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瑤去沐浴了，早先就已梳洗完畢的白子畫便先上了床，靠在枕上等她。

    從前這時候他總會選擇乘這時間看兩本感興趣的書，如今既得了殺阡陌的回信。自然一刻也不耽誤的開始翻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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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殺阡陌寄來的資料開頭，瞧著像是魔門名籍。

    【——帝尊瑤玉，女。本名獨孤夢瑤。后從母姓，改作孟瑤?！诩卧Ｋ氖吣甓鲁醵！?/br>
    白子畫凝眸……二月初二……清瑤生辰……么？他暗暗記下了這個日子。想著今年過去了就算了，明年二月初二，他該好好準備，送清瑤一個驚喜才對。

    不怪他與清瑤相識多年，今兒才第一次曉得清瑤生辰。主要是清瑤天資絕代，乃命中注定會名列仙班的好苗子。所以她打小就沒有過生辰的習慣。

    倒不是蜀山明徽掌門、清虛道長他們不給慶生，而是清瑤人小鬼大，說不喜歡別人提醒她又老了一歲。

    白子畫從前問過她幾次，清瑤也不肯說。只道白子畫若是不給她慶生，她便也可以省了年年琢磨給白子畫送什么禮物的功夫。兩下里都方便。

    可白子畫又豈是會在意生日禮物的人？

    對于白子畫而言，清瑤每年都能記得在那他生辰當天，過來找他，安安靜靜的坐在他身邊，陪他吃一碗面。這就已經(jīng)很好了。

    說來，他十五歲認識清瑤至今，除了清瑤身入魔門、他們因誤會反目和后來清瑤進拴天鏈結(jié)界閉死關(guān)、他記憶被封那兩段時期之外。其他時候，無論清瑤在哪里玩，又或者他們之間是否吵架冷戰(zhàn)了，清瑤倒都不會忘了在他生辰當天，親口祝他一句生辰快樂。

    這樣想著的白子畫揚了揚唇，繼續(xù)往下看了起來。

    ………………………………

    【瑤玉帝尊，三歲入道，五歲立命。】

    這么早？

    白子畫眸光輕閃，他素來知道清瑤天資好，七歲劍道就已入門了。但還真不知道，她初次入道之期竟在三歲。

    三歲，她提的起劍么？劍都提不動，怎么明的劍道？

    真就那么喜歡？

    ………………………………

    【嘉裕五十年，滅情圣主獨孤信于凡間蜀國悟道，以三百六十五后天大道，逆反先天，重構(gòu)周天星辰大陣?！?/br>
    【嘉裕五十年二月初二，滅情圣主心有所感，欲破九重天境。七殺圣君韓旭秘密前往蜀國，以為護法】

    【……辰極劍道失靈，滅情圣主突破失敗……】

    嘉裕五十年二月初二，清瑤三歲生辰當天……白子畫眉目微動，他不傻，自然看的清楚：

    清瑤一個三歲的孩子，即便天資再好，能一舉入道也很不尋常。結(jié)合獨孤信破九失敗，必然是當年還小的清瑤陰差陽錯下奪了父親一些機緣。

    若只是如此也不算什么，畢竟是親生父女，獨孤信心胸也不狹窄。

    從文明冊可觀，那是個一向只對天地規(guī)則感興趣的研究者。比起自己的修為、戰(zhàn)力，獨孤信其實更關(guān)心他的大道理念。

    所以他不會因此把倒霉女兒打死。

    ………………………………

    【嘉裕五十年二月初二，韓旭陛下與蜀山明徽掌門、長留衍臨道長戰(zhàn)于巫峽。】

    ……再強大的人在突破失敗的時候，也很難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氣機。

    白子畫抿了抿唇。

    ……這才是清瑤從來不過生辰的原因吧？

    因為，她三歲生辰當天，因為年幼無知，害獨孤信身份暴露了。

    …………………………………

    【嘉裕五十年二月十五，賜永福公主孟黎婉長女國姓，取名孟瑤。號明玉郡君，入尚書房學習。】

    這是恩寵，還是避嫌？是親近，還是人質(zhì)？

    …………………………………

    【天寧二年六月十三，永福公主薨?！?/br>
    【明玉郡君純孝，哀慟之下，三日不食，直至昏厥……】

    蜀國皇族里沒人了么？那些人怎么照顧清瑤的？

    白子畫目光一冷，清瑤當年喪母時才五歲，真勸不住哪怕用點安神香，也不能讓個孩子硬守著啊……

    傷了身子怎么辦？

    ………………………………

    【天寧二年六月二十三，……明玉郡君升為明玉郡主，入蜀山仙門修道。同日，帝都天現(xiàn)祥云?！?/br>
    呵……天生異像，絕非無因……立命？

    立命，其實就是明道。

    清瑤所明的道，若白子畫記得不錯，是自由。

    清冷俊美、風姿卓絕的男子心尖一疼。結(jié)合之前南弦月所言，失父喪母后，清瑤再沒真正吃飽過一次……

    皇家自來親情淡薄，所謂寵愛也多是寵而無愛。

    她那么小一個人，無依無靠活在皇宮，只能隨波逐流任人擺布，定然很怕吧？

    …………………………………

    白子畫深吸一口氣，繼續(xù)往下看。下面卻不是清瑤在仙界的修煉生涯記載，卻是一篇靈物介紹。

    天啟石：上古奇石，名天啟。為古神死后道韻殘留凝結(jié)而成。

    普通人族服之，可助領(lǐng)悟神通。

    神袛后裔服之，可作血脈覺醒之引。

    妖魔之屬服之，為劇毒。

    這和清瑤有什么關(guān)系？

    普通人族、神袛后裔、妖魔之屬……清瑤屬于哪類？

    清瑤母族是蜀國皇族，傳聞都是軒轅神族后裔，但血脈久遠，早沒什么神異之處了。

    清瑤父親卻是獨孤信，根正苗紅的魔門大修，魔族貴族。

    白子畫臉色蒼白。

    天啟之毒，這就是清瑤病情的由來么？

    這毒，是誰給她下的？

    沒記錯的話，天啟石作為上古靈物，早已六界絕跡。倒是長留庫房，從前好像有一塊。后來，好像是被蜀山明徽真人借去了。

    ………………………………

    此時，厚厚一沓資料還沒看完。

    白子畫在往后翻，發(fā)現(xiàn)是一篇科普，主要講述的是自古正邪對立，神魔互斥的狀況。

    這種事情，作為正道領(lǐng)袖，白子畫心里絕對比任性的魔君陛下清楚多了。倒用不著別人提點。

    仙道功法傳自神道，以清正靈氣為源，注重清心寡欲、天人合一。擅長沖關(guān)。

    而魔道功法則更注重對己身的開發(fā)，講究隨心所欲，不拘一格。擅長斗戰(zhàn)。

    曾經(jīng)有過很多狂徒試圖融合兩者之長，正魔兼休。結(jié)果……最好的下場就是功力全廢。爆體而亡、魂飛魄散者比比皆是。

    雖然從理論上來說，魔者，墮仙也。

    但，墮仙是墮仙，仙是仙。功法這種東西，出一點差錯都很嚴重。

    便是南弦月當年叛離長留，成立七殺，那七殺功法也是他后創(chuàng)的。曾經(jīng)七夜、殺阡陌等人用玄陽真氣造成的傷害，除了同修一法的紫薰外，白子畫等人都沒辦法解。

    …………………

    【——上古天規(guī)第一條：神魔不通婚?！?/br>
    這個神魔，不僅包括了先天所生、天地孕育的神魔，也包括了后世神魔繁衍出來的神族與魔族。

    白子畫眉目不動，因為這個規(guī)矩，不止上古有，其實一直到現(xiàn)在都有。

    ——當今天規(guī)第三條：仙門子弟，不得與妖族、魔門茍且。

    當然，哪怕天規(guī)再是嚴苛，漫長的光陰中，冒出那么兩對冒天下之大不韙相戀的神魔后裔，也不是個什么令人驚訝的事情。

    不說別人，白子畫自己和清瑤就是正魔結(jié)合。

    白子畫從來不覺得這有什么錯。

    因為善惡不該由功法、血脈來判定，而應該看其行，觀其心。

    清瑤不曾濫殺無辜、雖身在妖魔界，行事卻一向正大光明。多年來謹守原則。她不是魔頭。

    所以，只要清瑤愿意和他走，他們就不是敵對方，就可以在一起。

    …………………

    【神魔混血，有違天理，生而殘損，命定夭折。】

    白子畫瞳孔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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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蜀山

    萬福宮

    更深露重，月色朦朧。

    這是黎明之前最黑暗、最寂靜的時辰，按理說，人們此刻都應沉入最深黯的睡夢中。蜀山派上下卻是燈火通明，亮如白晝。弟子們服侍整齊的立于廣場之上，面上都是激動欣然。

    剛接到弟子稟告、出來待客的蜀山掌門云隱看著今夜這一切反常的因由——清輝月色下，比月更清、更冷、更顯淡漠而高不可攀的男子。整整衣襟迎了上去，“不知尊上駕到，有失遠迎，還望見諒?！?/br>
    “掌門客氣了，”白子畫強自冷靜道，“是本尊未告先至，失禮于人。”

    “只是此刻在下心中有疑惑未解，片刻不能耽擱，還望掌門行個方便，請清虛道兄一見?！?/br>
    “尊上與師尊是多年故交，要見師尊，自無不可。”云隱應承的很痛快，“尊上請?！?/br>
    如他所言，蜀山與長留素來交好，清虛與白子畫也是多年朋友。白子畫但有所問，清虛必是知無不言的。

    云隱原本不知道白子畫大半夜的突然親來蜀山的緣由，很是擔心可是六界又有大變，如今聽聞白子畫只是來找?guī)熥鸾饣蟮?。自然大松口氣?/br>
    然而，很快的，云隱就意識到，自己放心的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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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蜀山之巔，兩道金芒劃破云霄。

    一者勢沉若深海浪涌，是白子畫；一者浩蕩似颶風舞動，是清虛。

    白子畫怒極之下出了全力，分毫沒有給清虛留面子的想法，所以很快洶涌的巨浪就成了冰山上的雪崩。借颶風之勢，成為暴風雪，再重重的擊到了清虛身上。

    “師父！”

    剛剛把白子畫送進清虛修養(yǎng)的小院，轉(zhuǎn)身離開、還沒走遠的云隱第一個發(fā)現(xiàn)不對。

    “大師兄！”“大師兄……”“老掌門！”

    最近一直居住在蜀山的清憐與蜀山上其余長老、弟子緊隨著被驚動。

    “住手！”

    “尊上手下留情！”

    “停下！”

    一道道劍光躍空，阻擋在了白子畫劍鋒之前，護住了敗北的清虛。

    “師兄?！鼻鍛z抱住清虛，清純秀美的小臉上因擔心畏怯而顯得分外楚楚。

    云隱憤怒道：“尊上，敢問我?guī)煼噶耸裁村e，竟有勞尊上乘夜來此，不審而罰？”

    白子畫沒理云隱，亦不曾多看身前蜀山眾人一分，只死盯著清虛道，“她是你看大的……她沒有罪……她那么相信你……你怎么能這樣對她？你怎么敢這樣對她？”

    清虛在清憐的救治下從胸腹中吐出一口瘀血，氣息稍勻?？粗胺侥抗獗涞陌鬃赢嫞挥X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他自然知道這天下能令白子畫不復淡然，不顧禮數(shù)，大半夜打上蜀山尋他算賬的人，唯有清瑤一個。之前白子畫剛進門時問他的那句“你喂她天啟石時，知道那東西的功效么？”也無疑佐證了這點。

    可是……

    “我怎樣對她了？我做師兄的不愿見清瑤墮仙入魔，不愿仙界因血脈而排斥歧視她，有什么錯？”清虛道：

    “是……當年那塊天啟石，是我親自喂給清瑤的。那又如何？”

    “清瑤雖是圣心魔主獨孤信所生，有魔族血統(tǒng)。但在她十八歲成年，正式血脈覺醒之前，她并不算魔族。天啟石對她無毒。”

    “而蜀國皇族都有軒轅神族血脈在身，我讓清瑤服用天啟石，只是想讓她試試，可否覺醒神血。”

    “自古神魔不兩立，血脈之間也互有壓制力。若是清瑤可以覺醒神血，自然不會再變成魔族?！?/br>
    “她也就可以一輩子留在蜀山，留在仙界，不需要被獨孤信帶走。去妖魔界受苦。那不是皆大歡喜嗎？”

    “皆大歡喜……好一個皆大歡喜……”白子畫冷聲道，“天啟石誘導血脈覺醒并非有十足成功率。而瑤兒父系血脈強度遠超母系，覺醒神血的可能性只會更低……你有想過她覺醒失敗的下場么？”

    “……修為大減，甚至散功?！鼻逄摮聊似?，老實道：“仙脈受損。”

    白子畫：“知道你還敢讓她冒險？”

    “……散功……并不致命，清瑤資質(zhì)很好，哪怕仙脈有損，也還是可以繼續(xù)修煉的。我會幫她。”清虛道，“只要可以阻止清瑤墮仙，這點險，值得冒?！?/br>
    “子畫，你很清楚清瑤是何等天資。我不如她，你也不如她?！?/br>
    “而今她的成就無疑也證明了這一點?！?/br>
    “若不是獨孤信早亡，若不是她鐘情于你……”

    “她也不會肆意為惡?！卑鬃赢嬂淅涞拇驍嗔饲逄?，說道：“你存心的……你是故意想要廢了瑤兒……”

    “瑤兒天性純善，當年如果你什么都不做，她不會墮仙，不會留在妖魔界，不會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罪，不會成為魔尊……”

    森寒劍氣充斥虛空，白子畫閉目，努力抑制著心中殺意。

    清瑤沒想過報仇……清虛雖沒安好心，但也確實沒想過要清瑤性命、罪不至死……

    可白子畫普一閉眼，眼前就全是清瑤。

    不是他離開長留、前往蜀山時，乖巧靜謐的安睡在他身邊、吐息甜美的清瑤。

    而是殺阡陌送來的憶鏡里，骨斷筋折，血rou模糊的倒在地上，苦苦平衡錯亂血脈，掙扎求生的清瑤……

    任何一個有憐憫之心的人都很難在見了那幕后，不對清瑤心生惻隱。

    更別說愛著清瑤的白子畫。

    他知道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不該再追究。

    可他若真的能夠看開放下，當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他枉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