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也跟著笑起來，“這年頭，這樣好的孩子不多了。”

    棠鈺能感覺，祖母很喜歡他。

    “鈺兒，早些回去洗漱睡吧，這一路累了，明日我們祖孫二人再好好說話?！?/br>
    棠鈺扶了祖母上床歇下，又說了些話，而后才回了屋中。

    ……

    離家十余年了，她的房間還是原來的模樣，近乎沒有變過，是祖母在想念她。

    棠鈺鼻尖微紅。

    房間都已經(jīng)打掃好了，也收拾得干干凈凈，棠鈺放下隨身的東西。她原本也沒有多少隨身物品，很快就收拾好。

    棠鈺寬了衣裳，將頭發(fā)簡單挽起，入了浴桶中。

    溫熱的水溫傳來，順著肌膚滲入四肢百骸，棠鈺仰首靠在浴桶邊輕輕嘆了嘆，心中總算安定下來。

    ***

    翌日晨間，棠鈺早起去買祖母喜歡的早餐。

    等折回時，祖母剛好起來。

    “去哪里了？”老太太方才沒見她，心中有些擔心。

    棠鈺道，“我去周叔家買豆?jié){油條了，路上早就饞周叔家的豆?jié){油條了，祖母也愛吃，我們祖孫倆正好一道解饞?！?/br>
    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

    等用完早餐，棠鈺陪著祖母去淼城中隨意逛逛。

    棠鈺許久沒有回來，祖母給她說起城中的變化。祖母的眼睛雖然看不清楚，但生活在這里，早就熟悉了，總能同棠鈺說起這處的變化來。

    今日兩日是來買桂花酒的。

    做桂花糕除了用桂花，還可以添些桂花酒，做出來的桂花糕會多一股香醇。

    祖母坐在一側(cè)等，棠鈺上前排隊等候。正好今日買桂花酒的人多，跟前的售罄，掌柜同小二一道去了地窖取。

    身側(cè)的人一面等候，一面談?wù)摰?，“聽說敬平侯幾日前就到了，人就在城中，但連淼城官邸都沒有去一趟?！?/br>
    聽到敬平侯幾個字，棠鈺指尖微滯，心中莫名緊張。

    雖然早前在路上就想過平南是御賜的封地，敬平侯就是做樣子也會親自來一遭，但她沒想到，就前后腳的功夫。

    棠鈺忽然覺得渾身上下哪里都不舒坦。

    又聽排隊的人繼續(xù)道，“真的假的？”

    “那哪能有假啊！只是強龍不壓地頭蛇，雖然平南是御賜的封地，敬平侯又擁立有功，有陛下做憑借，但平南畢竟不是萬州。這里的世家鄉(xiāng)紳早就連成一氣，敬平侯想要在平南站住腳跟，不是容易的事。這又不是跟隨天子造反，出兵就行了。如今天下初定，難不成還要用萬州的兵來管平南的事？”

    這人說得有理，旁人都紛紛點頭。

    “先且看看吧，興許，要這封地原本就是幌子，做做樣子，走走過程，來一趟就是了。隔幾日就要回去的。平南當是什么模樣，也還是什么模樣?！?/br>
    “有道理，興許人敬平侯壓根兒對平南就沒有興趣，逢場作戲罷了，隔幾日就要走的！”

    幾人都搖頭笑了笑，沒再提敬平侯的話題。

    棠鈺淡淡垂眸。

    又將好掌柜帶了小二折回，手推三輪車上放滿了大大小小的酒壇子。

    棠鈺拿到了一小壇桂花酒。

    棠鈺不怎么喝酒，桂花酒再香，她也沒動。整個下午，棠鈺都在廚房幫祖母的忙，打下手做桂花糕。

    做桂花糕很需要耐性，棠鈺陪著祖母忙碌了一下午，差不多黃昏前后，新鮮的桂花糕出爐，棠鈺光是聞了聞都覺得饞，而后指尖輕輕捏起一塊，是她在宮中想了十余年的味道。

    “太好吃了?！碧拟曊也坏礁玫男稳菰~，“我在宮中天天都在想這一口?！?/br>
    如今總算吃到了。

    老太太又示意她再端另一盤出來。

    棠鈺趕緊上前。

    蒸桂花糕的火候很重要，祖母讓端，棠鈺怕耽誤了。

    “這么多，我們祖孫兩個能吃完嗎？”棠鈺感嘆，“桂花糕又不能隔夜?！?/br>
    老太太笑道，“去給隔壁小陳送一份去吧，正好將東西還給人家?！?/br>
    棠鈺想想也是。

    反正離得近，出門就是對面，棠鈺秉承著祖母的念頭，同隔壁鄰里交好去了。棠鈺聽祖母說起過，對方早出晚歸，也知曉眼下正當黃昏，未必能遇到。

    侍衛(wèi)應(yīng)門的時候，棠鈺將食盒抵上，“我住在對面，昨日陳公子有給祖母送糖水，祖母今日做了桂花糕，讓我送來?！?/br>
    棠鈺話音剛落，就聽身后的車輪聲滾滾，棠鈺下意識轉(zhuǎn)眸。

    只見陳倏伸手撩起簾櫳，人沒下馬車，從車窗處溫和問候，“棠鈺。”

    他目光落在她手中拎著的食盒上，棠鈺道，“祖母今日做了桂花糕，特意讓給你送些來。”

    陳倏也笑道，“巧了，我正好得了一壺陳年桂花酒，可以同老太太一道嘗嘗?！?/br>
    第015章 長允   他忽然停步，轉(zhuǎn)眸看……

    陳倏來，又帶了老太太喜歡的桂花酒，老太太很高興。老太太的眼睛不怎么看得見，但喝酒，聊天沒多少問題。

    棠鈺去臨巷買了祖母喜歡的花生米，瓜子，折回的時候，聽陳倏和祖母聊得正歡。

    棠鈺將花生和瓜子盛在碟子中端來，陳倏隨意起身，幫她撩起簾櫳入內(nèi)，口中，還在繼續(xù)同祖母說著話。

    陳倏很懂和老人家相處。

    當傾聽的時候，傾聽不打斷；當說話的時候，又會挑老人家喜歡的事情說。

    言辭間風趣幽默，又會顧及祖母和她的感受，沒有人會覺得受冷落，卻又不特意討好奉承，如涓涓細流，溫潤而平和。

    他給祖母斟酒的聲音聽著很滿，實則卻不多，又同祖母說著話，祖母不曾覺察，一晚上下來，其實飲得并不多，但桂花糕和花生，瓜子吃了不少，更說了不少話。

    尤其是平南的方言有些特殊，祖母教他說，他學得很認真，卻仍是牛頭不對馬嘴，祖母笑得歡喜，他還是孜孜不倦得學著。

    有時候，連棠鈺都聽不下去，輕聲道，應(yīng)當這么說。也巧合，大凡棠鈺教的，他仿佛都能說對，久而久之，棠鈺同他說了許多話。

    再晚些，夜色有些深了。

    棠鈺看了看窗外，陳倏亦道，“老太太，今日太晚了，改日再來同您喝酒。”

    老太太知曉他事忙，今晚，老太太其實已經(jīng)很開心。過往家中只有她一人，多少冷清，今晚有棠鈺和陳倏兩人在，家中仿佛忽然熱鬧了，像鈺兒父母和舅舅還在世的時候。

    老太太心中喜歡，又感慨。

    “鈺兒，替祖母送送?！崩咸愿酪宦?。

    棠鈺應(yīng)好。

    棠家的宅子不大，從屋中走到門口其實也就眨眼間的功夫。陳倏沒有特意緩步，不過兩三句話的時間，兩人很快就至門口柵欄處。

    “留步吧，回去照看老太太?！标愘肯锐v足。月光灑在苑中，似鋪了一層清霜，但照在他身上，仿若鍍上一層柔和清暉，襯著眸間的溫潤，翩若出塵。

    “今晚祖母很高興，你陪她說這么久的話?！彼麑先思业募毮伔€(wěn)妥，棠鈺都看在眼里。

    陳倏笑道，“我也高興啊?！?/br>
    棠鈺看他。

    陳倏垂眸，“我幼時家中生了一場變故，至親都沒了，只有一個遠房的太奶奶收留了我，照看我，我才有今日。老太太讓我想起太奶奶，我也享受這小撮時光?！?/br>
    聽他說起，棠鈺微微怔住。

    陳倏抬眸，言辭間的情緒似是有意在眸間斂去，但清輝下又殘留了一縷沒有來得及藏下的黯淡，嘴角卻略微揚起，“不早了，走了?！?/br>
    棠鈺才從他先前的話中回神，他的至親都不在了……

    棠鈺剛想開口喚他，去發(fā)現(xiàn)好像并不知曉他的名字。但他卻忽然停步，轉(zhuǎn)眸看她，溫聲道，“長允，我叫陳長允?！?/br>
    棠鈺意外，他又笑了笑，借著月色打量了她一眼，轉(zhuǎn)身投入屋檐下的燈火光暈中……

    ***

    翌日，棠鈺很早便起，祖母眼睛越發(fā)看不清東西，說有東西要給她。

    紅匣子藏在祖母床下，棠鈺按照祖母說的，從床下的箱子里找出了那枚匣子。

    鑰匙是祖母隨身帶著的，遞到棠鈺手中，棠鈺用鑰匙打開紅匣子，里面滿滿裝了不少東西，有田契，地契，而且數(shù)量不少，棠鈺意外。

    “拿出來了嗎？”老太太問。

    棠鈺應(yīng)道，“拿出來了……這些都是家中的嗎？”

    老太太仿佛知曉她會問起，撐手從一側(cè)的椅子上起身，棠鈺放下手中的東西，上前扶她。

    老太太回到床榻上坐下，“鈺兒，你舅舅在的時候，這些東西，一直是你舅舅在保存的，年前你舅舅去世，才讓我將這匣子東西留給你?！?/br>
    爹娘去世后，祖母一直是舅舅在照顧，但這匣子里的東西，不應(yīng)當是棠家的。

    老太太握住她的手，輕聲嘆道，“鈺兒，這是你舅舅留給你的，里面除了一些田產(chǎn)，地契，還有，你外祖父的信物。早前你娘親叮囑過你舅舅，這匣子要收好，但里面的東西無論多貴重，只要這天下一日還姓趙，里面的東西就不能動。你舅舅過世時，把這個匣子轉(zhuǎn)交給我，讓我日后轉(zhuǎn)交給你，你收好。”

    棠鈺心中數(shù)不清的疑惑，但清楚祖母這里應(yīng)當知曉的不多。

    棠鈺花了整個上午的時間，翻完了匣子里的東西。

    爹娘去世那年，她只有十歲，那年她隨爹娘去莞城看外祖父，在莞城住了一月。也這就是這一月，她接連沒了外祖父，沒了爹娘，外祖父家中失了一場大火，舅舅帶她回了淼城，祖母這里……

    她其實并不愿意去回想那年冬天的事，但印象里，外祖父是有一日領(lǐng)了一個孩子到家中，那個孩子不怎么喜歡說話，也很瘦弱。家中出事的時候，舅舅帶著他們逃到野郊，但他們同舅舅失散。那個孩子染了風寒，身上發(fā)著燒，一直喊冷，瑟瑟發(fā)抖，她抱著他，分明她自己也凍得慌，還是取下衣裳披在他身上……

    棠鈺收回思緒，匣子中不少是信箋，其中的稱呼都是東升。

    東升是外祖父的字。

    這些信是有人寫給外祖父的。

    開始時，字里行間都是苦悶，后來是擔憂，再后來怕有人對家人不利，想讓家人來外祖父暫避，請外祖父多照顧。

    前后二十余封書信，可以斷定是同外祖父有深交的人。

    而匣子里的另外一些地契，田產(chǎn)，也都在莞城附近，那應(yīng)當都是外祖父的留下來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