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纏春山 第78節(jié)
及到了晚上天黑之時,百里息依舊未歸,厲晴端了切好的果子甜食過來,道:“夫人回屋休息一會兒吧,主上回來奴婢去喚夫人。” 殷蕪點點頭,心知百里息今日應該是回不來了,說不失落是假的,可她更多的卻是擔心。 百里息和她相處的時候,一派輕松慵懶,可她知道百里息每日要處理的事不少,只是從未在她面前表現(xiàn)出疲憊之意,殷蕪便也把他當成了神仙,以為他無所不能。 可他到底不是神仙,不能真的算無遺策。 快到子時,殷蕪讓擺飯,雖只有她一個人,年夜飯總是要吃的。 可才吃幾口,便聽見外面熱鬧起來,她急急起身,才走到門口,便見百里息一身銀甲站在院中。 他星夜趕路從汐州趕回來,灰塵滿臉,失了謫仙的氣度,眼睛卻明亮如星,他說: “答應陪你過除夕,還未過子時,我說話算話。” 殷蕪一頭扎進他懷里,哭得有些可憐。 可殷蕪不知,百里息能及時回來是有別人幫他扛著,那人便是倒霉的霍霆。 汐州雖已攻下,卻還需要收尾,百里息同霍霆說:我是有家室的人,要回去陪我夫人過年,你沒家室,留下處理余下事宜。 于是放心把汐州丟給孫泓貞和霍霆處置,自己回家過年了。 百里息沐浴后出來,已換了一身云水藍的袍子,洗凈了身上塵土的男人依舊謫仙一般。 殷蕪讓將飯菜熱了,擺在床邊羅漢榻的炕幾上,又親自去溫了兩壺酒,兩人相對而坐,窗外煙花絢爛熱鬧,殷蕪終于感受到了過年的氛圍。 “這是我和阿蟬成婚后的第一個新年,我祝阿蟬事事遂意順心?!卑倮锵⑻崞鸶咦惚?,同殷蕪碰了一下。 殷蕪一口飲下,醇香微甜的酒液瞬間在口中散開,抬頭見百里息支起一條腿半靠在榻圍上,鳳目微瞇著看她,頗有幾分瀟灑落拓之意。 也不知是酒勁兒上來了,還是別的緣故,殷蕪一時覺得臉上熱得很,拿帕子沾了沾唇角,軟聲道:“這么盯著看,可是我臉上有東西?” “阿蟬好看?!彼卮鸬玫故翘故帯?/br> 殷蕪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了件石榴紅的襖子,下面著駝色的齊腰襦裙,發(fā)飾耳飾亦是精心搭配的,比平日更幾分嬌俏艷麗,簡直美得讓人要嘆息。 不止春玉覺得他好福氣,他也覺得自己好福氣。 殷蕪提起酒壺給他斟滿,舉杯道:“阿蟬祝夫君朝朝平安,歲歲康健?!?/br> 她之前從未喚他夫君。 他深深望過來,眸子里盛滿了繾綣情誼,他仰頭將酒灌入口中,越過炕幾來尋殷蕪的唇,溫熱的酒液被哺入她的口中。 他喝竹葉酒,她飲玫瑰釀,酒的辣、酒的甜在唇齒之間彌散開。 殷蕪抓緊他腰間的玉帶,有些熏熏然,語不成調(diào),聲聲如泣。 百里息終于放開,“再叫一聲夫君聽聽?!?/br> “夫君?!币笫徶鲃颖ё∷念i,唇瓣碰到了他的耳垂兒,便聽他呼吸忽然重了幾分。 百里息捏了捏殷蕪的腰,啞聲道:“阿蟬明日別想下床了?!?/br> 之后百里息倒是放開了她,鳳目幽幽看著殷蕪吃飯,他吃得極慢,似將殷蕪當成了一道下飯佐餐的珍饈,等一會兒就要享用。 之后他也確實是好好享用了,大吃特吃,殷蕪溫柔似水,可是卻經(jīng)不起一次次的折騰。 殷蕪不知道他怎么就那樣沒完沒了,最后撒嬌求饒才算是撿了一條小命。 事后帳內(nèi)耳鬢廝磨,殷蕪被他哄著叫了十多聲“夫君”,用溫柔的、嗔怪的、生氣的、羞惱的聲音叫他,他便用深情的嗓音回應她。 最后殷蕪實在困極,墜入夢鄉(xiāng)之前,似乎又見他望向自己,清眸似兩汪盛滿了愛意的潭水。 “年后,我陪阿蟬回冠州去住些日子?!?/br> 在京城過完十五,百里息將京城的事處理好,便陪殷蕪回了冠州。 郁岼得知二人回來自然高興,早早在瑞城門口等著,殷蕪迎上去,責怪道:“天這樣冷怎么還在城外等,父親怎么瘦了?” 郁岼拍拍她的手,笑道:“你到是長了些rou,你鄭嬸兒做了釀rou,知道你最喜歡吃的?!?/br> 郁岼在筒樓附近給殷蕪置辦了一處宅院,宅院雖不大,卻小巧雅致,院中種了幾棵梅花,此時花開得正好。 郁宵和鄭真兒成婚后,置辦的宅院就挨著殷蕪這院子,因鄭真兒如今身子重,離不得人,郁宵便和她同在殷蕪宅子里等著。 見殷蕪進門,鄭真兒迎上來牽她的手,眉眼之間依舊是少女的嬌嗔,“阿蟬jiejie走了一年,中間竟不回來瞧瞧我們,當真是一點都不想我們!” 殷蕪哄了她兩句,賠了兩句禮,又低聲問道:“什么時候生?” 鄭真兒拉著她快走兩步,低聲道:“就這幾日了,郁宵把我看得犯人一般,這都一個月沒出門了,憋死我了!” 兩人正說話,鄭嬸兒拎著勺子出門,笑著嚷道:“快進屋,菜馬上就好,吃飽了再說話!” 一行人入內(nèi)落座,熱熱鬧鬧吃了頓飯。 飯后又說了會兒話,因知道殷蕪他們一路勞頓,便都辭退出去,說是明日再來。 百里息同殷蕪回房,房內(nèi)燒了地龍,溫暖如春,被褥是嶄新的,兩人上榻說了一會兒話,殷蕪便沉沉睡去。 百里息給她蓋好被子,放了帳,便出了房。 他來到郁岼臥房,見房門未關(guān),郁岼正坐在桌邊喝茶。 “進來罷,就知瞞不過你?!庇魨J嘆息道。 百里息入內(nèi)關(guān)了門,將一個淺碧色的瓷瓶放在桌上,道:“這是我配的藥丸,調(diào)理肺腑臟器,或許對你的病有些用?!?/br> “你有心了,”郁岼咳嗽兩聲,臉色白得厲害,半晌才緩了過來,“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先是重傷留了病根,接著又積勞成疾,不過剩下半年時間,你不必在我身上費神,也不必再送那些名貴的藥材來,生死有命,我早看開了。” 百里息默了片刻,“你的病當真不準備告訴阿蟬?” 郁岼快速搖了搖頭,道:“她是多思多慮的性子,若此時知道我的病,還不知憂思成什么樣子,這一年你給她調(diào)理身體,好不容易見些效果,萬不可前功盡棄了,若是……若是我真有那一日,人死如燈滅,你多勸勸她,我信你能哄住她的?!?/br> 百里息也知道郁岼所慮不假,又見郁岼這般堅決,便也不再勸。 “我如今將死之人,卻還有一件事懸心,今日想要得你一個承諾。”郁岼給他倒了一杯茶,讓他坐下。 “你說?!?/br> “蟬兒的身體你知道,實是不適合生養(yǎng),你如今權(quán)勢鼎盛,必是想要后繼有人,我不知你是怎么打算的?!庇魨J自然希望百里息只守著殷蕪一個人,但也知這樣的要求有些強人所難。 百里息鳳目沉沉,飲了盞中釅茶,正欲開口,卻聽郁岼又道: “蟬兒是個死心眼兒的,我也知你愛惜她,你若真要……” “我不會有別的女人。”百里息直視郁岼的眼睛,手中的茶盞“啪嗒”一聲擱在桌上,“你覺得我在乎子嗣?在乎權(quán)勢?” “你難道不在乎?”郁岼反問。 百里息原本還有些惱,聽了這句反問,竟覺得有些熟悉,才想起他這位丈人慣會以退為進的激將法,上次他就是被郁岼這般一激,放了殷蕪同郁岼回冠州…… 郁岼本在觀察百里息神色,見他已有了惱意,已要開口承諾之時,竟忽然轉(zhuǎn)惱為笑,便聽他道:“你不必激我,即便你不要這個承諾,我也會永遠珍重阿蟬,你既心中有疑慮,我不妨將心中想法告知你。” 郁岼被他戳破計謀,摸了摸胡子有些難為情。 “我不在乎子嗣。若非遇到阿蟬,我六親緣單薄,早已棄世,我親手夷滅了百里氏,難道還會在意‘百里’這個姓氏是否有后?” “我更不在乎權(quán)勢。大祭司這個位置于我來說如同枷鎖,我不在乎天下人的安寧性命,如今掌權(quán),也不過是為了給她一個安寧的大旻?!?/br> “當年她被吳水盈擄走,你當見過我變成了何等模樣,那就該知曉她是我唯一的約束。” “我曾同你說過,會為她為賢為圣,這話并不是作假,我做的一切都是因為阿蟬,世上沒有事值得我讓她不痛快?!?/br> 郁岼也震驚于百里息的這番話,一時心潮翻涌,竟不能成言。 從郁岼處出來,百里息徑直回了房,掀開床帳,見殷蕪睡得正熟,許是屋內(nèi)暖和的緣故,她的額上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手腳也怕熱的伸出被子,百里息上榻將她樓進懷里,低聲道:“好好睡吧,夫人?!?/br> 殷蕪歇了一日,第二日一早陪郁岼去城外祭拜殷臻。 殷臻埋在芮城郊外的東山上,坐馬車一個時辰便到,謝暉扶著郁岼,百里息攬著殷蕪,四人又走了一盞茶的時間,便看見一片蒼翠松柏,松柏之下是一座新墳。 墳前立碑上寫著:吾妻殷臻之墓。 立碑人自然是郁岼。 “這地方是我選的,離城中不遠,我能常來陪陪她,免得太過孤寂?!庇魨J點了香燭。 殷蕪跪在墳前,將帶來的紙錢元寶燒了,又和郁岼在墳前坐了一會兒,最后寬慰道:“當初害了娘的人如今都死了,我們?yōu)樗龍罅顺?,父親也不要太過神傷了?!?/br> 郁岼也怕殷蕪傷懷,點點頭,眾人一起下了山。 馬車里殷蕪窩在百里息懷中,有些昏昏欲睡,忽聽外面有叫賣鮮魚的,便讓馬車停下,買了兩條,準備回去給郁岼做魚湯。 晚上殷蕪下廚,除了魚湯,又炒了兩道小菜,吃飯時郁岼直夸她手藝好,連喝了兩碗魚湯,殷蕪很有成就感,說以后日日都給他做魚湯喝。 第五日夜里,鄭真兒生了個男嬰,母子平安,郁宵將嬰兒抱出來,眾人看了都十分欣喜,殷蕪將準備的金鎖掛在孩子身上,余光看見郁岼偷偷揩了揩眼角。 等眾人散去,鄭嬸兒悄悄拉著殷蕪的手,低聲道:“阿蟬你……房事后,用枕頭墊著點,這樣好受孕的。” 鄭嬸兒不知殷蕪先前身體不好,這樣說本是擔心她,殷蕪也并未生氣,只是余光看見百里息望過來,又知他肯定是聽到了,不免覺得羞赧,胡亂應付了鄭嬸兒幾句,逃命似的跑了。 等回房后,見百里息嘴角帶笑,便知道他果然聽見了,殷蕪因羞生惱,道:“鄭嬸兒懷疑你不行,讓你多吃點藥補一補呢?!?/br> 百里息走過來,手掐住殷蕪的腰,頭也垂下來,低聲問:“夫人覺得我哪里不行?可是我服侍得時間不夠長?還是我服侍的次數(shù)不夠多?” 殷蕪險些咬了舌頭,來了冠州后,百里息已經(jīng)有所收斂,她才能喘口氣,先前在京城時,他可是放縱得很,哪次不是把她欺負哭了才算?聽說男人最聽不得“不行”兩個字,她慌忙改了口,道:“你行,你最行了,是我不行?!?/br> 百里息將下巴擱在她頭頂,嘆息一聲,道:“阿蟬,別急,我們有的是時間?!?/br> * 書房內(nèi),謝暉和郁宵并排而立。 郁岼將手按在書案賬冊之上,道:“這是所有族產(chǎn)的細目,雖不豐盈,卻也是一份保障,今后,郁宵便是黎族的族長,你要肩負起族人的期待,帶領(lǐng)族人自強自立。” 郁宵知道郁岼身體的狀況,紅了眼應是。 郁岼轉(zhuǎn)向謝暉,道:“你性格穩(wěn)重,辦事我最放心,日后你要盡心盡力輔佐郁宵,我們黎族走到今日實在不易,一定要……越來越好才是。” “義父放心,暉兒定不辱義父多年教導?!敝x暉躬身一揖。 郁岼點點頭,提著的一口氣松懈下來,緩了緩,道:“再過幾日,我會同蟬兒一起回京,她幼時我沒辦法保護她,最后的日子我想多陪陪她?!?/br> 謝暉說要陪郁岼一起去京城,被郁岼回絕,讓他安心留在芮城。 啟程那日,郁岼出門,便見謝暉背著包袱站在廊下,微黑的臉上是油鹽不進的堅持。 “你何必非要隨我去京城……罷了。”郁岼嘆息一聲,知道勸不動謝暉,只得讓他跟著。 四輛馬車,兩輛坐人,兩輛拉著行囊物品,馬車漸遠,郁宵才跪下,朝著郁岼離開的地方鄭重磕了三個頭。 自此一別,只怕相見無期。 一路順利,回京后休息了兩日,郁岼想去靈鶴宮看看,殷蕪便陪著悄悄進了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