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沉默。

    如同死亡一樣的沉默，但好在持續(xù)的時間很短暫，幾秒后蘇尉便開口了，“可以?！?/br>
    “哇——你竟然同意了？真是太好了，恭喜咱倆達成共識，我太開心啦！”

    玩具熊說著拍起了兩只肥厚的熊掌，絨布相撞間帶起鼓蕩的氣流，發(fā)出“噗噗噗”的沉悶聲響。

    “那剩下的事情就很簡單了，等宮紫郡再進入第二層的時候——”

    “等等，”蘇尉打斷它，“還沒有說傅祈棠?！?/br>
    “咦？”

    “傅祈棠啊。你剛才說我的朋友和他男朋友都會發(fā)現(xiàn)那個蘇尉是假的，所以建議我殺了宮紫郡，那傅祈棠呢？”

    “唔，這個嘛，雖然他不像宮紫郡那么霸道，而是會思考分析權(quán)衡后果，但假如他也選擇動手……那我當(dāng)然還是希望咱們兩個活下來啦?！?/br>
    “所以他也得死？”

    “唉，如果他沒有這么聰明就好了?！蓖婢咝車@氣，“可見有個太聰明的朋友也不是一件好事?！?/br>
    “那苗英姐呢，她也很聰明。還有宋煜?！?/br>
    “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不是嗎？人生總是要做很多選擇題的。更何況還攸關(guān)生死?！?/br>
    蘇尉點了點頭，面無表情地說：“宋煜會告訴雯雯，而雯雯大概率會告訴胖子。至于胖子那個大嘴巴，有什么事情只要他知道，不出一分鐘所有人就都會知道了。”

    “唉，可見還是嘴巴嚴(yán)一點比較好?！?/br>
    “所以殺了宮紫郡只是后面計劃的第一步，然后是傅祈棠、苗英、宋煜、易雯雯和剩下的所有人。”

    “也不一定非得這樣，如果其他人沒有發(fā)現(xiàn)那個蘇尉是假的……”

    “你在說笑話嗎？你覺得他們當(dāng)中有誰會把重大線索藏著掖著，這都已經(jīng)是最后一次副本了?！?/br>
    “啊這，你說得對，”玩具熊熊長長嘆息一聲，然后意味不明地重復(fù)道，“這都已經(jīng)是最后一次副本了?！?/br>
    “……你什么意思？”

    “好不容易藏著這個秘密，不人不鬼地堅持到這一步了，蘇尉，你愿意就這樣死掉嗎？”玩具熊說，兩只半圓的耳朵映在電腦屏幕上，似是怕冷又似是愉悅地微微抖動著，“不是你主動想殺他們，而是列車逼你這么做的，是它把你放在了所有人的對立面。你這么做只是為了自保，這一點都不過分，而且完全不能怪你。如果最后真的有人能離開這趟該死的列車，為什么不能是你呢？”

    “況且你也不用真的去做些什么，恰恰相反，你只需要什么都不做就行了。從之前來看，他們接下來還是會不斷地進入第二層，要面對的情況也越來越兇險，只要你不幫他們，那么他們遲早都會死，這是列車的安排?！?/br>
    “列車才是殺人兇手，你只是無能為力罷了?！?/br>
    玩具熊的聲音變得很輕，語調(diào)舒緩，如同虛空里忽然鉆出了無數(shù)的惡魔，每一只都在對著蘇尉喃喃細語。

    你沒錯。

    你只是想活下去。

    如果有選擇，你大可以不這么做，可是偏偏沒有。

    你吃了那么多苦，經(jīng)歷了那么多掙扎，每天都在擔(dān)驚受怕自己的秘密被別人發(fā)現(xiàn)，你真的愿意在最后一步放棄嗎？

    就這么坐以待斃，等著迎接死亡？任由之前的努力變成笑話。沒有人會體諒和同情你，他們在看到你不人不鬼的尸體時也只會說：“原來他從一開始就是臥底，太可怕了?！?/br>
    更有甚者，他們根本不會知道真正的你為他們做了什么。

    他們歡天喜地的奔向出口，迫不及待地擺脫這段可怕的旅程，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真正的你在付出了一切之后就這么無助而絕望地死在這里。

    值得嗎？

    “這一切都是列車的安排，列車才是殺人兇手，”蘇尉輕聲重復(fù)，眼神散在身前的空氣里，像是在凝視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沒有看到，茫茫然不知所蹤。

    玩具熊咧開嘴巴，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沒錯?！?/br>
    “但是，我不是無能為力?！碧K尉說，他的聲音還是很輕，可每個字都如同金鐵般沉重，一出口就帶著呼嘯的風(fēng)聲砸向地面，“我明明有能力救他們?！?/br>
    “而且我從第一天上車的時候就說了吧，我只是一個長得帥氣，學(xué)習(xí)還好，運氣也不錯的普普通通的富二代而已。我沒有被生活毒打過，也沒有被誰虧欠過，所以自然不會有那種憤世嫉俗，寧可我負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負我的偏激。我可能不是那種特別好的人，但絕對不是壞人?！?/br>
    “有的時候無動于衷就等于背叛，我做不到背叛朋友?！?/br>
    玩具熊嗤笑一聲，“朋友？你指的是誰，傅祈棠，宮紫郡？還是那些你根本就不了解的人？你跟他們說過幾句話，知道他們以前都是干什么的嗎？你把別人當(dāng)朋友，別人可未必把你當(dāng)朋友?！?/br>
    “你說得對?！碧K尉道。

    他想了一下，發(fā)現(xiàn)在車上這么久了，自己對其他人確實不怎么了解，很多都是只字片語的印象。

    比如陳滄和明修在現(xiàn)實生活中是鄰居，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比如苗英還有個meimei，只是很早以前就死了；比如胖子出身孤兒院，囫圇混了個九年義務(wù)教育畢業(yè)，后來跟人跑貨運好幾年才發(fā)了筆小財；比如李蘭有個重病纏身的女兒，因此每一次她害怕到極致的時候都會念著女兒的名字，從中汲取力量和勇氣。

    這些都不是誰特意透露，只是在一個個副本中、在疲于奔命的間歇里，彼此聊天時無意間抖落出來的。

    僅此而已。

    “但我和他們一起掙扎拼命的過程都是真的。棠棠和苗英姐都救過我，宋煜也是。李蘭姐有必須要回去的理由，雯雯很可愛，長大了應(yīng)該會變成那種明艷潑辣的大美女，小陳還沒高考呢，怎么也得讓他體驗一下高考的痛苦，胖子好不容易有了點小錢還沒來得及花，要是死了連個繼承人都沒有，太可惜了。”

    “所以不管他們有沒有拿我當(dāng)朋友，既然我認可他們是我的朋友，那我就不能背叛朋友?！碧K尉最后說，“這是我為數(shù)不多的原則之一，出門靠朋友嘛?！?/br>
    第162章 真實虛幻世界53

    “你就真的這么不怕死？”

    沉默了一下，玩具熊頗有些陰陽怪氣地開口道。隨著它的話語，隱藏在頭發(fā)理的兩只耳朵再次輕微的抖動起來，一看就很不爽的樣子。

    “當(dāng)然怕啊，特別怕。但我更怕做選擇題?！碧K尉自嘲地笑了一下，“因為選擇意味著要承擔(dān)責(zé)任，而我這人從小被慣壞了，最怕承擔(dān)責(zé)任?！?/br>
    “列車把我單獨拎出來，確實有可能是打算把最后一次副本做成殺局，讓我站在大部分人的對立面，再給我一層保護色迷惑他們，最后把他們都殺了獲得勝利；但也有可能這是一次合作，我相當(dāng)于‘臥底’這類的角色，是突破口和關(guān)鍵點，只有幫助其他玩家走到最后自己才能勝利。而假如是后者這種情況，一旦我死了，這次副本必然會滿盤皆輸?！?/br>
    “你剛才問我敢賭嗎，對于我自己的命，我很肯定地回答你，我敢，可是我不敢賭別人的?！?/br>
    說到這里，蘇尉復(fù)又嘆了口氣，繼續(xù)道：“所以我寧愿把這種選擇權(quán)交給別人，我只要做好我自己能做的事就行。唔，所以現(xiàn)在的壓力應(yīng)該落到棠棠身上了，一旦他發(fā)現(xiàn)外面那個蘇尉是假的，緊接著就要考慮到底殺不殺？萬一殺錯了導(dǎo)致我死掉，進而全員通關(guān)失敗，那他只能背鍋了，哈哈。”

    “你竟然開始提前幸災(zāi)樂禍了?！蓖婢咝懿豢伤甲h道。

    “有嗎？”蘇尉一臉無辜，旋即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臉，調(diào)整好表情，“就算有一點點吧！人嘛，多多少少都是有點自私的，更何況還是我這種普普通通又不算好人的富二代，反正棠棠也不在，偷偷幸災(zāi)樂禍一下也沒什么吧？”

    “你就那么肯定最后會是傅祈棠來做這道選擇題？你也說了，這是要背鍋的事，我感覺宮紫郡肯定第一個不同意。”

    “哦，所以他會主動做題嗎？那太好了！雖然不能親眼看見有點可惜，但我就喜歡他左右為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樣子，誰讓他動不動就裝逼，一副‘恕我直言在座各位都是垃圾’的樣子。”

    “就算他選錯了？”

    “那就一起死唄，我又沒什么心理負擔(dān)，不過他肯定有，而且巨大。他哪敢讓棠棠跟著一起死，怕是想想都會崩潰。咦，這么一說我感覺我輕松多了！”

    玩具熊：“……”

    兩人就這么相顧無言了一會兒。半晌后，玩具熊揮舞著兩只短粗的胳膊想去抓耳朵，可無論怎樣都抓不到，于是更加煩躁了。

    “啊啊啊煩死了！我太倒霉了，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才會在殺你的時候慢了半拍，又倒了十八輩子的霉才會好奇那張該死的車票??！你憑什么沒有心理負擔(dān)，如果最后宮紫郡選錯了，那他就害死了我；而他的選擇權(quán)是你讓出去的，所以是你害死了我！”

    “要真是這樣，那我已經(jīng)和你一起死了啊?！?/br>
    “所以說為什么要把選擇權(quán)讓給別人啊?。?！就該聽我的把他們?nèi)慷細⒐猓∵@樣我們百分之百會活下來！”

    “不要再說這種不可能的話了。”

    “為什么不可能，難道我沒有發(fā)言權(quán)嗎，就因為我是一只玩具熊？我的夢想還沒有實現(xiàn)，我不想死，我想活到最后！”

    “呃，認識這么久了，我能不能冒昧地問一下，你的夢想是？”

    “成為—只真熊！”

    蘇尉愣了一下，這才慢半拍地點了下頭，由衷道，“挺特別的。”

    “但是沒有機會了……”玩具熊傷心地說，“我會死的?！?/br>
    話說到這個地步，蘇尉決心已定，再加上他才是被列車選中的真正玩家，玩具熊和他融合后只是從某種程度上共享了他的玩家身份，因此在這一人一熊真正需要做出決斷的時候，蘇尉的意志向來是第一優(yōu)先，而且是不容反抗的。

    “放心吧，”蘇尉抬手替玩具熊抓了抓耳朵，寬慰它道，“要學(xué)會相信朋友?！?/br>
    “他們才不是我的朋友，我沒有朋友?！蓖婢咝艿亩淇s了縮，顯然不是很想被他抓在手里，甕聲甕氣地說。

    “現(xiàn)在有啦，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碧K尉笑著說。

    下一刻，似乎是感應(yīng)到這一人一熊之間的爭執(zhí)已經(jīng)有了結(jié)果，沉寂許久的電腦屏幕再次散發(fā)出一陣強烈的光芒。

    白光中，一個嶄新的文檔自動跳了出來。

    【白日里繁華熱鬧的金鷹商場此時一片漆黑，只有天花板上的安全指示燈還在綠瑩瑩地亮著。黑暗里，一雙雙眼睛睜開了，它們壓抑著體內(nèi)的躁動，迫不及待地等待著獵物入圈?！?/br>
    【一只、兩只、三只……好肥美的兩腳羊??！而且足足有十只！】

    【“嘿嘿，全是我的?！币粋€細聲細氣的聲音如是說?！?/br>
    【“放屁，各憑本事！各憑本事！”另一個聲音反駁道?！?/br>
    【嘩啦啦——風(fēng)使勁地吹著，洗手間、樓梯間的門窗先是被狠狠摔上，過不了多久又被粗暴地撞開，老式的機械門鎖不堪折磨，發(fā)出掙扎的呼救?！?/br>
    【“來咯！來咯！”】

    【一個聲音在喊。】

    【好多個聲音同時在喊?！?/br>
    【屬于夜晚的限時狩獵游戲，正式開始。】

    *

    “果然，安全通道的門被鎖住了?！?/br>
    又推了兩下，感覺到門鎖似乎是整個被焊死的狀態(tài)，完全不可能被打開以后，苗英后退兩步返回眾人當(dāng)中，用一種意料之中的語氣說道。

    當(dāng)變故發(fā)生的時候，玩家正在商場的消防通道里休息，幾步之外就是貨梯和樓梯間。苗英第一時間沖過去檢查通道出入口，確認所有的門窗都被一股非自然力量牢牢鎖住，玩家無法離開。

    “現(xiàn)在這樣，”蘇尉有些遲疑，“是因為我把驚鴻雪殺了嗎？”

    “另一個交界點還沒有找到，任務(wù)還沒有完成，所以哪怕寫書的人已經(jīng)死了，故事仍然在繼續(xù)?！彼戊贤屏讼卵坨R說道，順手拍了拍蘇尉的肩膀，好言安慰：“不怪你，既然第二個交界點早就出現(xiàn)了，那眼下的情況早晚會發(fā)生?！?/br>
    “沒錯，”林昉也道，聲音里卻是帶了點笑意，“不過宋煜，你應(yīng)該安慰蘇尉，拍我干嘛？”

    宋煜頓時愣住，收到一半的手僵持在半空，似乎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就連坐在他肩膀上的宋明空也發(fā)出幾聲“噗噗噗”的笑聲。

    易雯雯更是不客氣：“哈哈哈！”

    笑聲將周遭的緊張氣氛沖淡了一些，李蘭便問：“現(xiàn)在這樣算什么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