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3)
謝璟推她一下,低聲道:姥姥,你記住我剛才的話。 謝璟說完,閃身出了巷子。 寇姥姥一雙小腳,哪里走得快,籃子丟下也不要了,往前走了幾步恍然回神一般,咬牙轉(zhuǎn)身,也跟了出去。她左右是跑不了了,不如出去替她璟兒擋一棍、一槍,豁出一條老命不要了,他們祖孫死也要死在一處! 第93章 艙房 謝璟最多的時候一天能被檢查三回功課。 后頭遠遠跟著的人瞧不見一老一少身影,正著急地快走幾步,四處張望,冷不丁迎面就撞上正主。 那人心虛,下意識調(diào)頭想跑,謝璟也不等他動作,手腕上軟鞭一抖,先沖對方一雙眼睛而去! 那人嚇了一跳,從未想過這少年看著面善下手卻如此狠辣,退后兩步用手格擋,卻不想鞭子虛晃一招,緊跟著身上就挨了幾腳,全沖他身上關(guān)節(jié)而去,若不是骨頭硬,怕是腿骨都斷了!即便如此也悶哼一聲半跪下來。 謝璟動手的那一刻,一旁忽然躥出一個精瘦干練的矮個兒漢子,身上穿了一身鄉(xiāng)下人常穿的粗布衣裳,猛一瞧像是種地的,但架勢亮出來就知道是練家子。謝璟不防還有人,一時變了臉色,欺身上前先把跪地的那人按到,一只手伸到腰后掏了家伙 電光火石,兩人同時制住了地上那名尾隨者。 突然冒出的精瘦漢子正按住那人,他腰上別著鐮刀,粗布衣裳上還沾著些許土,但虎口帶繭,一雙手反剪對方手腕拿膝蓋抵著死死按住了;謝璟鞭子纏繞地上那人脖子,向上拽起,手上握槍,黑洞洞槍口已指在矮個漢子腦袋上。 那漢子被槍指了也不怕,抬眼跟謝璟說了一句暗語。 謝璟道:東院的?這位先生瞧著面生,未曾見過。 矮個兒男人膚色黝黑,面容憨厚,咧嘴笑道:是,小爺沒見過咱們也是正常,平日不在院里,只聽九爺一人吩咐。 謝璟:爺讓你跟著的? 嗯,上回跟那些東洋人鬧得有些不太平,爺讓咱們悄悄跟著謝管事,怕有個萬一。 謝璟挪開槍,那漢子扭頭沖墻角打了個呼哨,謝璟這才瞧見墻角還有兩人,都是作一副剛?cè)氤琴u菜的小販打扮,十分不起眼,若不是聽到呼哨聲迅速起身離去,謝璟都未曾發(fā)覺。 漢子低聲道:這里出事,總要讓人去跟九爺回一聲。 謝璟點頭,手里的槍又咔噠一聲落在地上按著的那人腦袋上,槍口抵著,瞇眼問道:你是什么人,誰派你來的? 地上那名尾隨者已被鞭子纏得喘不過去,漲紅了臉拼命撲騰,咬牙擠出幾個字。 謝璟還未聽清,忽然聽到后頭不遠處一陣玻璃砸碎的聲響,抬眼看去,就瞧見寇姥姥從路邊撿了石塊正在砸路邊一家店鋪的玻璃,店鋪老板急匆匆出來,老太太正焦急地同他說著什么。那老板連連搖頭不肯走出一步,只打發(fā)了伙計,一路往南跑了。 謝璟看了一眼,低聲道:去叫巡捕房的人了,你先走。 一旁漢子應(yīng)了一聲,又道:小爺,城里不便開槍,不若我來。他話少,下手重,手上戴著的指虎就要往對方后頸當(dāng)中刺下去,這一下可就要了命! 謝璟槍口下移攔住他,沉聲道:卸他胳膊,留活口 那漢子倒也聽話,卸了對方胳膊,瞧見寇姥姥小步跑過來,也不說什么,拿斗笠遮了臉拎起地上的魚簍立刻跑了。 謝璟不動聲色收了槍,捆了地上的人,那人已疼得快昏過去,兩只胳膊軟綿綿的好無力氣垂著。 寇姥姥從路邊撿了塊石頭,拿著跑過來,瞧見就要砸地上的人,謝璟攔住道:姥姥,沒事了,不過是一個小賊。 寇姥姥嚇得聲音還在發(fā)抖,上下瞧了謝璟,我著實跑不動,一想到你被人抓住,我嚇得什么都顧不得了老太太抹了眼淚,又去摸謝璟胳膊,檢查他可傷到哪里,璟兒胳膊上怎么有血,可是哪里傷了,??? 謝璟低聲寬慰她:不礙事,不是我的血。 地上被捆的人聽到寇姥姥聲音,忽然喊了她一聲。 寇姥姥愣了下,去看那人,卻被謝璟護在身后,謝璟道:姥姥離遠些。 那人掙扎看向寇姥姥,額上盡是冷汗,cao著一口不怎么利落的外地口音和寇姥姥說話:沱江十、十八條扁擔(dān),上城謝家 寇姥姥握緊了謝璟胳膊,啊呀了一聲,老太太自己走上前跟對方說了兩句,問他府上,那人說話帶了口音一時聽不清楚,謝璟凝神,仔細聽了一陣之后才發(fā)現(xiàn)對方講的是西川口音。 謝璟曾南下到過云貴一帶,西川與貴州相鄰,口音有相似之處,隱約能聽懂些許。 寇姥姥在北地多年,但卻能聽得懂對方的話,只是回話的時候用的依舊是官話,問了不到幾句,幾已確認是西川謝家派來的人。 謝璟上前給他松綁,抬手接上了胳膊,那男人悶哼一聲額頭上又沁出一層冷汗,抬眼盯著謝璟看了一會,試探問道:姥姥,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孩子? 寇姥姥道:是啊,這就是小姐的孩子。 謝璟一邊把軟鞭收攏,一邊也在看他,視線對上之后低聲道:方才對不住,誤會了,如今世道不太平,總要小心提防些。 那人還未說話,就聽到寇姥姥在一旁抱怨道:就是,你們收到信了吧?不回信就罷了,怎么一來就動了手,我璟兒從小到大連只雞都沒殺過,也不怕嚇壞了孩子! 西川人: 要不是他兩條胳膊還在隱隱作痛,腦袋上還有方才被槍抵著的觸感,他就信了。眼前的小少爺長得漂亮,怎么越好看的人下手越狠? 謝璟帶了這人回小飯館。 寇姥姥關(guān)了房門,帶著謝璟和他坐在房內(nèi)講話。 那西川人名叫胡達,正是謝家派來尋找寇姥姥的人,寇姥姥的信郵寄出去數(shù)封,西川謝家雖未全部收到,但也得到了信兒,現(xiàn)任謝家主十分謹慎,沒回信,派了身邊親信可靠的人前來探訪真?zhèn)巍?/br> 寇姥姥道:但你們既來了,打聲招呼就是,為何偷偷摸摸? 胡達道:這些年家里也陸續(xù)收到過類似信件,當(dāng)家的怕有詐,但又不放心,因此才讓我親自跑一趟。 寇姥姥嘆了一聲道:也是,少爺如今成了當(dāng)家人,也自有他的不容易,我們十多年沒聯(lián)系,突然一封信過去,他自然要查查的,小心些也好。 胡達道:實在是不小心不行。他抬頭看了謝璟一眼,目光落在那張和家主有幾分相似的俊臉上恍惚一下,略有幾分遲疑,擰眉道:因為滬市,有些變故。 寇姥姥有心想要追問,但對方卻不肯再多說了。 謝璟一直安靜,此刻開口說了第一句,聲音平淡道:姥姥,既是西川派來的人,就好好招待,你去前頭說一聲,晚上備些酒菜。 寇姥姥答應(yīng)一聲,去了。 謝璟手上把玩著一支匕首,坐在那沒走,胡先生來北地幾日了? 胡達咽了下,抬頭小心看了一旁擦拭匕首的謝璟,很快就收斂眉眼低聲道:不敢當(dāng)一聲先生,叫我胡達就好。我來了已有兩日,沒想到能遇到姥姥和小少爺,我原是瞧著眼熟,但也只瞧過照片,一時也拿不準,想跟著多瞧瞧確認下,小少爺眼力好,一下認出我了。小少爺同當(dāng)家的年輕時很像,功夫也好,若是回來西川,定能成為當(dāng)家的左膀右臂。 謝璟匕首繞了一圈,歸鞘收好。 這人的話半真半假。若是只來兩日,為何一見寇姥姥就尾隨跟著?若真想他回去,為何套話利誘,竟像是在防備一般。 謝璟看他一眼,眼神平靜無波:哦?西川謝家很厲害嗎。 胡達愣了下,姥姥沒同你講過? 謝璟想了片刻,搖頭道:只聽說是大戶,家里庭院頗大,還有一片橘園。姥姥講的都是和他娘有關(guān)的事,謝璟也只對這些在意。 胡達面上露出些古怪神色。 謝璟道:怎么,姥姥說的不對,沒有橘園? 胡達連忙搖頭:有,有,山上好大一片都是謝家的。 謝璟同他閑聊幾句,見這人老實,起身準備離開,臨走時路過胡達身邊忽然彎腰冷聲道:你比我年長,我喊一聲胡大哥,今日在街上是我多有得罪了,只是姥姥一直在家中,沒出去過,她不知道如今外頭世道危險,也不知我這些手段還請胡大哥替我保密,不要驚嚇到老人。 胡達只覺肩上那只手微微用力,下意識點頭答應(yīng)。 謝璟拍了拍他肩膀,笑道:那就多謝了。 胡達硬著頭皮問:敢問小少爺,如今在哪里高就? 謝璟道:不過是個護衛(wèi),刀尖上舔血的買賣罷了。 謝璟有事外出,替胡達叫了大夫,也是白府里常請的醫(yī)生,給護衛(wèi)隊里瞧傷習(xí)慣了,也不問這一身淤青傷痕哪里來的,開了幾貼金瘡藥給他。 胡達見大夫手段熟練,試探問道:敢問,謝璟他是做什么的? 大夫奇怪道:自然是護衛(wèi)隊的,怎么,你來訪親走友,竟連主人家做什么的都不知? 胡達面上訕訕的,也不再追問。 寇姥姥酒菜還未準備好,胡達那邊上完藥,就先告辭離開了,瞧著行色匆匆。 謝璟去處理了街上的事,寇姥姥白天時候救他心切,砸了店鋪玻璃想引人來,謝璟想去替她賠玻璃錢,到了之后卻被得知白家已處理好一切。 店鋪老板拍著胸口道:下午那會兒可真是嚇壞我了,你家老太太也是厲害,那么重的石塊都能舉起來,我總共就兩扇玻璃門,砸的還挺干脆。 謝璟拱手致歉,卻忍不住笑了一聲。 姥姥救人心切,倒是也沒有太莽撞,還知道喊人,謝璟知她一心護著自己,心里發(fā)暖。 傍晚,東院。 謝璟剛進院子,迎面就碰見孫福管事,孫福見了上下打量一遍忙問道:身上怎的這么狼狽?聽說抓了一個人,可送去巡捕房了? 謝璟搖頭,道:是場誤會,我去換身衣裳,一會去跟爺說一聲。 他這邊正說著,就聽到屋里有人來喊謝璟,九爺找他。 謝璟也來不及換衣裳,穿了這身掀了竹簾走進去,九爺瞧見擰眉,讓他走過來,問道:傷著了? 謝璟袖子上沾了一點血,掀開給他瞧了,低聲道:沒有,是旁人的,爺派了人護著我,沒傷到一點。 九爺仔細看了,才道:之前榆港的事兒鬧得這幾日省府東洋人都多了些,有些擔(dān)心,才讓人跟著你。 謝璟笑道:我知道,今日還要多謝爺。 九爺拽他胳膊,想他靠近些,謝璟手撐在他肩上小聲道:爺,我還未換衣裳,身上臟。 九爺沒管這些,讓他騎坐在自己膝上,抱在懷里一會才嘆了一聲,道:沒事就好。 謝璟臉頰挨著他的,輕輕蹭了下。 過了一陣,九爺問道:那人是誰? 謝璟:好像是老家的一個親戚,但也拿不準。 九爺:為何起疑? 對方收了姥姥的信派人趕過來,但我瞧著,不大像走親戚的。謝璟此刻沒了在家里玩匕首的那份冷硬,帶了點漫不經(jīng)心,他也在試探,好像生怕接個假的回去一般,說話都繞著彎子,爺,我本來也沒想認什么親戚,他們?nèi)舨灰?,我也不要他們?/br> 九爺笑道:他們不要,我要。 他低頭親了謝璟一下,哄道:許是有什么難言之隱,若你想,我派人替你去查。 謝璟點頭應(yīng)了,又聽見九爺問:你砸玻璃的本事,也是從家里學(xué)的? 謝璟沒聽懂,九爺握著他手,慢慢問道:當(dāng)初在黑河的時候,是誰砸了我樓上玻璃? 謝璟面上一紅,好半天才小聲嘀咕一句。 九爺湊近:念叨什么了,沒聽清。 謝璟埋頭在他懷里,含糊道:就一回。 他只砸了一回玻璃,卻砌了好多冰燈,每一盞都點亮了,聽著馬蹄聲等爺回商號。 第二日,胡達一早又來了小飯館,這次買了不少禮品,恭恭敬敬敲門送進來。 寇姥姥昨天夜里想了一宿,怎么都不是滋味,她以為西川謝家若是知曉孩子的事,一定欣喜若狂,即便少爺不是親自過來,那也會派人派車接謝璟回去。但胡達昨天的舉動,已讓老太太寒了心,她一時也淡了心思,禮物收下,請胡達喝了一杯清茶,坐在那也不怎么講話。 胡達一時有些尷尬,解釋道:我昨天急著去給家主拍電報,姥姥莫要見怪,實在是家主叮囑過,見了人要趕緊同他說一聲。 寇姥姥淡淡道:少爺可要過來? 胡達支吾道:這,這還說不準。 寇姥姥道:那勞煩你再發(fā)一封電報,過幾日我們就要搬走了,不在此處,親戚間走動一年半載一趟也就夠了,不用每日都來。 胡達愣了下:要搬去何處? 寇姥姥道:還說不準,許是滬市吧,一切都聽璟兒的。我就養(yǎng)大了這么一個孩子,他去哪我老婆子都跟著。 寇姥姥態(tài)度冷淡,胡達卻出了一腦門冷汗,急匆匆告辭又走了。 李元在院中收拾東西,胡達出來差點撞到他,李元抱了一床被褥進來奇怪道:姥姥,那人怎么了?怎么剛來就走。 寇姥姥嘆了一聲:誰知道呢。 畢竟是十幾年過去了,少爺身邊的人她已不認得,老人估計也沒留下幾個,就連少爺?shù)膽B(tài)度都變了不少,當(dāng)初和小姐感情最深,如今連外甥都不要了。 寇姥姥心里難受,中午飯都沒吃。 家里收拾了兩日,寇姥姥把家里小飯館租給了那兩個幫廚的婦人,那二人手腳勤快,為人也老實,先給了兩年的租金。她們錢給的痛快,寇姥姥也大方,把家里那些桌椅和鍋碗瓢盆一起都給了她們。 謝璟心知以后應(yīng)不會再回北地,但小飯館此時還不能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