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治椿神色復(fù)雜：大概是, 做了個有點長的夢。

    夢？

    嗯, 夢到了一個故事

    佐治椿醒來的時候，花了很久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身在何處。

    他眨了眨干澀的雙眼, 隔著無菌室的屏障，看到了家入硝子。

    這是, 誰？看起來好眼熟, 而且莫名地給他一種可以信任的感覺, 是他應(yīng)該認(rèn)識的人嗎？

    佐治椿又眨眨眼, 有些疲憊地皺眉。

    對了，是硝子小姐。是他還在佐治家時認(rèn)識的人, 與之相同的還有夏油先生和五條先生現(xiàn)在好像該叫五條老師了？哦，他已經(jīng)來到高專好幾年，現(xiàn)在都是二年級了。

    見他醒來，家入硝子先是一驚，然后立刻向他比了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 轉(zhuǎn)身去準(zhǔn)備將他接出來。

    佐治椿慢慢轉(zhuǎn)過頭去, 又看到了一只胖胖的三花貓, 此時正趴在屏障上。

    啊，是狐貍妖怪，看上去很強啊，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話說為什么他會這么自然地認(rèn)出這是狐貍妖怪??？他們在哪里見過嗎？

    感覺剛剛像是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境，夢到了許多模糊的面龐，他是不是在夢里見到過這只狐貍？他怎么變成現(xiàn)在這幅模樣了？

    不行，不能再想了，頭好痛

    佐治椿忍不住伸手捂住了太陽xue，余光間看見家入硝子似乎是和那只狐貍妖怪說了什么，胖貓造型的狐妖點點頭，于是家入硝子用遙控器將屏障打開。

    看口型，好像說的是不要把咒力泄露出來。

    對了，自己的身體不好，不能接觸除了綺花羅以外的任何外來咒力，如果那狐貍妖怪不小心泄露出咒力就不妙了。

    不過，現(xiàn)在的自己好像已經(jīng)不用擔(dān)心這一點了，要問為什么的話，大概是靈魂變得相對穩(wěn)固了，不必再擔(dān)心會因為外來咒力的影響而加重天與咒縛可是，為什么靈魂會變得穩(wěn)固？好像是因為做了個夢，想起了一些往事

    呃一旦試圖回想起那個夢，頭腦深處仿佛有一只燒紅了的鐵棍在來回翻攪，疼痛如海嘯般襲來，令佐治椿忍不住壓抑地低聲□□。

    家入硝子很快來到他的身邊，擔(dān)憂地摸了摸他的額頭：椿，怎么了？

    佐治椿痛得忍不住抓住了她的手腕，聲線顫抖著說：硝子小姐，反轉(zhuǎn)術(shù)式拜托了，對我使用反轉(zhuǎn)術(shù)式

    他的手虛弱無力，只是因為家入硝子沒掙扎，所以才能牢牢地握住她。家入硝子神色中有些焦急：可是椿，你的身體無法承受我的咒力

    沒關(guān)系！已經(jīng)，沒關(guān)系了！佐治椿痛到蜷縮起來，額頭上冒出大顆大顆的冷汗：幫幫我！我的頭好痛！

    家入硝子有些慌了神，她從沒見過佐治椿如此失控的模樣。還是貓咪老師及時反應(yīng)過來，抬起爪子勾了勾她的衣袖：沒關(guān)系，你應(yīng)該可以對他使用術(shù)式的！

    可是

    他和之前不一樣了！情況有些復(fù)雜，我之后和你解釋，總之你先緩解他的痛苦！

    家入硝子看向佐治椿，他已經(jīng)痛到說不出話了，一旦開口就會控制不住地發(fā)出凄慘的尖叫，所以他只能咬緊了牙關(guān)，不愿意流露出更多的失態(tài)。

    椿家入硝子瞳孔地震，她只花了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就下定了決心，出手為佐治椿治療。

    隨著反轉(zhuǎn)術(shù)式的力量流入腦部，佐治椿慢慢放開了手，緊咬著的牙關(guān)也稍微松了開來。

    他閉上雙眼，發(fā)出疲憊不堪的喘息。

    貓咪老師擔(dān)憂地看著他，尾巴不安地來回?fù)u擺著。

    他能感受到，自從這個少年醒來的那一瞬起，他身上的氣味就改變了。如果說原先的他是人類的軀殼中盛放著咒靈的靈魂，二者因為不匹配而相互排斥的話，那現(xiàn)在他那不安定的靈魂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不再給他的身體造成負(fù)擔(dān)了。

    貓咪老師也說不好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不過現(xiàn)在的佐治椿不用再遠(yuǎn)離外界的咒力，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

    趁著家入硝子在專心治療，貓咪老師悄悄跳上佐治椿的病床，湊近了觀察他。

    他覺得佐治椿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十分微妙，他身上咒靈和人類的部分在不斷地消磨彼此，又互相融合，二者時時刻刻都在搏斗著，卻又總是能夠達(dá)成微妙的平衡，使他暫時不用崩潰。

    最終，人類的那一面占了上風(fēng)，隨著家入硝子的治療，佐治椿的情況穩(wěn)定下來。他身上氣味中人類的比重越來越多，到了最后，又與咒靈的那一部分趨于對半分了。

    貓咪老師神色微妙地跳下了床，心想，這一趟還真是沒白來。他活了好幾百年了都沒見過這么奇特的現(xiàn)象，今天也算是開了眼界。

    等到家入硝子結(jié)束了治療，佐治椿也恢復(fù)了平靜后，他忍不住開口問道：你究竟是人類還是妖怪？

    聞言，家入硝子一愣，而佐治椿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

    他無奈地一笑：不愧是大妖怪，這么快就看出來了。我還以為沒什么破綻呢，畢竟就連五條老師的六眼都沒發(fā)現(xiàn)

    他仰躺著，用手臂遮住雙眼，讓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的聲音壓抑：我也不知道啊。

    佐治椿在綺花羅的生得領(lǐng)域深處，發(fā)現(xiàn)了一個從未見過的房間。

    而在進入了那個房間之后，他的腦海中忽然就多出了大量的記憶，因為一時間內(nèi)無法妥善處理這龐大的信息流，所以他的身體出于自我保護機制，強制陷入了沉睡，并在意識深層中以夢境的形式為他梳理這些多出來的記憶。

    在那些記憶中，他時而是兵荒馬亂中流離失所的亡靈，時而是江戶游郭中冷眼旁觀的游魂。時而跟隨在一個打扮奇特的藥郎身邊四處旅行，時而在聽到某人的呼喚后重新降臨在現(xiàn)世之中。

    在那冗長而零碎的數(shù)百年記憶中，他是妖怪，抑或是咒靈。

    比起那漫長的數(shù)百年，最近的這十余年的記憶簡直如同彈指一瞬，可偏偏是這短暫的一瞬，帶給他的感覺最為清晰和強烈。

    我是人類。他喃喃低語道。

    佐治椿抱緊了懷中小小的綺花羅，那具咒骸冰冷而毫無生氣，可他卻像冰天雪地中抱著最后一點余燼的迷途旅人，靠著她的存在來維持生命。

    現(xiàn)實中雖然只有短短數(shù)天的時間，但是在夢中，他仿佛已經(jīng)渡過了成百上千年的時光。這些記憶險些壓垮了他作為人類的自我認(rèn)知，直到與綺花羅重逢后，他才最終堅定了信念。

    就算是為了綺花羅也好我必須當(dāng)一個人類。

    乙骨憂太面色如紙般雪白，他萬萬沒想到，會從佐治椿口中聽到這樣一個故事。

    故事中，有一只自古以來就存在于人世的妖怪，祂由各種因為意外導(dǎo)致無法出生的死嬰的怨念集合而成，被人稱作座敷童子。

    座敷童子的執(zhí)念就是出生，祂渴望如同一個正常的嬰兒一樣，被母親生下來。

    正因為祂的誕生與純潔的嬰兒息息相關(guān)，所以祂的靈力超乎尋常的強。即使千百年中無數(shù)次遭到咒術(shù)師的祓除，等到數(shù)年后，祂還是會重新匯聚起來，試圖完成夙愿。

    而就在江戶時期，一處風(fēng)月場所之中，由游女們墮掉的胎兒的怨念匯聚成了新的座敷童子，祂被一位游歷的咒術(shù)師發(fā)現(xiàn)了。

    那位自稱賣藥郎的咒術(shù)師可憐祂執(zhí)念不得消除，靈魂無以解脫，又因為祂不曾害人，所以將祂帶在身邊。座敷童子跟著這位術(shù)師天南地北地旅行，見識了各種各樣的怪談與妖魔，并得到了術(shù)師的教導(dǎo)。

    座敷童子的執(zhí)念是出生，除非完成執(zhí)念，否則絕不會消失。可祂是咒靈，是死物，不可能被生者產(chǎn)下。如果硬要從某個女人的肚子里生出來，那絕對會要了女人的命。藥郎不能放任祂去傷害人類，卻又舍不得將祂祓除。臨終時把祂封印在了一處深山之中，希望祂能就此安眠。

    那時的藥郎已經(jīng)活了將近一百年，可他的樣貌已然如年輕時一樣，沒有發(fā)生絲毫的變化。

    他對著封印了座敷童子的娃娃石像說：屬于怪談與妖怪的時代要結(jié)束了，你就不要再回來了。

    說完，他化作漫天的金光，消散而去。

    座敷童子一如他安排的那樣，安靜地沉睡了許多年。直到一百多年前，他再次被人找到，帶回了人世間。

    這時的人間已經(jīng)大變，人類不再相信鬼怪妖物的存在，依賴怪談而生的妖怪們紛紛墮落成了沒有思想的咒靈，剛剛被破除了封印的座敷童子也不例外。

    將祂帶出封印的那人，額頭上有一道詭異的縫合疤痕。

    第71章 殘忍

    乙骨憂太簡直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說實話, 在聽到這個故事之后，他的第一反應(yīng)是佐治椿只是被腦中多余的記憶搞混亂了。那份記憶應(yīng)該是屬于綺花羅，而非他自己的。

    可稍微冷靜下來之后, 他覺得佐治椿不是會搞混屬于自己和他人的記憶的人。既然他言之鑿鑿地說座敷童子就是自己，那想必是有什么證據(jù)的。

    他愿意相信佐治椿曾經(jīng)是咒靈，也愿意相信他想要繼續(xù)做個人類。

    好半天, 他才磕磕絆絆地說：為、為什么要告訴我？

    即使事情真如佐治椿所說的那樣，他的靈魂是曾經(jīng)的咒靈, 但是任誰來都不會看出他的破綻，他的外表的確就是完美無瑕的人類。

    為什么要主動戳穿？

    聽了他的疑惑, 佐治椿先是把食指比在嘴前, 小聲噓了一聲：聲音，太大了。

    綺花羅在他懷里哭得睡著了, 此時正靠在他肩膀上打著香甜的小呼嚕。

    乙骨：說真的，咒靈絕對不需要睡眠, 綺花羅本來就是在裝睡, 你還怕吵醒她？

    這番互動讓乙骨更加確定, 椿仍然是他認(rèn)識的那個人, 沒有改變。他無語地放低了音量：所以說為什么啊

    嗯因為，有一件事情想拜托你幫忙, 非你不可的。

    欸？

    二人說到一半，家入硝子的聲音從不遠(yuǎn)處傳來：你終于玩夠了？椿已經(jīng)醒了。

    那只貓妖？他沒看出什么問題，也沒能幫上忙，椿是自己醒過來的

    她的音量不大不小，似乎在和某個人對話。

    佐治椿警覺地抬起頭, 迅速噤聲, 他飛快地倒回病床上, 裝出一副虛弱的樣子，用口型對乙骨說：等會再說

    說時遲那時快，五條悟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他們面前。

    乙骨憂太渾身一凜，就算以他的實力，都沒能提前感知到五條老師的接近。

    如果是平時的話也就算了，他對五條悟有著絕對的信賴?？墒墙裉欤糁未幻黠@是在防備著對方。在外面的家入硝子在給他們放風(fēng)，一旦五條悟靠近，她就會傳遞信號。而接收到信號的佐治椿會立即停止話題。

    所以說，椿的靈魂是咒靈這件事，家入老師也知情。

    想來也有道理，她作為椿的主治醫(yī)生，肯定對他的情況有更深入的了解吧。不像他自己，還要椿主動告知才能了解。

    而五條悟一進來，佐治椿就立刻倒下

    綜合這些條件來看，他并不想讓五條悟知道自己曾經(jīng)是咒靈的事。而家入老師是站在椿這一邊的，自己由于未知的原因被認(rèn)定為同伙，而五條悟就是他們聯(lián)合起來要隱瞞的對立方。

    短短須臾之間，乙骨的頭腦中飛快閃過這些念頭，最后定格為一句話。

    先暫時配合椿吧。

    忽然從人類的身份變成咒靈，想必也是有許多難言之隱的。椿既然決定暫時不告訴五條老師，那他也就暫時幫忙隱瞞好了。

    總歸，椿是不會傷害他們的。

    乙骨憂太抿抿唇，然后裝成自然的樣子回過頭去，略帶無語地說：五條老師，來得太晚啦，我都和椿聊了一會兒了。

    五條悟拎著夏油杰的咒靈，心情看上去不錯：哈哈，反正椿就在這里，晚一點進來也沒什么。

    那可憐的小咒靈已經(jīng)被□□得萎靡不振了，也不知道隔著空間與它共享視線的夏油杰此刻作何感想。

    五條悟十分自然地坐下：那么，你們在聊什么？

    乙骨不動聲色地一僵，心想，他們沒串通臺詞啊，這個時候應(yīng)該怎么說才好？

    佐治椿看上去很沉穩(wěn)，護著meimei靠在他肩膀上的小腦袋，捂住了她的耳朵，防止他們的對話把她吵醒。

    他笑瞇瞇地對五條悟說：我和乙骨聊了聊綺花羅的事情。

    一句話直接戳中了五條悟的死xue。

    趁著哥哥昏迷的時候，故意欺負(fù)人家心智如同幾歲小孩一般的meimei什么的。就算是五條悟，也有點不好意思說出來。

    他略感心虛地躲開佐治椿的視線：啊，那個啊

    他的眼睛在眼罩下滴溜溜地轉(zhuǎn)了兩圈，硬是主動轉(zhuǎn)移了話題：話說，我?guī)Щ貋淼呢堌堌i，你們看見沒有？

    乙骨憂太暗中佩服，不愧是椿，這招以攻為守真是漂亮。

    這個問題不涉及佐治椿的秘密，所以他老實回答：是說那個名叫斑的咒靈嗎？我來的時候沒見到。

    佐治椿摸了摸綺花羅的頭發(fā)，十分自然地回答：見了一面，不過他說擔(dān)心他的契約者，所以很快離開了。

    這是他與家入硝子和貓咪老師提前商量好的口供：貓咪老師沒能發(fā)現(xiàn)佐治椿身上的任何問題，在他醒了之后，雙方打了個招呼，他就以要回去保護夏目的理由離開了。

    五條悟還在慶幸佐治椿沒有揪著他揍了綺花羅一頓的事不放，自然沒有注意到任何不對勁。

    他還非常積極地給佐治椿介紹起了和夏目一起被帶回來的順平。

    一年級的人數(shù)又增加了呢，真不錯，高專變得更熱鬧了。

    佐治椿微微一笑：啊，那確實是好事，等我好一些了就去打個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