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找不到其他人了，否則你從一開始就不會跟我談判，不是嗎？”宮紫郡道，“放心吧，我不會提出什么過分的要求。事實上我只有一個問題而已，你如實回答，交易就成立。之后我們只需要做好各自的事情就行了，怎么樣？”

    屏幕那頭的人似乎是思考了一下，終于下定決心。

    「請說?！?/br>
    “你是誰？”

    「……」

    “雖然這確實是一件對我們都有利的事，但我承認(rèn)這完全建立在你愿意和我交易的基礎(chǔ)上，是你釋放出來的善意。這說明你應(yīng)該很了解我們，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都對我們保持著相當(dāng)?shù)年P(guān)注，因此有了一種類似‘陪伴’和‘養(yǎng)成’的心態(tài)。因此小棠哥死時你才表現(xiàn)出了種種異常。

    “另外你有權(quán)限對列車進(jìn)行故障報修，說明你能夠在一定的程度上管理、支配列車。如果要同時滿足這兩個條件的話，”宮紫郡說著話鋒一轉(zhuǎn)，語氣陡然變得犀利，“你不僅是觀眾，還是一位特別的觀眾。你是幾號？”

    「……我認(rèn)為你不需要知道這個?！?/br>
    “不，我認(rèn)為還是知道比較好。既然這是合作，那么我應(yīng)該有權(quán)利知道你的身份?！?/br>
    這一次屏幕沉寂了許久，宮紫郡便極有耐心地等了許久。

    大概是屏幕后面的人覺得事到如今，就算自己不說宮紫郡也已然猜到，沒有什么隱瞞下去的必要，終于，新的內(nèi)容一點點跳了出來。

    「26號。也是這趟列車的系統(tǒng)維護(hù)員?！?/br>
    宮紫郡露出了然的表情，旋即將眼眸深處的微光隱去，輕點了下頭道：“我沒有別的意思，交個朋友?！?/br>
    另一個時空里，26號看著光影中的宮紫郡，無奈又略感好笑和辛酸地笑了一下。

    距離傅祈棠的死只過去了不到兩個小時，宮紫郡就已經(jīng)完全變了一個人。

    他不再孤僻、傲慢，無心搭理除了傅祈棠以外的一切人和事，他開始變得油滑老練，精于世故。

    因為沒有人會再為他做這些了。

    一味的逞勇斗狠并不會增加活著的幾率，他必須改變自己，去做以前不想做的事，用以前不屑的方式方法，盡一切可能地活下去。

    26號搖了搖頭，最終什么都沒說，只是簡單地發(fā)出訊息。

    「好的?！?/br>
    「你好，我的朋友。祝我們都好運^_^」

    ……

    之后的事情順理成章。

    宮紫郡返回0號車廂，在商店端口前使用一顆世界種子創(chuàng)造了一個新的副本。

    大量的數(shù)據(jù)在這一刻同時出現(xiàn)于商店端口的顯示屏上，那是宮紫郡難以理解的信息洪流，以一種在他看來十分奇特且沒有絲毫規(guī)律的方式互相扯動又彼此疊加，向著三維四維甚至更高維度邁進(jìn)。

    只看了一眼，宮紫郡就覺得自己的腦海里瞬間被塞入了大量的信息。

    無數(shù)低啞的囈語和令人崩潰的噪音同時響起。

    那是風(fēng)吹過，樹枝輕輕抖動的聲音；是夕陽西下，倦鳥撲動翅膀的聲音；是夜里翻涌的潮水聲；是石頭被反復(fù)擊打，第一顆火星落到蒲絨上，火苗竄起來的聲音。

    是朗朗的讀書聲；是魚販揚起帶血的刀，刀刃與魚鱗刮蹭的聲音；是太陽升起、月隱星沉、巖漿流動、草木凋敝的聲音。

    是煙火凡間的某處，忽然有一個靈魂誕生，心臟逐漸開始跳動的聲音。

    是新世界的聲音。

    幾分鐘后，宮紫郡從混沌中清醒過來，眼前的顯示屏上已然出現(xiàn)了一個類似沙盒的3d模型。

    它正緩緩地轉(zhuǎn)動著，努力向?qū)m紫郡全方位地展示著自己。

    “這就是他的世界?！睂m紫郡輕聲說道，眼眸微凝，似乎想從中看出那個牽動他心神的身影，哪怕明知道只是徒勞。

    「我要輸入他的數(shù)據(jù)了?！?/br>
    “能保證到時回來的是他嗎？”宮紫郡忽然感到了一絲緊張。

    「能。但他不會保留任何記憶，他甚至不認(rèn)識你?！?/br>
    “那我們就重新認(rèn)識。然后換我照顧他?！睂m紫郡說，努力讓自己不要現(xiàn)在就去暢想太過美好的未來，可還是忍不住想了那么一下。

    到了那時，自己應(yīng)該已經(jīng)成為很厲害的人。

    會從一開始就奉上忠誠，把傅祈棠保護(hù)得很好，將他曾經(jīng)教給自己的東西再一點點重新教給他，帶他熟悉這個陌生殘酷，卻足以令他們相識相知相愛的世界。

    「我必須要再次提醒你，按照規(guī)則，除非他自己想起來，否則你什么都不能告訴他。」

    「你真的有信心他能記起一切嗎？」

    宮紫郡聞言笑了一下，反問道，“這重要嗎？”

    26號有些不明白，疑惑道：「這不重要嗎？」

    “當(dāng)然不。”宮紫郡說完便不再多做解釋，而是拿出一張略有些陳舊的車票，上面印著車票主人的姓名和車廂號碼，06——傅祈棠的車票。

    這張車票混在手槍、匕首、世界種子和其他消耗性道具之間，是傅祈棠臨死前一股腦交給他的。

    用手指撫摸了片刻，宮紫郡深吸了一口氣，然后鄭重地把車票放進(jìn)商店端口具現(xiàn)出的入口處，看著它仿佛憑空溶解，一點點消失了。

    接著，顯示屏上出現(xiàn)了星星點點的光，它們從四面八方涌起，如同浪潮一般注入世界沙盒中。

    一直在緩慢旋轉(zhuǎn)的沙盒靜止了。

    「好了。一個新世界誕生了。」

    「給它起個名字吧。」

    宮紫郡垂眸沉思，片刻后道：“長夢之繭。”

    ——祝愿你有個長長的好夢，夢醒后我們將再次相見。

    第104章 極樂桃源40

    光影之外，傅祈棠對畫面中的溫柔笑著宮紫郡感到既陌生又熟悉。

    他想起在過去的這一段時間里，自己偶爾回頭或者不經(jīng)意地環(huán)視四周，總能捕捉到宮紫郡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像是傾注了所有的感情，穿過漫長的時光洪流去看一個影子。

    因此在最開始的時候傅祈棠一度以為自己是某個人的替身，甚至懷疑過那個人就是平行世界的另一個自己，但現(xiàn)在才意識到根本沒有平行世界，也從來不存在第二個傅祈棠。

    他身為明星的那個世界是虛假的，唯獨他自己是真實的。

    他曾經(jīng)死去，現(xiàn)在又重生。

    令人窒息的時光囚籠里，宮紫郡就是這樣以飽受苦難的永恒靈魂注視著他，縱使黑夜孤寂，白晝?nèi)绶佟?/br>
    卑微而虔誠地盼望著不知道哪一天才能降臨的重逢。

    “傻子?！?/br>
    傅祈棠只感覺自己的胸口被某種情緒填滿，它既沉重又輕盈，如同金石，也如同羽毛。

    畫面中，駕駛室的電腦屏幕上閃爍起刺眼的紅光，緊接著0號車廂里的四塊屏幕同時熄滅，列車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如同哀嚎的鳴笛，宣告著它正式進(jìn)入封閉期。

    傅祈棠看見宮紫郡回到車廂，那里已然變成他熟悉的樣子——是神之饗宴副本中，自己和他共同生活了好幾個月的地下車庫。

    宮紫郡走到床邊坐下，沒有開燈，在一片黑暗里如同一尊失去氣息的雕像。

    他看見宮紫郡獨自進(jìn)食、休息、練習(xí)各種技能，沉默著走進(jìn)一個個副本，再渾身帶傷地回來。

    宮紫郡獨自完成的第一個副本名叫“袖中鬼壺”。

    那是一個很少見的古代世界。

    王朝末年，大廈將傾，又恰逢天災(zāi)，到處都是兵戈烽煙。

    士兵的尸體在戰(zhàn)場上腐爛，平民的尸體倒斃于路旁，無數(shù)枉死之人化作厲鬼，晝夜不停地哀嚎痛哭。

    宮紫郡在一間破廟前下了車，廟前被扒掉樹皮的枯樹成排，樹下的一具白骨上還趴著條瞎了一只眼的豺狗。

    灰撲撲的大雁從天上飛過，卻形單影只，哀哀地鳴叫著。

    此情此景，宮紫郡忽然想起傅祈棠曾經(jīng)教過自己的一句詩。

    “雁別叫了，從今天起，我也是漂泊者啊?！?/br>
    他極為勉強地笑了一下，只覺得每個字都在火里燙過。

    那個副本的最后，昔日高臺之上的慈悲神佛已然入魔，抓住來廟里祈求保佑的信徒，用八只手臂將他們活活撕開，大啖血rou。

    它吃掉了宮紫郡的一條胳膊，連帶著將他握著的那把槍也吃掉了。

    這是傅祈棠死后，宮紫郡丟失的第一件寶物。

    之后又經(jīng)歷了很多副本。

    滿是食尸鬼的小鎮(zhèn)、人鬼共居的村落、一半陰陽的鬼宅。

    傅祈棠看見他從狼狽到游刃有余，一天比一天更加厲害。

    只是他眼里的光漸漸少了，兇性越發(fā)顯露，只要出手就永遠(yuǎn)都是殺招。

    他的心理防線在逐漸后退，長久的危機和接連不斷生死考驗正在將他打磨成一件兇器，他的人性變得很鈍，難以感知到普通人的喜怒哀樂。

    他快失控了。

    但是沒有人在意，沒有人知道他正在經(jīng)歷什么，連勉強能夠提醒他，和他互動的彈幕都沒有。

    為了降低被發(fā)現(xiàn)的風(fēng)險，26號在一開始就果斷地放棄了直播，而是改成錄播模式，向有信譽且能掏得起大價錢的客戶出售成片。

    而關(guān)閉直播通道的代價是26號哪怕身為列車的維護(hù)員，也同樣無法跟隨宮紫郡進(jìn)入副本世界。

    因此，每一趟往返于生死邊緣的旅程，都是宮紫郡的獨角戲。

    宮紫郡也意識到了自己身上發(fā)生的變化。

    他不想還沒有等到傅祈棠回來，自己就已經(jīng)徹底喪失人性，成為一臺沒有感情殺戮機器，他怕自己最終會失去愛人的能力。

    因此每當(dāng)他回到列車上，便會有意識地找26號聊天。

    “今天的蛋糕很好吃?！?/br>
    「是嗎？可惜我嘗不到?！?/br>
    “你喜歡吃蛋糕？”

    「說實話，是的，但我討厭低脂奶油。希望低脂奶油能自覺地離開蛋糕行業(y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