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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恃宦而驕在線閱讀 - 恃宦而驕 第178節(jié)

恃宦而驕 第178節(jié)

    “在我家中。”

    鄭樊眼皮子微微一動,一口氣半喘著開了口,說話不慌不忙。

    “不是老臣小人之心,要為趙傳說話,只是那兵器如何證明是義軍的,總不好撿了一把東西,就說義軍的,或者如錢若清所說是趙傳扮演的義軍的,畢竟當時西南慘狀,萬歲不知,你們也是知道一些的,各地豪強并起,一把叫不住名字的武器實在太過普通了”

    “有當?shù)匕傩兆髯C?!?/br>
    錢若清叩首,長身而拜,直接說道。

    “當年義軍曾燒殺搶掠無辜百姓,且不說寧王治下從未發(fā)生這些惡貫滿盈之事,百姓措手不及,幸而我父遇到幾個被罷免的官吏,眾人奮力廝殺,這才得以保全性命,他們?nèi)缃裾谌刖┑穆飞?,愿為寧王和我父作證?!?/br>
    一直垂眸的鄭樊抬眸,花白長眉微微一蹙,但很快又趨于沉默。

    謝延收了手中的紙張,點頭說道:“倒是一個完整的證據(jù)?!?/br>
    錢若清抬眸,露出一雙通紅的眼睛。

    “我父一心為民,至死前對此事仍念念難忘,當年受寧王案牽連,含恨而終,懇請萬歲為他伸冤?!?/br>
    “人心易變,等閑難故。”鄭樊也緊跟著輕聲嘆了一口氣,神色悲憫,“若真的如此,我定是第一個不饒趙傳。”

    錢若清抿唇,垂眸不去看他。

    所有事情走到這一步,寧王案的背后推手昭然若揭,

    當時初出茅廬的明笙為求在內(nèi)閣站穩(wěn)腳跟,一手炮制了寧王案的開端,他的本意不得而知,但隨著后來安南違背誓言,鄭樊推波助瀾,黃興甘為刀鋒,憲宗猶豫不決,薛氏狠辣心狠,最后導致了這場西南巨變。

    這一場政治交鋒中,沒有一個人不是手染鮮血,每個人都是殺死寧王的劊子手。

    可寧王,又做錯了什么?

    他當年避退西南,不過是為了能讓百姓安穩(wěn)生活,大周國體穩(wěn)定而已,到最后卻落得自己和妻兒挫骨揚灰的下場。

    不得善終啊,這位當年站在錢塘章臺柳前,總是搖著扇子,笑瞇瞇喝著酒,溫和看著眾人打鬧的人,到最后落得這么殘忍的結(jié)局。

    錢若清至今都不敢回想當年的場景,如今那些在京城陰暗處齊手謀取寧王性命的人,只剩下鄭樊一人獨活。

    若說鄭樊不過是為君分憂,可這件事情中唯有他被摘得最是干凈,出面的都是趙傳,授人把柄的也是趙傳,可趙傳謀此事時,對寧王的殺機并未完全顯露。

    鄭樊的出手,直接導致寧王府的覆滅,令人不寒而栗。

    “那安相又是為何?”謝延的目光落在最右邊一直沉默的安憫冉身上。

    自明笙死后,也許是再久之前,安憫冉整個人都沉靜不少,原本壯碩的身形也瘦了一圈,紫紅的臉頰也消瘦下來。

    這幾月的內(nèi)閣和司禮監(jiān)集議中也很少和鄭江亭等人爭吵,去年大雪更是直接請民去了受災最嚴重的州縣,在疏散百姓時還差點被崩塌的大雪埋了,幸得黃行忠的大肚子一撞,這才躲過一劫。

    這一去便是三個月,他再回來時,整個人的氣質(zhì)便都變了一圈,就像此刻,在錢若清和鄭樊的交鋒中,他只是沉默地坐著。

    安憫冉抬眸,目光冷靜悲壯,掃過眾人,最后掀了下擺跪下。

    “微臣,此番也是為了寧王案?!彼鬼?,掩下所有悲涼,低聲說道,“微臣,微臣狀告微臣恩師……”

    “明笙?!?/br>
    謝延瞪大眼睛,就連鄭樊也忍不住掀眉看他。

    “恩師如父,盛恩似山?!敝x延低聲說道,“安相可要說清楚?!?/br>
    大周師徒關(guān)系之森嚴,超乎歷代前朝,官場歷來都是師徒提攜,就像明笙是周生帶進內(nèi)閣,安憫冉和戴和平是明笙帶入官場,師徒關(guān)系不亞于父子關(guān)系。

    背叛恩師乃是大罪,更別說狀告恩師。

    子告父,徒殺師,不過如此。

    安憫冉臉色灰白,摘下頭上官帽,跪伏在地上:“微臣清楚。”

    錢若清瞳仁一縮,愣愣看著面前之人,嘴角微動,可最后還是抿了抿唇,緩緩移開視線。

    “只是恩師明相做了如此大不公的事情,微臣無法視若無睹。”安憫冉低聲說道,聲音是強忍著的哽咽,“寧王慘死,乃是恩師一手開幕,微臣,微臣得知真相,寢食難安。”

    此時不過午時,春末的烈日熱烈明媚,照在門上的精細的花紋上,一半的倒影落在光可鑒人的金磚上,切割出一個個空格,一般落在安憫冉身上,讓他的身形一半明亮,一半陰暗。

    謝延自龍椅上走了下來,站在那臺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臺階的人。

    “你可有證據(jù)?”他低聲說道,隨后又緊跟著警告著,“不論結(jié)果如何,這頂官帽怕是都不能如安相所愿。”

    安憫冉身形一頓,手指微微彎曲,半花白的頭發(fā)在日光下銀絲畢現(xiàn),可隨后又僵在原處,幾個呼吸后,這才開口繼續(xù)說道。

    “微臣知道,十年寒窗,圣書萬卷,筆墨不輟,只為百姓而來,明開三年得恩師器重,自此不敢忘心中所想,只是臣愚鈍,本愿為鯤鵬,負民萬里,卻只做了螻蟻之事,任生靈涂炭?!?/br>
    “臣,愧負圣恩?!?/br>
    他行了一個大禮,一頭觸低,狠狠閉眼閉上眼。

    一側(cè)的錢若清失魂落魄地看著他,這一刻,他后悔讓安憫冉攪進這攤渾水中。

    兩人同窗時,相比較錢若清的聰慧,過目不忘,安憫冉自來就不是最聰明的學生,卻是最勤奮的弟子,他的一步步都是靠著比常人付出百倍的努力得來的,能走到這一步,不過是憑著心中所想。

    “這是當年恩師送給安南的信?!彼吐曊f道,“里面的蘭花印章乃是恩師親手所刻,從不曾對外蓋過,不可能被人冒用。”

    謝延接過綏陽手中的信,目光一掃,眉心瞬間皺了起來。

    這一份要求交易,安南散播寧王為非作歹的謠言,明笙則說服萬歲扶持如今的安南王登基。

    這封信的后面并無署名,只是蓋一個蘭花印章。

    “你又是如何得到這份信,又如何確定,這個蘭花就是明笙所有。”謝延問。

    “微臣琴棋書畫皆不擅長,唯有一點力氣,是以對雕刻略有研究,恩師刻這枚印章時,曾問過微臣的意見,這花,也是恩師親自畫的?!?/br>
    安憫冉深吸一口氣繼續(xù)說道:“至于這封信,是微臣私自尋了恩師的書房找到的。”

    謝延聞言,忍不住蹙眉。

    “雖說這般說不好,但胡亂翻人書房,可不是君子所為。”鄭樊輕聲說道,“既不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親手所得,這事存在得便有些巧合了?!?/br>
    “這是恩師的筆跡,萬歲也該認識,這印章在恩師遺體被送回明家時,在衣物中找到,當年恩師在明德十年冬日,借著去給好友看病的明醫(yī),帶著一雙兒女去了云南?!?/br>
    他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道:“微臣只知如此,已悉數(shù)交代,其余事情還請萬歲定奪?!?/br>
    謝延沉默,看著殿下三人,一時竟也難得也有些迷茫疲憊。

    這么多事,大江南北所有事情都會被掀出,鬧了個朝堂天翻地覆,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不過是為了一個寧王案。

    內(nèi)閣司禮監(jiān)原本加起來十個人,到現(xiàn)在竟無一人可信。

    “都帶下去吧?!彼虼?,輕聲說道,“不必帶去東西兩廠,但錦衣衛(wèi)要日夜巡護,不準與人見面。”

    “是?!苯楆桙c頭應下。

    “萬歲。”鄭樊抬頭,輕聲喊了一聲,“老臣今日入宮,雖心中無畏,也愿配合諸位,還自己一個清白,只是有一件事,唯恐萬歲遺忘,不得不斗膽多嘴?!?/br>
    “何事?”謝延揉了揉額頭,隨口問道。

    “民間流言紛紛,我知萬歲疑心老臣,可老臣以性命擔保,此事于老臣毫無關(guān)系?!彼嬷?,咳嗦一聲,整個人佝僂著,帶出幾絲年邁的暮氣。

    謝延眉眼低壓,冷冷看著面前之人。

    “流言止于智者,但斷于源頭?!彼ы聪蛎媲暗男』实?,嚴肅而堅定地說道,“斷其源頭,可保無憂,萬歲可知?!?/br>
    謝延怔怔地看著他。

    “萬歲?!编嵎鹕?,上前一步,但很快便有止步于此,臉上露出無奈之色。

    “老臣斗膽,勸萬歲及時止損,才能高枕無憂,人人都道,睡榻之前豈容他人,萬歲也該快些做出決定,如今百姓被jian人所裹挾,聽風是風,后世必起紛爭,恐不能如萬歲所愿?!?/br>
    錢若清皺眉,立刻反駁道:“是非曲直,自有公道,萬事自然要尋一個公正,閣老的意思是打算讓萬歲不分青紅皂白嗎?!?/br>
    鄭樊微微一嘆:“老臣不是這個意思,只是眾口鑠金,三人成虎,唯恐來不及,戶部請封的折子,萬歲還未回,若是鬧大了,又該如何?”

    “其如今事情紛雜,但治國如烹小鮮,抽絲剝繭,化繁為簡,除去最簡單的才是?!?/br>
    他語重心長地說著,隨后又顫顫巍巍地行了一個大禮:“是老臣冒昧了,只是不忍見萬歲為難?!?/br>
    錢若清并不涉及朝堂,但聽著他的話雖不解其意,卻依舊覺得古怪。

    安憫冉回神,皺眉,不悅說道:“都是流言蜚語,君子立身不怕影子歪,太后和掌印的事本就是無稽之談,遮遮掩掩才會出事?!?/br>
    錢若清聞言,臉色微變。

    謝延站在上首,把所有人的目光都納入眼底,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錢若清,這才收回視線,淡淡說道:“朕知道了,綏陽,都帶下去。”

    “是?!闭驹诮锹涮幍慕楆栠@才微微一動,讓人察覺出他的動靜。

    一行人都被錦衣衛(wèi)帶了出去,因為萬歲不準送去東西兩廠,便悉數(shù)送到刑部看管。

    “路途頗遠,三位大人還請上馬車?!苯楆柫钊死瓉砣v馬車。

    為首鄭樊看著高聳的宮門,扭頭又見了一眼乾清殿緊閉的大門,這才笑說道:“有勞了?!?/br>
    空蕩蕩的大殿里只剩下謝延一人,空中飄蕩著細碎的日光,殿內(nèi)安靜極了。

    謝延背著手看著案桌上的東西,來回走動著。

    前朝舊案,涉及忤逆,先帝定案,翻不翻案,都是一個抉擇。

    若只是普通的謀逆案子,謝延對憲宗并無敬意,自然是以公道為先,可如今這個案子被各方攪得,牽連了這么多人,恩師的老師,要重用的錢家,內(nèi)外朝廷,甚至還有深宮的太后。

    他雖早慧,自有溝壑,但一時間竟也抉擇不下。

    “萬歲,西廠派人來了?!遍T口,小黃門低聲說道。

    謝延蹙眉:“又怎么了?”

    “學田案審好了,來述案?!?/br>
    謝延這才揉了揉額頭,坐會原處,低聲說道:“進來吧?!?/br>
    “卑職西廠千戶王興,趙傳以悉數(shù)交代學田案,還行萬歲過目。”殿下跪著一個身形魁梧的人,壓著嗓子,依舊震得人耳朵發(fā)蒙。

    “趙傳為了完成鄭樊的要求,這才大肆并購學田,囤積武器,借著鏢局送到西南,至于用途他當時不知,后來得到鄭樊傳信,這才偽裝了起義軍?!?/br>
    謝延深吸一口氣,啪地一聲,用力合上折子:“所以又是涉及寧王案?!?/br>
    王興一愣,猶豫說道:“卑職不知,但趙傳確實是如此交代的?!?/br>
    謝延見他當真一臉迷茫,緩緩吐出一口氣。

    “掌印呢?”

    “應該還在趙傳別院搜武器,趙傳怕離任后被人發(fā)現(xiàn)這批兵器,便在入京時帶在身邊。”

    “所有東西,信件都還沒找到?”謝延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之色。

    王興一怔,下意識補充道:“趙傳認了罪,東西自然會找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