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8)
賀東亭見謝璟走出去,連忙快步跟上,喊了幾遍他的名字。 其余那幾個學(xué)生站在大堂里,面面相覷。 賀東亭方才那樣,只差劈頭蓋臉罵他們一頓了,哪怕他們搬出賀書瑋都不好使不是說賀家只疼那一位太子爺?shù)膯幔?/br> 賀東亭一直追到路口,跟在謝璟身后道:璟兒,那幾個人我一定替你教訓(xùn)一下,出口氣,你不要同他們置氣啊,不值得。我保證他們不會再出現(xiàn)在你跟前,還有施粥的事,我都可以取消 謝璟搖頭道:施粥挺好的,這是好事,我以前也喝過這樣的粥。雖然記憶模糊了些,但那些片段里他確實曾喝過一碗祈福粥。 賀東亭啞然,眼里有愧疚,也有疼惜。 馬路對面已一輛汽車在等著,謝璟認(rèn)得車牌號,指了那邊對賀東亭道:我沒有生氣,只是要回去了,車在對面等我。 賀東亭想開口留他,但是又不知道此刻能用什么身份開口,期期艾艾道:不如我送你回去,我車也在,你衣服臟了我給你買兩身 謝璟搖搖頭推拒了,對他道:賀先生,要多做好事。想了想又補充道,保重身體。 他已經(jīng)過了需要父親的年紀(jì),凡事可親力親為,再不需要任何人庇護(hù)。 賀東亭站在路邊,一直看謝璟跑過馬路,上車走遠(yuǎn)。 車上。 謝璟脫下外套,一時有些頭疼。 那幾個男學(xué)生實在亂來,竟然身上還帶胭脂,衣服上沾了幾個紅印子看起來臟兮兮的,在外頭沒覺察,車?yán)锟臻g小,混了一股甜膩膩的香粉味。 謝璟把外套卷了卷,扔在后頭,對司機(jī)道:這車是二少爺?shù)模?/br> 司機(jī)點頭道:是,九爺讓我來接您,說下午和二少爺去廠房那邊看看。紡織廠那邊換機(jī)器,爺不放心外人,讓謝管事和二少爺多盯著些。 謝璟道:路邊停一下。 司機(jī)停下,謝璟下去在一家香粉鋪子里買了幾盒時下最流行的化妝品,也不拘什么,瓶瓶罐罐拿了七八樣,光胭脂就三盒。買好之后示意裹在外套里,只穿了襯衫長褲,五月天氣已漸暖,沒那么冷,謝璟這么穿倒是也利落。 到了工廠,他先把白明禹叫來,讓他去車上看。 白明禹莫名其妙:什么東西? 謝璟:衣服里,你打開看。 白明禹鼻尖動了動,打了個噴嚏:這什么,小謝,你買這么多胭脂干什么?。窟€拿衣服裹,外套都臟了,你這也太不講究了! 謝璟站在車門那,哦了一聲道:上次虹姑娘來信,好像說想要滬市的化妝品,我正好路過,就買了,你不要那我就沒聽他說完,白明禹就一把用衣服裹了那些瓶瓶罐罐,立刻道:要要要,我就知道,還是你夠兄弟! 謝璟看了一眼:我衣服臟了。 白明禹得意道:不過一件衣服,明兒就給送件一模一樣的去! 謝璟點頭說好。 白明禹又緊張問道:我這是投一份兒吧,你們給她買了沒? 謝璟挑眉道:絕對第一份。 白明禹美滋滋抱著進(jìn)去了,謝璟施施然跟在后面,也解決了一樁麻煩。 他不好把弄臟的衣服帶回去,那點胭脂解釋起來太麻煩,勢必要說出那幫男學(xué)生。其余都還好,對方弄臟爺送他的衣服,他今天實在沒忍住卸了那人的胳膊打架的事,不能讓九爺知道。 他在爺跟前一直乖順,動手卸人胳膊這樣粗魯之事,是絕對不會做做了也不認(rèn)的。 另一邊,賀東亭回到家中。 他今日回來的早,一連打電話吩咐取消了幾件事,賀書瑋的生日還有一兩天,之前一年前安排的那些隆重典禮也都一并取消。 若是沒有謝璟對比,他都不知道自己花銷了如此之多。 越是看,心里越不是滋味。 下頭人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小心問道:先生,那這些錢當(dāng)如何? 賀東亭道:買些米糧,搭粥棚,留著都施粥罷。 下頭人應(yīng)了一聲,領(lǐng)命去了,剛走幾步,又被賀東亭叫回來,思索片刻道:今年的帖子還未發(fā)出,就不用通知下去了,只在家中簡單吃一頓飯即可,另外去把書瑋叫來,我有事同他說。 書瑋少爺今日去三爺那邊了。下頭人道,上午的時候三爺差人過來,說是病了,那邊催得急,趕巧您不在家中,書瑋少爺怕那邊出什么事就請了洋人醫(yī)生趕過去,現(xiàn)在還沒回來,可要我打電話催催? 賀東亭擰眉,不悅道:老三又鬧什么,他哪里是生病,我看分明是缺錢用了!你打電話把書瑋喊回來,另外告訴下頭,三爺來取錢,誰都不準(zhǔn)給,也不許給他請什么洋人醫(yī)生,花錢不少,這么多年也沒見治好他那一身臭毛?。?/br> 下頭人應(yīng)了一聲,小跑下去。 賀東亭難得發(fā)火,他脾氣好,但不代表沒有脾氣,賀家三爺和他一母同胞,但老夫人偏疼幼子,多年前他剛開創(chuàng)基業(yè)的時候,甚至開口說出讓他將產(chǎn)業(yè)分一半給弟弟這樣的胡話。賀東亭自然沒有答應(yīng),但賀三爺也沒少找各種借口來要些小錢,洋人醫(yī)生就是其中一項,每次只肯找這么一位西醫(yī)去看病,病沒看好,錢花了不少。 賀東亭這幾年已對賀家這些親族失望透頂。 他有些疲憊地坐在那,用手撐住額角,緩緩揉了揉。 他輕易不動怒,偶爾一次,頭疼的厲害,太陽xue鼓起來一些,好半天才退下去。 煙館。 賀三爺正躺在軟塌上吞云吐霧,小桌另一邊有嬌嬌軟軟的娘子伺候,那娘子是他老相好,一身綢緞新衣頭戴珠翠,給他點煙槍的手上就有三枚戒子。 賀書瑋擰眉坐在對面的寬椅上,那個金發(fā)碧眼的洋人醫(yī)生正站在他身后,房間里光線暗,被布幔簾子遮住了看不清手上動作,只聽到一點輕微藥水低落的聲音。賀書瑋似有些看不慣三爺抽這些,微微擰眉道:三叔,西川謝家送了一個男孩過來,這事你可知道? 賀三爺吞吐片刻,懶散道:知道,又不是什么新鮮事,也不是第一個了,你慌什么? 賀書瑋道:這次不同。 哪里不同? 我前幾日生病看醫(yī)生,父親沒有理會。他以為生病了賀東亭就會來看他,但是這次沒有,賀書瑋抿了抿唇道,那個叫謝璟的,我見過一回,他長得太像了。 賀三爺嗤道:像誰?謝泗泉?前年鬧到府上來的那個,不也像謝泗泉?最后呢,也沒留下呀。 賀書瑋還在擰眉。 賀三爺打了個哈欠,道:你不就是擔(dān)心西川塞給人進(jìn)賀家嗎?這事好辦,過兩日就是你生辰,多多地請人來府上,這知道的人越多,賀東亭他就沒法換人。你不用擔(dān)心帖子的事,我認(rèn)識伊川先生,這次保管給你辦得周全,賓客比往年只多不少。 賀書瑋道:不,今年還是不要請人,父親怕是不會答應(yīng)此事 瞞著就是了,人來了,他還能趕出去不成?賀三爺起身倒了茶水,站那喝了一口道,再說商會換屆選舉在即,賀東亭也要顧全自己顏面,我們這是替他做人情呢!他看了賀書瑋,頗有些不滿催促道,上次信托公司的事沒辦好,伊川先生已經(jīng)發(fā)了脾氣,這次銀行創(chuàng)辦之初,有油水的位置大把有的是,你也抓緊時間,好歹撈一個經(jīng)理當(dāng)當(dāng),什么都不成,難怪被人一再認(rèn)成西貝貨,你這哪里有賀家少爺半分樣子,嘖! 賀書瑋也帶了幾分焦躁,你不了解他,這事沒那么容易。 賀三爺冷哼一聲,放下茶杯,劈頭蓋臉給了他一巴掌,陰沉道:你也配教訓(xùn)我?!一事無成的東西,你懂個屁! 賀書瑋頭被打得向一側(cè)歪去,悶哼一聲,他身后的洋人醫(yī)生急忙收起手中的小手術(shù)刀,但還是不及時,在耳后斜劃了一刀,原本的小傷口割開鋒利細(xì)口,一半沒入頭發(fā)中。 洋人醫(yī)生有些慌張,手上的小碗差點沒捧住,里頭半凝固的液體晃了晃,是近半碗血。 賀書瑋耳后又有鮮血流出,他伸手捂住傷口,臉色越發(fā)蒼白。 賀三爺手上也沾了一點血,一邊拿帕子擦了一邊罵他晦氣:文不成武不就的東西,但凡長得像那么一點,也不至于讓西川那邊年年找茬!你自己看看這張臉,除了白一點,哪里像賀東亭的兒子?! 賀書瑋拿棉球止血,閉了閉眼,他不敢現(xiàn)在就出去。 賀書瑋眼底一片青色,臉色因失血,襯得皮膚如白紙,毫無血色。 被他緊緊按住的耳后,已有一片細(xì)碎傷口,有些是新傷,有些則是陳年舊傷,藏在耳后不易讓人瞧見。 賀三爺還在罵他,讓他滾。 但賀書瑋手指微微顫抖,坐在那沒動,洋人醫(yī)生熟練地給他止血。 房間里有一面描花銅鏡,賀書瑋咳了一聲,病懨懨地看著鏡子,視線發(fā)直,鏡子里的人也在同樣看他。 洋人醫(yī)生不是給賀三爺找的,其實是為了他。 他十二歲時候第一次在耳后放血,一丁點的傷口,都想不到會流這么多血。 他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原本的膚色是如何,只知道賀三爺口中的賀家小少爺賀東亭和謝沅沅夫妻二人都白,生的孩子自然皮膚白皙,兩人又都是一等一聰明之人,小孩兒理應(yīng)聰慧過人,學(xué)什么都會。 他不過是個普通人,沒有傲人天資,唯一能做的偽裝也只剩一樣,做一個白弱無能的賀家少爺。洋人醫(yī)生是賀三爺給他找來的,聽說國外有些女人為了讓皮膚看起來白一些,會在耳后、頸上放血,賀三爺不敢讓人看出他的傷口,起初是在頭發(fā)遮擋的地方,后來漸漸大了,就改為耳后。 每次一碗血的劑量,這么多年,他已習(xí)慣。 除了這些,他被耳提面命,時刻熟記家中主母的喜好,從喜歡的顏色到平日喜歡吃的口味,需背熟。他幼年也曾仗著父親寵愛任性過,他以為那是屬于他的寵愛,但事后就被乳母關(guān)在房間里狠狠教訓(xùn)了一頓,也是從那時起,他知道自己在扮演另一個人。 他不能自己選擇想吃的菜,從來沒有人在乎他想要什么,而是更在意他和主母像不像哪怕,那只是一個供奉在佛堂里的牌位。 賀書瑋拿下沾血的棉球,用酒精小心擦拭干凈周圍的血跡,面色平靜。 賀三爺煙癮又上來了,一旁的娘子拆了一包新的點上,討好道:三爺別急,嘗嘗伊川先生新送來的福壽膏,這次成色極好,您一準(zhǔn)兒喜歡! 賀三爺連忙接過,沉醉其中。 賀書瑋微不可覺地露出嫌棄神色,但垂眼恭順道:三叔,侄子走了。 賀三爺剛出了一陣威風(fēng)心滿意得,擺擺手讓他走,自去享樂了。 第109章 拋餌 賀書瑋回來之后,換了一身衣服,確保沒有煙館的味道才去前廳。 下頭人對他道:少爺,先生今日早回來,找了您一下午。 賀書瑋心里跳了一下,面上做出無事的樣子,問道:找我?出什么事了。 下頭人搖搖頭,道:不知,之前催了幾遍,剛才貝律師來,先生同他去書房談話,想是等一會就叫您了。 賀書瑋想上樓,但是樓梯口那站了一個仆人攔住道:少爺留步,先生交代了今日有訪客,書房誰都不能去。 賀書瑋腳步頓了下,抬頭看了旋轉(zhuǎn)樓梯片刻,又轉(zhuǎn)身去客廳沙發(fā)坐下,他心里總有些不安,像是揣著一只兔子一樣,亂跳的厲害。 賀書瑋坐在客廳擰眉想著,仔細(xì)想哪里還有紕漏,哪里還可以找補。 一直等了一個多小時,賀東亭還沒有從樓上下來,家里傭人端了飯菜擺在餐廳問要不要用飯。賀書瑋今日放血,有些暈,怕等下和賀東亭說話的時候精神不濟(jì),就起身去吃了一些,順口問道:父親用過飯沒有? 傭人道:先生晚上吃了一碗粥。 這么少? 是啊,先生說是中午去吃了羊rou鍋子,沒留神吃多了些。 賀書瑋道:不可能,一定是你聽錯了,父親從不吃羊rou 傭人笑道:我起初聽到也嚇了一跳呢,這么多年,打從我進(jìn)府里還是頭一次聽說先生吃羊rou鍋子,往年即便冬日打邊爐也不吃的呀。先生回來的時候外套上還沾了一兩滴紅油,還是我送去洗衣房的,錯不了。 賀書瑋筷子停頓片刻,又問:父親中午和誰一起吃的? 傭人搖頭:這我也不太清楚,不過瞧著先生回來的時候心情不錯,許是和朋友找到一家不錯的館子。 賀書瑋自然不信,賀東亭這么多年來一直喜好清淡,忌食牛羊腥膻,這種習(xí)慣哪里是一朝一夕之間可以改變的。 一想到這些突然發(fā)生的改變,賀書瑋就忍不住心煩,他想起拍賣會那天見到的那個名叫謝璟的人,聽說謝泗泉留了人供他差遣,還給了許多銀錢讓其隨意揮霍賀書瑋閉閉眼,把心里涌上的嫉妒和不滿壓下去,草草吃了幾口飯,就放下了筷子。 客廳電話響了,是賀書瑋一個同學(xué)打來的。 對方滿是不悅,賀書瑋一接起來,就開始發(fā)牢sao:書瑋,我下午打了幾遍電話給你,怎么都找不到你人? 抱歉,有些事在忙。 是是,你是大忙人,我和沈齊他們幾個一起去幫你看過施粥的地點了,你說巧不巧,那家湯鍋店里剛好遇到謝璟 賀書瑋心猛地跳了一下,還裝作若無其事道:謝璟?哦,就是北地來的那一家,聽說是個護(hù)衛(wèi)的? 可不是嗎,就他!電話里道:我們原本想堵著他教訓(xùn)幾句替你出口氣,這家伙倒好,瞧著悶不吭聲的,結(jié)果誰知道他是出來和你父親一起吃羊rou鍋子。 賀書瑋臉色微變,問道:他和我父親一起吃的飯?你看清楚了? 電話里唉聲嘆氣,一疊聲求饒:是啊,看得清清楚楚。我們堵人的時候被看到,賀先生發(fā)了怒,說我們幾個人欺負(fù)老實人,怕是沈齊幾個人要被學(xué)校開除呀書瑋,賀先生平日最疼你,你求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