(zhuǎn)眸，祖母遠(yuǎn)遠(yuǎn)看著他二人，即便看不清，臉上卻有慈祥笑意。

    棠鈺才噤聲，同陳倏一道上了馬車。

    桃城到懋城就小半日路程，往返其實(shí)很快，買了素?zé)Z和決明子軟枕折回，黃昏前后就能到苑中。

    棠鈺如是想。

    ……

    等上了馬車，兩人都沒怎么說話。

    昨日的事情后，陳倏在馬車上安靜的翻著書冊，沒有出聲擾她。

    棠鈺反倒成了無所事事的那個。

    秋末冬初，稍許天寒，馬車行得不算快，但簾櫳撩起也會透風(fēng)，她目光只能放在馬車內(nèi)，但是馬車內(nèi)除了陳倏，什么都沒有。

    棠鈺目光不知道該往何處放，又聽到陳倏手中淡然閑適的翻書聲。

    這段路程對他來說應(yīng)當(dāng)不算長。

    棠鈺心中有些懊惱，她當(dāng)時就不應(yīng)當(dāng)上這輛馬車的……

    眼下，棠鈺只能靠在馬車角落處，無聊得有些犯困。

    陳長允也似真的只在晨間，祖母跟前如常，眼下，馬車中同她劃清界限，一句話未說。

    馬車顛簸，棠鈺心中說不出哪里有些不對，但晃晃悠悠中，靠在馬車角落里，一點(diǎn)點(diǎn)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周遭有難以，頭頂處亦有翻書聲。

    棠鈺緩緩睜眼，迷迷糊糊中聞到他身上香囊的清淡的香氣，棠鈺覺得這股香氣似曾熟悉，睜眼時，見是陳倏。

    她撐手坐起。

    他沒有攔她，也沒有看她，淡聲道，“醒了，不多睡會兒？”

    棠鈺探究般看他，心中隱隱猜測，似是同腦海中某個模糊的印象漸漸重合，棠鈺攥緊掌心，面色稍許有些白。

    陳倏沒有放下書冊，只余了一道目光，從書冊上方打量了她一眼，溫和道，“阿鈺，真不是我，是你自己覺得冷靠過來的?！?/br>
    棠鈺其實(shí)并沒有認(rèn)真聽他口中的話，只是指尖微微顫了顫，莫名想起那日晨間在驛館見敬平侯時，他就坐在案幾前，漫不經(jīng)心翻書。她抬頭沒看他，但在模糊的印象里，敬平侯也是這般慢慢翻著書，心不在焉，聲音寡淡，但陳長允卻溫潤柔和……

    錦帷里的記憶涌入腦海，棠鈺微微斂眸，掩了眸間情緒。

    恰好，馬車驟然停了下來。棠鈺伸手扶住馬車內(nèi)的扶手，陳倏也伸手握住她，怕她跌撞出馬車去。

    “怎么了？”馬車忽然停下，應(yīng)是出了意外，陳倏過問。

    駕車的侍衛(wèi)道，“主上，底部的橫梁卡住了，可能暫時走不了。”

    “我去看看?！标愘克墒郑瑴睾屯f了聲。

    棠鈺見他撩起簾櫳下了馬車。

    難怪駕車的侍衛(wèi)先前沒看到，應(yīng)當(dāng)是昨日那場雨，路上有不少積水，許多浮泥蓋在路上，看起來平順，實(shí)則是凹陷深坑，方才，馬車的一處輪子過去了，另一處到了深坑里，橫梁卡斷了……

    是一時半刻走不了。

    棠鈺也撩起簾櫳下了馬車，確實(shí)看到馬車卡住，也聽侍衛(wèi)同陳倏說起，“主上，馬車暫時走不了，山下幾里就是懋城，是主上帶棠鈺姑娘先騎馬懋城，還是主上和棠鈺姑娘稍后，屬下先去懋城，再尋輛馬車來接。”

    他騎馬帶她……

    棠鈺淺淺攏眉，陳倏直接朝侍衛(wèi)道，“你先入城尋輛馬車來，我們邊走邊等?！?/br>
    棠鈺眉頭微微舒了舒。

    侍衛(wèi)騎馬而去。

    陳倏朝她嘆道，“棠鈺，看樣子，我們要小走一段路了?！?/br>
    棠鈺頷首，“嗯?！?/br>
    反正，怎么都比一道騎馬強(qiáng)。

    ……

    但很快，棠鈺發(fā)現(xiàn)，馬車?yán)飪扇诉€能不怎么說話，眼下并肩走著，又是山路，又是下坡，不怎么好走，陳倏需不時牽她。

    兩人走得不快，直至天有不測風(fēng)云，空中被大風(fēng)吹過大片烏云。忽然電閃雷鳴，“嘩”得一聲，豆大般的雨點(diǎn)將人直接澆透了去。

    陳倏脫下外袍給她擋雨，大雨很快澆濕視線，這樣的雨點(diǎn)跑不過，但周圍都是樹木，響雷的天氣不能在樹下躲避，而且雨勢太大，在樹下都會被澆透，連避的地方都沒有。

    冬日里，棠鈺隱隱打著抖。

    在暴雨中安穩(wěn)下山不大可能，一直在原處淋到大雨結(jié)束更不現(xiàn)實(shí)。

    陳倏和棠鈺都看見，山上有農(nóng)戶……

    “你們是？”扣門聲后，農(nóng)戶夫婦只警覺得將門打開了稍許，亂世才過去不久，百姓都謹(jǐn)慎，怕引火燒身

    陳倏道，“我們原本要從桃城去懋城，結(jié)果馬車陷在泥坑里，想步行下山，結(jié)果遇到暴雨，想在貴處借避?！?/br>
    農(nóng)戶確實(shí)見他們二人都濕透，“你們二人是？”

    農(nóng)戶夫婦很謹(jǐn)慎，不想接納來歷不明的人，兩人對視一眼，而后“默契”開口。

    棠鈺：“姐弟?！?/br>
    陳倏：“夫妻?！?/br>
    四個人都愣住。

    棠鈺和陳倏頓了頓，對視一眼，又重新開口。

    棠鈺：“夫妻?！?/br>
    陳倏：“兄妹。”

    四人再次愣住。

    第024章 同屋   “那要不擠一擠，還……

    無論如何，農(nóng)戶夫婦最后還是讓他們二人進(jìn)了屋中避雨，因?yàn)殛愘孔詈笊焓謹(jǐn)埩颂拟?，一臉沉重道，“我與阿鈺并非血緣，但世俗不容，好容易逃到這里，禍不單行，遇上山間大雨，實(shí)在走投無路……”

    棠鈺詫異看他。

    他是怎么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

    但陳倏“深情”看了她一眼，又順道瞥了瞥身后的傾盆大雨。

    正好，背后劈了一道閃電。

    棠鈺顫了顫，喉間也輕輕咽了咽，雨勢太大，整個山中都被狂風(fēng)驟雨吹得呼呼作響，又伴著電閃雷鳴，暴雨還不知要下多久，他們渾身上下都濕透……

    棠鈺妥協(xié)，任由他沉痛得胡編亂造著，她沒有吱聲。

    他本就生得溫文如玉，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言辭間里雖然都是輕描淡寫，但簡單幾句，配上溫和又帶了幾分醇厚的聲音，極具內(nèi)斂與張力，棠鈺若不是知曉實(shí)情，恐怕都信了。

    暴雨里，棠鈺余光不由看了看天色，有些怕他被雷劈。

    但很快，農(nóng)戶夫婦被打動。不僅讓他們?nèi)雰?nèi)，見他們二人渾身上下都濕透，冬日里怕染風(fēng)寒，又給他們二人備了熱水驅(qū)寒，還各備了一身換洗的粗布麻衣，說大小不一定合適，但山中貧瘠，只能先將就著。

    兩人道謝。

    因?yàn)槭恰胺蚱蕖?，所以只有一間屋子，也只有一桶熱水……

    兩人再次“默契”對視。

    棠鈺：“我不用……”

    陳倏：“你先?！?/br>
    短暫沉默，空中再次驚雷，棠鈺抖了抖。

    陳倏低聲道，“雨下這么大，渾身都凍透了，不用熱水驅(qū)寒會染風(fēng)寒。這山中看樣子也沒有大夫，若是染了風(fēng)寒，只能我替你擦身……”

    陳倏話音未落，棠鈺便拿了衣裳徑直去了浴桶處。

    雖然有薄薄的一層圍簾遮擋，棠鈺還是臉紅。

    陳倏笑道，“我守在門口，別擔(dān)心……”

    頓了頓，又特意道，“我不看?！?/br>
    但圍簾后，分明見某人僵住。

    陳倏忍不住握拳笑了笑，還是踱步到門口，也遵循他說的，他不看……

    才怪。

    窸窸窣窣的寬衣身后，陳倏微微側(cè)眸，見圍簾上方她的衣裳掛起，隱約綽約的身姿入了浴桶中，浮起的水花聲似是濺到他心底。

    他沒有移開目光。

    他記得指尖輕觸的溫軟，也記得纖腰窄窄，盈盈可握，還有，修頸鎖骨下的玲瓏有致……

    他是男子，有七.情.六.欲。

    出神時，棠鈺匆匆泡完起身。

    他只能收回目光。

    稍后，她換好衣裳，輕聲道，“我好了?！?/br>
    他喉間微啞，“嗯?！?/br>
    屋中就有碳火取暖，棠鈺的頭發(fā)早前濕了，方才也匆忙洗過，眼下棠鈺一面擦著頭，一面在碳暖前烤火。

    她盡量不去想圍簾后還有人，但陳倏泡的時間有些長。

    圍簾后不時傳來的水聲，總是若春燕掠過湖面的平靜，在心底泅開絲絲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