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了半天，一個一心忙著抓賊的官兵，居然反倒成了讓人不齒的家賊了？！

    而且，眾目睽睽之下，居然還有一名太監(jiān)慘死在懷中？！

    這情形，該有多滑稽，又該有多可笑！

    秦重仰天狂笑數(shù)聲，笑聲里，滿滿的都是凄涼。

    人群中，不知是誰，先是狠踹了秦重一腳，嘴里還在惡狠狠的罵道：

    “不知死活的東西，虧你還有臉笑得出來！笑，讓你哭死的好日子就到了！”

    “順子，少廢話！”

    先前那個尖利的聲音，又頗不耐煩的低斥道。

    ……

    躺在一堆干草上的秦重，是讓一陣哀哀戚戚的低泣聲給吵醒的。

    努力的睜開腫得不成樣子的眼皮，動了動己經(jīng)全無一處好rou的身體，他這才啞著嗓子問道：“你怎么來這了，麗娘？”

    乳名麗娘的秦夫人，哭得越發(fā)的兇了：

    “重哥，你前兒回家，一切還都是好好的，怎么突然給弄成這樣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呀，重哥。你但凡是出了什么事，趕緊的跟麗娘說說，麗娘好托人去救你！”

    閉上眼睛，秦重苦笑了一聲：

    “麗娘，你我夫妻一場，我秦重的為人，麗娘又豈會不知。如今，我只能說，此一生，我秦重俯仰無愧于天地?？傊?，我不是家賊，我沒殺人，我冤枉！我今兒就是被他們活活打死了，依舊還是這三句話！”

    “可是，他們又是因著什么盯上了重哥？！重哥眼下被打成樣子，卻又該如何是好呢？”

    麗娘哭得益發(fā)的辛酸。

    “是非自有公論，總之，秦重確實(shí)沒做什么虧心事便是了，麗娘莫怕?！鼻刂剞D(zhuǎn)過頭去，輕聲說道：“若是咱家阿榮回來了，你記得讓他遠(yuǎn)遠(yuǎn)的躲開，遠(yuǎn)離這個是非之地就是對了。他可是咱們辛苦養(yǎng)大的孩子，切不可讓他以身犯險！”

    給秦重喂下一點(diǎn)食物和清水后，哭泣著的秦夫人麗娘，就被獄卒給粗暴的趕走了。只留下秦重，忍受著周身的劇痛，木然的回想著前幾天的事。

    ……

    那一群人押著秦重，一路推推搡搡的，把他帶進(jìn)了一處掛滿了刑具滿是血腥氣的地方。

    這個地方，秦重倒是認(rèn)識，以前也曾來此公干過幾回。

    掖庭，內(nèi)侍省。一個專門由太監(jiān)們處理宮內(nèi)事務(wù)的地方。但凡是落到這里的人，落到在那些人的手底下，一般都是非死即殘，很難全身而退的。

    深知其中利害，秦重頗有些不解的問道：

    “吾乃陛下親自委派的朝庭命官，并非皇宮內(nèi)院中人。論理，某即便是有罪，也合該移交大理寺審理。如何偏將吾帶到這里了？莫不是想要栽贓陷害私刑逼供么？某不服！”

    “栽贓陷害？！”

    一張無須的臉緩緩的逼近，甩手就是重重的一鞭：

    “所有贓物，都在你住處找到了，小福子是死在你手里的，身上還插著你隨身的單刀。你的衣服上，還沾著小福子的血。這樁樁件件，可完全是鐵證如山啊，秦重！你覺得，咱家還有必要再栽贓陷害于你嗎？你分明就是有罪！帶你來這里，咱家就是想要問個明白，你和小福子之間，到底是有何仇怨？時至今日，你還非要攪出這么多事來，想著要渾水摸魚，把咱們的小福子殺了滅口？！說！”

    小福子與自己有仇？

    小福子是自己設(shè)計(jì)殺害滅口的？！

    秦重只覺得此說荒謬絕倫，忍無可忍的開口說道：

    “蘇公公此言差矣！想秦某本是一介武夫，平日里在皇宮外當(dāng)值而己，平時若無宣召，從不曾踏入這皇宮內(nèi)院半步，與那小福子從未有過交集，又何來私怨一說！再者，秦某若是果真想要加害某人，必定也是趁人不備時悄悄下手，又何須如此的大張旗鼓的引得路人皆知？！這事怎么也說不過去呀，請?zhí)K公公明察！”

    那蘇公公被問得一愣，轉(zhuǎn)而又勃然大怒了起來，手中的鞭子又狠狠的抽了下去：

    “好匹夫，好一張伶牙利嘴！自古那些jian惡之徒，行事又哪里有什么常理可言！秦重，你老實(shí)交待，你跟這小福子之間，到底做過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以致要千方百計(jì)的殺了他滅口？！說！”

    見他一再的提起小福子，秦重的心里，反倒是一片的清明了。

    抬起頭，秦重還是不疾不徐的說道：

    “宮里鬧賊，秦某奉命緝拿，乃是眾所周知之事。事發(fā)當(dāng)晚，秦某親自率一眾弟兄在屋頂上蹲守，從不曾離開過半步，這點(diǎn)，所有的跟班弟兄皆可證明。請問公公，若果真是秦某設(shè)計(jì)加害了小福子，那么，當(dāng)晚的秦某，又是何時何種神通把本在司衣庫的小福子拘到那處荒院，然后又正好在眾人來之前將他殺害呢？！這其中的古怪，還請?zhí)K公公細(xì)思！秦某冤枉！”

    “你有你弟兄證明？”

    那蘇公公又是尖聲長笑了一聲：

    “這宮里有誰不知道，那晚，所有陪你蹲守的弟兄，均是被人以重手法點(diǎn)xue昏迷，趴在屋頂上凍了一夜，連性命都險些不保了。這等事，除了你秦大人，哪還可能有第二個人做出！虧你還有臉提出讓他們出來替你作證！”

    “什么？怎么可能？怎么會這樣？！”

    秦榮大急，掙扎著厲聲問道。

    “秦重，似你這等心機(jī)深重之人，不用刑，恐怕是不肯老實(shí)的招了。來呀，給我打，打得他認(rèn)輸討?zhàn)垶橹梗　?/br>
    蘇公公一聲喝令之后，那根重重的鐵鞭，一鞭鞭朝著秦重的身上抽落了下來。

    急怒攻心的秦重，在哇然吐出一大口鮮血之后，終于垂頭昏了過去。

    “這就裝死了么？拿涼水潑醒，給咱家繼續(xù)的打！”

    負(fù)手立在一旁的蘇公公，眼見著秦重的慘狀，猶有些不滿的尖聲喝道。

    ……

    被打得浮頭腫臉血rou模糊的秦重，終于被重重的扔回了監(jiān)房。

    躺在那堆亂草之上，周身痛得幾乎是麻木的秦重，依舊是死死的咬住下唇，閉著眼睛，默默的想著一些事，一些本該是早己經(jīng)忘卻了的舊事。

    在宮里當(dāng)差當(dāng)了這么些年了，秦重自然是知道，有些事件，提不得，更說不得。若是哪一天不小心說了，引來的，會是滅頂大禍。甚至于，自己身死道消也就算了，這抄家滅族都是有可能的。

    所以，很多的時候，秦重其實(shí)更寧愿自己是一個啞巴。

    所有的有關(guān)小福子的事，秦重其實(shí)更希望是像一場夢一樣，從不曾經(jīng)歷過，也從來不曾遇見過。

    數(shù)十年前，當(dāng)秦重還是個小孩子時，就因?yàn)闃用矄渭冃郧槠胶停划?dāng)時的老國主選中，入宮陪諸皇子習(xí)文練武，陪諸皇子讀書。

    秦家乃是武學(xué)世家，家規(guī)甚嚴(yán)。年幼時，家中諸子，但凡有一分一毫逾越之言行，即會招來一頓暴揍。這就直接養(yǎng)成了秦重老實(shí)木訥的性格，這一點(diǎn)，哪怕是長大以后，也不曾有半點(diǎn)的改觀。

    自從被召入宮中陪諸皇子讀書以后，秦重變得越發(fā)的沉默寡言了。

    那一幫性情驕縱目中無人的皇子，要的哪里是一起成長的同窗好友，他們更需要的，是一個肯對他們唯唯諾諾的跟班。

    自小就像一塊木頭疙瘩一般不茍言笑的秦重，自然就入不了他們的眼。所以，在那里，秦重自然是孤獨(dú)的。

    但是，凡事都有例外。

    當(dāng)時的刑青云，可能是母妃出身較低在嬪妃中級別不高的緣故，連帶的，整個人，也就顯得不那么的張揚(yáng)。

    兩個在人群中不太合群的小朋友，就這樣漸漸的成了朋友。

    這種私人的友誼一直持續(xù)到兩個人漸漸的長大。后來，精明內(nèi)斂的刑青云成了新一任的國主，秦重也被任命為禁衛(wèi)軍首領(lǐng)，一直默默無聞的當(dāng)值至今。

    私底下，秦重對刑青云還是有那么一點(diǎn)感激的——若非是他，他秦重也不可能這么安安穩(wěn)穩(wěn)清清凈凈的一直活下去的。自己有幾斤幾兩自己知道，他能這樣，也完全得益于刑青云私底下對他的信任和倚重。

    都說，士為知己者死。所以，秦重這個禁衛(wèi)軍大首領(lǐng)，是歷朝歷代以來，最認(rèn)真最負(fù)責(zé)的禁衛(wèi)軍大首領(lǐng)。

    但初登國主寶座的刑青云，性情卻變了許多。

    可能是為了彌補(bǔ)兒時心里的一點(diǎn)遺憾，刑青云開始廣征秀女充盈后宮。

    一時間，什么婉嬪梅妃的比比皆是，但刑青云最寵的，還是那個淑妃。

    那淑妃姓秦，乃是秦重家八桿子打不著的一門遠(yuǎn)房親戚。

    這個小福子，當(dāng)時就是秦淑妃宮里的一名執(zhí)事太監(jiān)，國主親自從隨侍中賜給秦淑妃的執(zhí)事太監(jiān)。

    守在宮里的妃嬪甚多，其中大部分是些功臣貴族名門之后，一個個的，都自幼修養(yǎng)得端莊得體玲瓏剔透說話行事滴水不漏。如此一大波完美無缺的美人兒，刑青云偏就是不甚喜歡，偏就是寵上了后來被封為淑妃的出身寒門的秦淑妃。

    這秦淑妃到底又什么好呢？所有人都看不明白。秦重只依稀記得，當(dāng)年的秦淑妃，瘦瘦小小白白凈凈的，不怎么愛說話，只知道悶頭做些手工廚藝女紅之類，性情溫和，不愛吟詩作對，也從不肯高調(diào)行事。

    而刑青云偏偏就喜歡她這樣的人，她做的手工，她做的小點(diǎn)心，包括她偶爾釀成的果子酒，他都喜歡，統(tǒng)統(tǒng)都喜歡。

    因?yàn)橛行枨?，所以要不停的制作?/br>
    秦淑妃從不肯輕易的求人，尤其那些不太相熟的人。所以常遣了小福子過來找秦重，托他在宮外幫著采買一些食材。

    好歹大家乃是宗親，所釆買的食材既干凈又地道，讓人極是放心。加上秦重素來又是極穩(wěn)重可靠之人，所以，但凡是有需要，小福子第一時間來找的人，常常是秦重。

    秦重的性子雖然稍顯木訥，但這并不影響到，他其實(shí)是個樂于助人的和善的好人。

    就這樣相安無事的愉快的相處了大約有一兩年的光景，又一天，后宮里頭忽然又傳來喜訊：秦淑妃有喜了。

    邢青云聞訊，自然是大喜。秦重也跟著清靜了許多，小福子許久也沒過來求帶食材。因?yàn)?，邢青云只命秦淑妃從此安心養(yǎng)胎，不許她再勞心勞力的傷神。沒有需要就沒必要采買，大家伙的自然也跟著松了一口氣。

    數(shù)月之后，秦淑妃順利產(chǎn)下一名男嬰，母子平安。

    喜得皇長子的國主刑青云自然是喜不自勝，曾親手抱著愛子逗弄了大半夜。為了獎賞秦淑妃的育兒有功，孩子出生的第一天，宮里的傳旨太監(jiān)幾乎要跑斷了腿，無數(shù)的奇珍異寶滋養(yǎng)食材以及金銀財(cái)物，俱似流水般的送進(jìn)了秦淑妃的宮中。

    一時間，秦淑妃的風(fēng)頭，闔宮無人能及。

    可惜，這秦淑妃終究是福薄之人。

    孩子滿月的那天，秦淑妃起身去后花園里曬太陽。

    據(jù)說，那一天，天高云淡，太陽極好，后花園里暖暖的，連一絲風(fēng)也沒有。

    秦淑妃在屋子里悶得太久了，就坐在假山旁的軟椅上透氣曬太陽。

    怎知，不曉得那個宮里養(yǎng)的一個黑色的哈巴兒狗瘋了，從假山角落里竄了出來，紅著眼睛，先是狠咬了通身都是奶香味的秦淑妃一口，然后就是一陣暴戾的狂吠。

    那該死的瘋狗自然是被憤怒的宮人們打死了，可是，素來溫婉的秦淑妃卻是瘋了。

    據(jù)說，她先是跑去咬了身嬌rou貴尚還是嬰兒的皇長子一口，然后，還滿世界的追趕著國主刑青云，拼著命的想要咬他，咬死他。

    現(xiàn)放著這么多的宮女太監(jiān)守著，已經(jīng)瘋了秦淑妃的最后愿望，自然是沒能夠達(dá)成。

    最后，在滿宮人的唏噓聲中，在國主的放聲痛哭聲中，白白胖胖的皇長子死了，秦淑妃亦是失足落水而亡。

    整個皇宮后院，一下子就亂成了一鍋粥。

    負(fù)責(zé)守著皇宮宮門的秦重，自然是多多少少的聽到了一些風(fēng)聲。

    只不過，職責(zé)所系，他并沒有像那些好奇的婦人一樣，不顧一切的涌過去看一場熱鬧。

    他只是依舊板著臉，沉默著守著他的宮門，像一直以來的那樣。

    可是，等秦重值完一班崗，嘆息著回他的房間，預(yù)備換了衣服回家時，猛然看見屋里陰暗角落里坐著的那個人，不由得大吃了一驚。

    “小福子，你不聲不響的躲在這里做什么，怪嚇人的。還有，今天那邊出了這么大的事，你又怎么會在這里？”

    皺了皺眉，秦榮很不解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