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死的那一年 第3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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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祉淵這場政變因為定遠侯途中突然率軍返京而失敗收場。 皇家大獄里,宣祉淵被綁四肢于人形架,渾身血跡染紅鞭痕,卻始終咬口不言何故要謀亂。 五日后,奉化帝大怒,賜鴆酒一杯、白綾三尺。當日,他的尸首高懸朱雀門,曝尸十日。 “天高海闊,陛下既要做君,何不給她自由?!毙頊Y斂眸虛笑,藏起腦海深處的記憶。 宣珩允緘默,煩悶的情緒在胸膛鼓動,但他極力隱忍,平和道:“此番多謝皇叔相助,但朕與她,舍不斷。” 宣祉淵目光散蕩不拘,不掛俗欲,眸底深處卻又在試圖讀出宣珩允藏起的辛秘,那一場荒唐南柯夢,他所見到的奉化帝九子,不是這般模樣。 而對面站著的青年,亦在無形的試探中揣度心中所惑,當他從十二歲開始重新來過,十二歲之前那些年歲發(fā)生過的事情,都和上一世一模一樣。 唯獨他六歲那年,一場血染光華場的謀亂并不似記憶里那般存在,它在史書中消失的無影無蹤。 但這個變故不曾影響到宣珩允的計劃,宣祉淵似乎從來都是遠離皇權中心的紅塵客。 他們彼此揣測,又始終維持著疏離,從不影響對方。 宣珩允收回視線,再次道謝后轉身告辭。 狹長的窄巷里,墨瓦白墻的私舎高低錯落延展向前方,斑駁青苔順著墻根上干涸的水跡往上爬,點簇青綠。 江左多梅雨,空氣中的濕潤也罩在心上,輕輕柔柔,讓人無端心上一軟,就多情起來。 “陛下,”宣祉淵注視著那一身玄色素袍的背影,沖動之下驟然開口,“天下和她,在陛下心中孰輕孰重?!?/br> 話落,宣祉淵心底一聲嘆,當真是老咯,碰上丫頭的事就管不住這張嘴,他于皇權、于皇帝是有多遠避多遠的。 瘦削端拔的身形頓住,宣珩允眸光一亮,為十九王爺這個出乎意料的舉動感到詫異,“沒有她,就沒有朕的天下?!?/br> 宣珩允偏首回望,十九王爺勾起一側唇角笑得混態(tài)散蕩,他半邊額角落下的須發(fā)被風吹動,有幾根發(fā)絲黏在他臉頰上。 只見他鼓起半邊臉使勁一吹,那幾根發(fā)絲飛起。 “陛下隨我來?!彼蟛匠裨首哌^來,手里轉動著一只白玉長笛。 二人肩上衣料相擦而過,宣珩允凝視著逐漸走遠的紅塵客,提步跟上。 隱蔽在暗處的張辭水一頭霧水,看著陛下手背身后飛快打出手勢,不許他跟。 宣珩允跟著十九王爺步入一間茶鋪,行到二樓臨窗的黑漆四角方桌前坐下。 宣祉淵推開半扇窗,宣珩允順著他的視線往對面竹樓望過去,那邊開滿窗的雅舍里,嬌媚的女子一半身體斜倚在桌上,側臉靠著豎起的手臂,雙頰桃粉,靨笑圈起的梨渦里灌滿醺態(tài)。 她半闔眼,纖白似玉的手指微翹托起一盞琉璃酒杯,明明隔得很遠,宣珩允卻瞧見翹成蘭的指尖暈染開一抹蠱惑人心的粉。 她就那么放松的靠在桌案上,卸下束人的宮規(guī)、繃起的假笑,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慵懶肆意的氣息。 宣珩允沒有察覺,他下意識就放緩了呼吸,好似怕驚擾到她口中甜酒。 “昭陽在陛下面前是聰慧的、知陛下心的,卻不是放松的。”宣祉淵一語戳破。 往日,他不曾見到過這樣的楚明玥。 宣珩允的臉上落寞之色一閃而過。 是他錯了。他究竟錯過多少她的美好呢。可這樣的美好,隨時都會戛然而止,她的生命不知何時就會突然終止。 這天下醫(yī)者怎就無人能診。 這段時日,黑衣騎的身影遍布大宛醫(yī)館,黑羽鳥跋山涉水從四面八方飛來,落在彩衣鎮(zhèn)那間客棧里。 不是如此,他也不會把最后的希望放在關系微妙的十九王爺身上。 剎那,宣珩允的心又開始疼了,耳畔風聲隱隱從遠方吹來。 “陛下若真心有她,怎會不盼他快樂?!毙頊Y繼續(xù)道:“陛下心里更看重的是自己?!?/br> 宣珩允緩緩把目光收回,緘默不言。 十九王爺話已至此,省去的句子,宣珩允自是能夠領略。 宣祉淵斥他看似癡情,不過是為滿足自己私欲,看似在挽留,不過是他自己害怕失去。 “皇叔?!毙裨侍а劭催^去,沉沉開口。 十九皇叔。 這聲皇叔,是宣珩允的示弱。 “血癆當真無醫(yī)?”他的目光鎖著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升騰起薄薄一層霧靄,霧靄之下是濃稠到化不開的迫切希冀。 “無解?!?/br> 這一霎,宣珩允一身精·氣盡泄,一直端坐的身體似乎萎靡。 可笑啊。他曾妄想過,宣祉淵到來,會不會說出一個離奇偏僻的古方,哪怕是要他剜出心頭rou作藥引,他也為之一試。 可惜,老天連這樣一個機會都不給他,不給他自我感動得機會。 呵,他何嘗不知,今日的楚明玥根本不稀罕。 “陛下可知,皇兄何故獨偏愛昭陽一人?”宣祉淵悠悠一笑,斟滿兩杯茶,一杯推至宣珩允面前。 宣珩允扯了扯唇角,這事崔旺能說個大致,他便也知大致,“宮中流傳,是謝侯嫡女自請退了與父皇的親事。想來,是父皇遺憾頗深,又再無機會彌補,就把對伯母的一腔情意轉移到了阿玥身上?!?/br> 宣祉淵并指做一個請的手勢,自顧低頭啜一口粗茶。 “陛下可想過,皇家退婚,談何容易,謝侯家的女兒是皇祖父尚在時就認下的兒媳?!?/br> 宣珩允猛地抬眼看過去,下一刻,眸底方亮起的光又黯淡下去,這不就和他與楚明玥一樣嗎。 東宮未立之時,奉化帝不避流言猜忌,先把昭陽郡主認作太子妃。 宣祉淵放下茶盞,繼續(xù)道:“是皇兄有負謝家女,直到謝侯站在太極殿向父皇遞上折子要退親,皇兄方才醒悟。” “只是那時,謝女早已心灰意冷?!毙頊Y意味深長看過來,“皇兄一朝醒悟,苦苦糾纏不愿放手,據(jù)說是父皇質問皇兄,她若當真不愿,皇兄可是要把她逼死方休?!?/br> 皇權盛壓之下,無人真的能夠說不。 漫天大雪的夜,奉化帝站在謝府門外,遠遠瞧見玩雪歸來的女子,臉上掛著他不曾見過的笑,不是小心翼翼、不是謹小慎微,笑如雪中月。 只是這樣的笑,是對著楚家公子的。 那一夜,尚是太子的奉化帝久立謝府門前,直到風入骨髓。 次日,謝家成了大宛建朝以來,唯一敢退皇家婚約的人。 “皇兄于朝政主張中庸之道,想來在陛下看來過于無為,但他于謝女卻做了最睿智的選擇。” 宣祉淵話落仰頭飲盡盞中茶,起身長袖躬身告退,行至轉角木質樓梯時,他忽然留下一句,“陛下可知昭陽喜歡風鳶?” 身后無人回應,十九王爺無聲嘆了口氣。 木質樓梯響起一陣吱吱呀呀的聲音。 宣珩允清漠無聲,稍稍萎著脊背,就這么坐了許久。 窗下有阿婆挑兩擔青梅沿街叫賣,儂音軟調拖著長長音調,青梅酸甜,過季不悔。 日光從窗斜落,可以瞧見數(shù)不盡的塵物在茶盞上飄飄浮浮。 宣珩允端起茶盞仰頭飲盡,唇齒間一片苦澀。他往對面窗看一眼,只見楚明玥一手托腮,闔眼淺睡,柳舒宜行至窗前,關上了那半扇竹窗。 柳舒宜一邊關窗,一邊笑嗔一句,“郡主您的酒量當真算不上好?!?/br> 卻喜貪飲。 楚明玥似乎聽到了,睫羽顫了顫,呢喃一聲。 她正做著一個奇異的夢,夢中,她一身戎裝站在紫薇殿內,請求行軍遠疆。 作者有話說: 最近身體不好,碼字很慢,更新時間改成晚八點,大家也可以養(yǎng)一養(yǎng)再看 第36章 36、36 夢中幻影中虛, 被紫薇殿滿堂燭火照著,所有的景、物、人都散出幽幽彩光,呈半透明狀。 楚明玥身處一片虛無, 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打量這座巍峨又空曠的大殿, 殿內彩云流動,樂聲縹緲。 而她看到奉化帝一襲刺金龍紋的珠白緞面皇袍, 高坐金椅, 她的父親定遠侯身披鎧甲站于殿下。 這是出征在即紫薇殿辭行的畫面。 楚明玥心想。但是, 每逢阿爹前往邊疆,她都是一早就騎馬到郊外等候送行。 再看這個夢,就覺得光怪陸離了些, 她何時穿過一身戎裝跟著阿爹一起上朝,這個夢未免過于荒唐, 這不是她的真實記憶。 楚明玥瞧著有趣, 她朝前走幾步,殿內文武百臣皆視她若無物,他們,這些人都瞧不見她, 如此她就放心大膽走到了定遠侯身邊。 這是多年前的定遠侯, 兩鬢的發(fā)還未全白。 “阿爹?!背鳙h低低喚一聲, 果然,定遠侯未有反應。 楚明玥怔怔看著定遠侯,懷念中帶著幾分委屈,她輕輕側頭, 靠在定遠侯的肩上, 肩頭翹起的護甲依然堅硬硌人。 楚明玥突然就鼻尖一酸。 她又往一旁的自己看過去, 只看一眼, 她立馬知曉,這是十九歲的自己。 十九歲的她穿著一身紅色戎裝,她繞著那一身紅轉了半圈,不由心念,還真好看。 繼而,就生出幾分遺憾,當年出嫁前,何故不跟著阿爹到邊疆看看呢,那里的草原一定比京郊的跑馬場大多了。 接著就見一身紅色戎裝的人雙手抱拳,清麗的聲音響徹大殿,“臣女懇求陛下,準許臣女隨父出京?!?/br> “昭陽可知自己在說甚?” 大約是夢境的緣故,金椅上的人說話的聲音也跟著虛無縹緲起來,甚至帶著綿延回聲。 “臣女得皇伯父偏愛,立下太子妃之約,可臣女志不在紅墻宮柳里,臣女的馬也想去一眼望不到邊的草原上吃嫩草?!?/br> 她不愿嫁給皇太子。楚明玥腦海里白光一現(xiàn),就是沒有任何緣由,她感知到紅衣戎裝的女子內心的真實想法。 提到皇太子的時候,她的心境不起絲毫漣漪。 楚明玥突然就感覺心情爽朗,夢中的自己可比現(xiàn)實中的自己出息多了,竟是從未歡喜過宣珩允啊。 想到這里,楚明玥稍稍嘆一口氣,莫非竟是自己還未當真放下?怎得在夢中還會耿耿于懷當年若不曾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