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架勢不是去喝綠豆銀耳湯，活像逼著人去跳火坑。

    錢得安欲言又止。

    “嗯?！?/br>
    出人意料的是，謝病春的反應(yīng)，一直眉眼低垂，神色冷冽的人，竟然發(fā)出一聲還算愉悅的聲音。

    錢得安的猶豫瞬間變成了心驚。

    明沉舟立馬察覺到表哥的變化，眼珠子一轉(zhuǎn)，一本正經(jīng)從他背后繞了出來，正兒八經(jīng)說道：“表哥你去忙吧，我等會想去街上逛逛?！?/br>
    “那掌印……”錢得安故作淡定地問道。

    “和我一起去，怕你們不自在，但掌印很好相處的?！泵鞒林垩郯桶偷卣f著，“你們吃飯叫上我們就行了。”

    謝病春低垂的眸光，落在她鬢間晃動的步搖上。

    流光溢彩，星華燦爛。

    “jiejie怎么整天到晚就知道吃。”

    錢清染扶著老太太出門，聞言大聲嘲笑著。

    老太太慢吞吞地走著，突然停在原處，渾濁溫和的目光落在不遠(yuǎn)處棗樹下的人。

    “是囡囡來了啊，這新嫁衣真好看，可咱們不去那吃人的地方?！?/br>
    院中一靜。

    明沉舟入宮時(shí)，老太太那段時(shí)候突然清醒，錢家也去明家說過，可卻是連門都進(jìn)不去，老太太哭了許久，再后來又不記得這個(gè)事情了，大家都以為她是又糊涂了。

    原來她都記得啊。

    老太太顛顛地下了臺階，朝著明沉舟走去。

    “不是啊，祖母，不是嫁衣，就是一件好看的裙子?！卞X清染扶著他，解釋著。

    “不是嫁衣啊。”老太太一愣，似乎有些迷茫。

    明沉舟立馬說道：“外祖母，這是我的新裙子，好看嗎?！?/br>
    她轉(zhuǎn)了一圈，蔥綠色的鳳尾裙裙擺如花一般散開，頭上的步搖鳳釵叮咚作響，清脆悅耳。

    老太太立刻高興說道：“真好看，囡囡穿什么都好看?！?/br>
    她說著話，目光不由落在一側(cè)的謝病春身上，看了好一會兒：“這是誰啊?！?/br>
    “客人客人?！泵鞒林劾艘幌轮x病春的袖子。

    謝病春看著面前的老人，拱手行了晚輩禮：“老夫人。”

    老太太瞇著眼打量著面前之人，緩緩走進(jìn)他，好一會兒才笑了起來，面容慈祥：“好俊的一個(gè)后生啊。”

    她顫顫巍巍地伸手去抓謝病春的手。

    明沉舟連忙瞪大眼睛，唯恐謝病春把她甩開，就連錢得安都動了動手指，不錯(cuò)眼地看著面前的一幕。

    可出人意料的是，謝病春并沒有動，任由她抓著自己的手。

    蒼老，擠滿了皺紋的手緊緊握著冰白修長的手指，一個(gè)透出老意，一個(gè)泛出冷意。

    明沉舟扭頭去看謝病春。

    謝病春神色自若，一如既往的冰冷疏離。

    “好冷的手，是不是太冷了，柔柔，把我的手爐拿過來啊。”老太太著急說著。

    錢清染也莫名覺得不對勁，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大人。

    “外面冷，要不去屋內(nèi)坐?！?/br>
    錢若清上前，連忙開口緩和氣氛。

    他上前一步，不卑不亢說道：“寒舍簡陋，但還能避避寒，掌印這邊請?！?/br>
    明沉舟悄咪咪地戳了一下他的腰。

    謝病春嗯了一聲，朝著屋內(nèi)走去。

    老太太臉上的笑越發(fā)燦爛，另外一只手牽著明沉舟，一同朝著屋內(nèi)走去，一邊走，一邊絮絮叨叨著。

    “我家正行醫(yī)術(shù)很好，等他回來，我就讓他給你看看。”

    “是我外祖父?！泵鞒林凵碜油笠谎?，小心嘟囔著。

    錢家祖父早已逝世多年。

    “他對體寒之癥，深有研究，買了好多醫(yī)書，書都被翻爛了?！?/br>
    錢清染跟在三人后面，也跟著小聲嘟囔著：“祖母好像又犯病了。”

    “你讓我娘煮個(gè)安神的藥來?！泵鞒林凼沽藗€(gè)眼色。

    老太太突然沉默下來，隨后又朝著后面看去，目光迷茫焦慮，對著錢清染說道：“是不是要下雪了，你能幫我去找找我夫君吧，他去找人了，怎么還沒回來啊?！?/br>
    錢清染連忙哄道：“好好好，我馬上就去找。”

    “找到了，就讓他回家。”

    “嗯嗯。”

    “我一直等著他呢?！?/br>
    “好好?！?/br>
    一直沉默的謝病春側(cè)首去看面前的老人。

    她滿懷憂慮，稀疏的眉便緊緊皺著，握著他的手緩緩收緊。老人佝僂著背，可依稀能看到年輕時(shí)的教養(yǎng)和容顏。

    “外祖母，我們先進(jìn)去休息吧?！泵鞒林蹖χX清染抬了抬下巴。

    錢清染轉(zhuǎn)身就走。

    老太太這才緩緩轉(zhuǎn)身，慢慢回了屋子走下。

    錢家小輩對老人格外有小心，她屋內(nèi)的炭火都是用最好的木炭，一進(jìn)屋內(nèi)就暖洋洋的。

    “你是哪里人啊?！崩咸孟裼滞藙偛诺氖虑?，被明沉舟哄著喝了一盞茶，直接拉著謝病春的手，開開心心地問道。

    “你敷衍敷衍我外祖母?！泵鞒林刍沃龋擦俗仓x病春的膝蓋，小聲說道。

    謝病春蹙眉，用手把她的膝蓋并在一起，冷淡說道：“坐有坐相，不可亂動?！?/br>
    老太太和藹地看著兩人的打鬧，笑得越發(fā)溫柔。

    明沉舟莫名覺得不好意思，咳嗽一聲，主動替他說道：“他江南人?！?/br>
    “江南啊，江南好地方啊，我們也是江南人呢?！崩咸桨l(fā)高興了，拉著兩人的手疊在一起，心滿意足地握著。

    “同鄉(xiāng)就能少很多磨合，瞧瞧你們這么恩愛的樣子，外祖母就放心了?！?/br>
    明沉舟被這話嚇得直接楞在原處，眼睛掙得極大。

    冰冷的手心覆蓋在手背上，冷的人有些發(fā)冷發(fā)顫，可手背上沉甸甸的重量，壓著她飄忽震蕩的心逐漸冷靜下來。

    她的手指微動，卻不料被人猛地抓緊。

    門口傳來錢得安被口水嗆著的聲音。

    “那，那個(gè)，綠豆銀耳湯，小姑姑叫我端過來給你們。”錢得安艱澀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明沉舟僵硬地轉(zhuǎn)頭，卻見錢得安一觸及她的視線就冷靜移開。

    “是我愛喝的綠豆銀耳湯啊，你快盛一碗給你爹留著?！?/br>
    錢得安無奈說道：“我是如山，今日是小姑姑生日，爹在外面幫忙呢?！?/br>
    老太太愣愣地看著他，似乎聽不明白他在說什么，目光自屋中眾人臉上掃過，渾濁的瞳仁便顯得有些迷茫。

    “那，那你看到我夫君了嗎?！?/br>
    她突然問道：“他高高的，瘦瘦的，馬上要下大雪了，他今天出門只穿了一見深藍(lán)色的衣服就出門找人了，你若是看到了，就讓他早些回來?！?/br>
    “柔柔已經(jīng)出門找了，祖母別急。”錢得安熟練地哄著，轉(zhuǎn)移話題，“這是小姑姑特意煮的綠豆銀耳湯，祖母嘗嘗?！?/br>
    謝病春抬眸看著面前不安慌張的老人，漆黑的眸光在不甚亮堂的屋內(nèi)，好似一汪深沉的海，似在注視出神，又好似不過是隨意凝視。

    “行嗎，你能幫我找到他嗎？”

    這一次老太太并沒有被轉(zhuǎn)移注意力，反而拉著謝病春的手，焦急問道。

    謝病春緩緩握緊面前枯瘦干癟的手指，輕輕應(yīng)了一聲。

    “嗯?！?/br>
    “祖母的身體本來一直都很不錯(cuò)的，但今年夏天開始，記憶就徹底亂了，找了好幾個(gè)大夫看，也說不好，只說大概是被刺激到了?！卞X得安掀開簾子，對著謝病春歉意解釋著。

    “不知道怎么開始一直提起祖父，念著往事，現(xiàn)在已經(jīng)記不清我們這些小輩了，今日還多虧掌印了。”

    謝病春一向又能讓人鎮(zhèn)定下來的本事，哪怕不說話。

    老太太在他的安撫下，很快就歇了戲曲。

    明沉舟長嘆一聲：“怪不得，上次我?guī)д朴淼臅r(shí)候，我看外祖母的記憶還沒這么紊亂的，今日竟然渾然記不住事和人了。”

    錢得安不愿多說，站在廊檐下，笑說著：“你難得出宮，不如先和掌印一同出門玩，現(xiàn)在才中午，等日落的時(shí)候再回來，正好趕上吃飯。”

    明沉舟一本正經(jīng)說著：“沒事，我去給你們打個(gè)下手?！?/br>
    “今日穿的這般漂亮，不去外面逛一圈可惜了。”錢得安笑著拒絕了，打趣道，“你便是連菜也分不清，火也生不起來，哪里能幫忙?！?/br>
    明沉舟斜了謝病春一眼，咳嗽一聲，大聲辯解著：“沒的事，哪里這樣夸張，那我就出門玩了，柔柔一起來嗎?！?/br>
    錢得安目光自謝病春身上一掃而過，隨后斷然拒絕著：“昨日大字沒有一張合格的，今日不練好，便是飯也沒得吃?！?/br>
    “那也太慘了?！泵鞒林弁铝送律囝^。

    “舅舅對我們別的都無所謂，對學(xué)問抓得可嚴(yán)了?！泵鞒林鄢鲩T前對著謝病春說道，“我小時(shí)候被他罵哭了好幾次?！?/br>
    謝病春垂眸，淡淡問道：“罵娘娘什么？”

    “你這字寫得隔壁家的大黃狗看了都跑?！?/br>
    “就是屁/股下面放著針，坐的也比你現(xiàn)在穩(wěn)?！?/br>
    “讀書的腦子有平日設(shè)計(jì)溜出去玩的一半靈活，也不至于背不下來這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