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雪嶺卻發(fā)自內(nèi)心的，不希望在一這里看到有師父留下的痕跡。

    他翻開一搖床，一遍又一一遍，除了小毛毯和小軟枕，就什么都沒看到了。顧雪嶺總覺得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他又一在一搖床底下找過，還是什么都沒找到，就好像根本一就沒有另外一個(gè)人生活過的痕跡，只有小孩子一留下的玩物。

    顧雪嶺呆坐在一地一毯上許久，說不清是哪里出了錯(cuò)，他腦海里除了那幾個(gè)畫面，便什么都找不到了。

    顧雪嶺，你在一哪兒？

    山洞外遙遙傳來方九思帶著回音的聲音，顧雪嶺這才回神一，他進(jìn)來之前一沒跟方九思打過招呼，他收拾好無端慌亂的心情，起身準(zhǔn)備出去，卻在一起身的那一刻忽然頓住，他余光瞥見雪白一地一毯一角下似乎有一點(diǎn)翠色。

    外面冰洞里，方九思呼喚著顧雪嶺名字的聲音漸漸變大，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急切。他約莫是找不到人，以為人走丟了，開一始著急了。

    顧雪嶺卻沒有回應(yīng)方九思，他皺起眉頭，走到那處角落，掀起地一毯，竟見半塊翠綠玉玨，呼吸忽地一一滯，手哆嗦著撿起那半塊碎玉。

    記憶中翻出一個(gè)畫面，他在一師父房里見過另外半塊玉玨，被師父珍之重之，收藏在一紅木匣子一里。

    多年前一，師父跟他說過，那是他jiejie唯一留下的遺物，可惜無意中磕壞了，另外半邊尋不見了。

    但現(xiàn)在一找到了，這一刻，顧雪嶺連呼吸都覺得艱難。

    他緊緊盯著那半塊碎玉，忽然睜大雙眸，起身回到最初裝著玩具的小箱子一旁，將里頭的東西都倒出來，手哆嗦了許久，才胡亂在一玩具堆里翻找出那只被咬壞的布偶小老虎。

    隨后一，顧雪嶺一點(diǎn)點(diǎn)的從破口處將里頭的棉花挖出來，手指探進(jìn)去摸索好一陣，指尖方才碰到一方冷硬的東西，他急忙將那物取出來。

    那是一片二指大小，卻十分漂亮耀眼一的白一金鱗片。一條紅繩穿過鱗片，將其穿成了一個(gè)掛墜。

    顧雪嶺眼一眶忽然一熱。

    他剛才憶起一個(gè)畫面，他記憶里，是有過這片鱗片的，有人在一他手里奪過正要被他咬住的鱗片。

    那個(gè)十分溫柔的聲音跟他說，乖，現(xiàn)在一不能給你。

    然后一，就在一他撲騰著過來搶的時(shí)候找地一方把東西藏了起來，找了半天，就藏進(jìn)小老虎肚子一里了。

    不會(huì)有這么多巧合。

    顧雪嶺心里有個(gè)聲音，他有這里的記憶，能循著記憶找到鱗片，這片白一金鱗片顯然跟龍女有所聯(lián)系

    那其他鱗片呢？如果一他的生母是妖，是白一龍，那她一遺留下來的其他鱗片呢？顧雪嶺急切地一想知道答案，除了那兩片鱗片，還有其他的呢？為什么這個(gè)山洞里沒有丁點(diǎn)她一留下的痕跡？

    顧雪嶺，顧方九思的聲音戛然而止，他也走進(jìn)了這個(gè)山洞，見到了顧雪嶺，可算是松了口氣，你在一這里，怎么不回答我喂！

    顧雪嶺沒搭理方九思，他將玉玨和鱗片都收起來，然后一步履匆匆離開一這個(gè)山洞，方九思被他扔在一身后一，見他有些怪異，也顧不得進(jìn)山洞里面看看有些什么，也快步追了上去。

    你要去哪兒？你在一里面發(fā)現(xiàn)什么了？

    顧雪嶺沒理方九思，他直接跑出冰洞，外頭地一面潮濕打滑，他幾次險(xiǎn)些摔倒，都快速爬起來，一心朝山洞外沖去，像是要快速逃離這里。

    你到底是什么了？方九思一路緊追，直到出了溶洞外。

    那時(shí)，顧雪嶺已經(jīng)跑到了巨石遮掩下那處衣冠冢前一，他沒在一自己小時(shí)候生活過的山洞里找到娘親的痕跡，那他只能來師父立的衣冠冢找了。

    顧雪嶺大口喘著氣，幾乎毫不停歇，徒手挖開一墓上的亂石堆。

    方九思見狀停住腳步，沒有過去打擾顧雪嶺。他看出來了，要讓顧雪嶺下定決心挖開一母親的衣冠冢，那他一定是有不得不這么做的原因。

    但方九思等了很久，見遠(yuǎn)處顧雪嶺連衣冠冢上面的亂石堆三分之一都沒搬開一，手指上已經(jīng)全是血了，方九思于心不忍，還是走了過去。

    顧雪嶺跪在一衣冠冢前一，一塊塊搬來碎石，一心只有挖開一這座墳?zāi)?，他要看清楚底下埋的到底是什么，除此之外，他腦海里什么都不剩了。

    忽地一，一個(gè)yingying的東西敲了敲他肩膀。

    顧雪嶺被打斷，抬頭怒視方九思，卻見他遞過來一把鐵鍬。

    方九思問：要幫忙嗎？

    誰知道他這鐵鍬從哪里找出來的顧雪嶺一頓，奪過方九思手里的鐵鍬，推開一人自顧自挖起來，不管如何一，有工具的確要比他徒手快。

    約莫過了小半個(gè)時(shí)辰，方九思可算見到那個(gè)亂石堆被挖平，他沒有插手，顧雪嶺也不允許他插手，他只能站在一一邊，靜靜當(dāng)一個(gè)旁觀者。

    這時(shí)顧雪嶺已經(jīng)丟了鐵鍬，下面是潮濕細(xì)軟的沙石，他已經(jīng)挖到了什么東西，執(zhí)拗地一用手快速扒拉出來。方九思看著也要上前一，但他忽然止住了。他察覺到山谷口正有一道劍氣在一靠近，踏出的腳步又一退回了山洞里。

    而顧雪嶺卻對(duì)來人毫無察覺，他滿心只有挖出底下的東西，手指上的疼痛仿佛完全沒感覺到，也無意去管自己這幅模樣有多狼狽多瘋狂。

    衣冠冢底下的東西被挖了出來，顧雪嶺將其抱出來。

    那是一個(gè)鐵匣子一，鎖的很嚴(yán)實(shí)，密不透風(fēng)，那是南宮清慣用的千機(jī)鎖，沒有鑰匙不可能打開一。

    顧雪嶺沒有耐心去找什么鑰匙，他直接抽出自己的短劍劈下，止戈削鐵如泥，千機(jī)鎖果一真一應(yīng)聲而斷，顧雪嶺便迫不及待地一打開一鐵匣子一。

    幾乎只是看了一眼一，顧雪嶺便呆住了，眼一里蒙上一層霧氣。

    鐵匣子一里收著十?dāng)?shù)片顧雪嶺前一段時(shí)間撿到的那種銀白一鱗片。

    南宮清為何一要將這些鱗片珍藏起來，埋在一娘親的衣冠冢下呢？

    答案呼之欲出。

    但是師父從來不告訴他真一相，師父清掃了娘親留下的所有痕跡，幾天前一，他甚至讓自己把無意撿回來，極有可能出自娘親身上的鱗片扔掉。

    顧雪嶺想拿起那些鱗片，它一們被封塵在一地一下多年，只要見到光，依舊十分閃耀，可他看到自己的手上全是血，和沙土混合在一一起那么臟，又一馬上頓住，他收回手，小心翼翼地一抱住了鐵匣子一，動(dòng)作輕緩，極為珍重。

    原來這么多年來，他每年起來祭拜的不僅是衣冠冢，更是他生母隕落后一殘留的鱗片，可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他他或許真一的是妖。

    這匣子一里，真一的是他的娘親。

    宣陵來時(shí)，見到的便是這幅景象。

    他從未見過顧雪嶺如此狼狽的樣子一，那身潔白一無瑕的雪衣上沾上了泥濘，手上也全是沙土，他挖開一了什么，身邊全是亂石，而他正低著頭，將一個(gè)鐵匣子一緊緊抱在一懷里，宣陵聽見他輕輕吸氣，似是在一隱忍的抽泣。

    宣陵不明所以，可見顧雪嶺滿手是血，他道：師兄，你

    他一開一口，顧雪嶺便受到驚嚇，猛地一抬起頭，一雙泛紅濕潤(rùn)的眼一眸落入他眼一中，宣陵心中一緊，喉嚨似被什么扼住，說不出話了。

    顧雪嶺很快回過神一，眼一底的驚訝轉(zhuǎn)為驚惶無措，他手忙腳亂地一將鐵匣子一藏進(jìn)懷里，朝著宣陵怒斥出聲：誰讓你來的，你跟蹤我？

    師兄。

    宣陵不知他是怎么了，為何一哭得如此委屈？他也不敢問。

    從今天被顧雪嶺支開一他就覺得有事要發(fā)生，而他也找過五師姐，但有三師兄崔羽在一，三人進(jìn)山?jīng)]多久，三師兄便嫌他礙事，讓他先回來了。

    我去找過蔣二門主，他說你出去了，不知去了何一處，我便四處找人打聽，我找了很久，才找到這里。其中過程艱難，得虧是從蔣二口中偷聽到顧雪嶺可能跟方九思去祭拜他母親，宣陵才找到這里來。他朝顧雪嶺靠近，說：師兄可還記得，在一滄海時(shí)，你與一我說過，等回來后一要帶我一起去祭拜你母親的，我現(xiàn)在一也來了，你看

    不需要，你馬上走！顧雪嶺紅著雙眼一瞪他，滾！

    可是昨天還相處得好好的。宣陵有些不甘心，他深信只要自己有足夠的恒心，就能讓顧雪嶺和他之間的裂縫恢復(fù)如初。他朝顧雪嶺走近，伸出手想要拉他起來，我一會(huì)兒就走。師兄，地一上涼，我扶你起來。

    可回應(yīng)他的，是顧雪嶺慌亂起身往后一退時(shí)抽出的短劍。

    劍刃鋒利，宣陵不得不停下腳步，驚訝地一看著顧雪嶺。

    顧雪嶺還是那句話，我讓你走，你沒聽到嗎？說話間，他用另一手將鐵匣子一牢牢藏在一懷里。他有些慌，握著短劍的手都在一抖，眼一眶里一滴水珠轉(zhuǎn)著，險(xiǎn)些就要掉下來，卻虛張聲勢(shì)道：你不走，就休怪我動(dòng)手！

    宣陵只好慢慢放下手，眼一眸中染上幾分無奈，師兄要?dú)⑽?，我絕不回手，我只是想帶你回去。

    你不走？

    顧雪嶺回頭朝山洞口望去，方九思沒有出來。他卻不敢將鐵匣子一里的東西拿出去給人看，看到一丁點(diǎn)都不行，尤其是宣陵，絕對(duì)不能讓他知道！顧雪嶺眼一里閃過一絲戾色，他忽然收回手，卻將短劍架在一自己脖子一上。

    師兄！縱然是宣陵，這一刻也被顧雪嶺嚇得心跳加快。

    你不走，我就死給你看。顧雪嶺啞聲威脅道，用一雙通紅的眼一睛死死瞪著宣陵，慌不擇言，你不是很想看我死嗎？現(xiàn)在一滿意了嗎？

    雖說關(guān)系已然決裂，在一顧雪嶺心里，他想宣陵現(xiàn)在一是不會(huì)讓他死的吧，至少，就當(dāng)是為了萬劍訣。

    宣陵被他這舉動(dòng)嚇得無奈又一茫然，師兄到底是怎么了

    離開一這里，馬上！顧雪嶺咬牙穩(wěn)住聲線，卻難掩哭腔，一吸氣便像極了啜泣，他狠狠閉眼一，語氣中竟有幾分祈求，就當(dāng)你今日沒有來過，你什么都沒有看到。你現(xiàn)在一就走。

    師兄。宣陵不愿動(dòng)。

    顧雪嶺便將劍鋒往脖頸上又一送去幾分，貼上皮rou。

    宣陵忙抬手制止，好好，我走，我這就走。他往后一退了幾步，一邊觀察著顧雪嶺的變化，又一商量道：我就去谷口等著，行嗎？

    顧雪嶺沒說話，劍也沒有移開一。

    宣陵耐心道：我等你處理好了，我們?cè)僖黄鸹厝?？我保證，我不會(huì)打擾你，我就遠(yuǎn)遠(yuǎn)看著，等你好了，我再送你回去，好跟師父交待。

    師父？顧雪嶺低喃一聲，可今日不知怎么了，他念起師父卻不禁冷冷笑出聲來，他在一質(zhì)疑。師父知道他娘親是妖吧，為何一不告訴他？

    顧雪嶺深吸口氣，對(duì)上宣陵滿是擔(dān)憂的臉道：不需要，走。

    宣陵望了眼一山洞里，他記得剛才顧雪嶺看過那里，方九思也許就在一里面，他不想就這么離開一，師兄，你我一起回去，萬一遇上危險(xiǎn)

    你到底走不走！顧雪嶺揚(yáng)聲怒斥，短劍在一細(xì)白一的脖頸上劃開一一道紅痕，似乎下一刻便要?jiǎng)澠蒲屎怼?/br>
    宣陵見之不由心驚，只得答應(yīng)他，我走，我馬上走！

    宣陵退出了很遠(yuǎn)一段距離，直到谷口處，可見顧雪嶺還舉著劍看他，儼然一副他不走便要死給他看的態(tài)度，宣陵猶豫再三，只得狠心離開一。

    看著人消失在一谷口，顧雪嶺手一松，短劍便掉掉落在一亂石堆里。他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連站都站不穩(wěn)了，幸好有一雙手及時(shí)扶住他。

    你沒事吧？方九思問。

    顧雪嶺失神一搖頭，緩緩抱緊懷里的鐵匣子一不說話。

    方九思以為他在一怪罪自己，便解釋道：方才你師弟來得急，我怕他看見我們?cè)谝灰黄穑拖榷闫饋砹?。沒想到，他居然能找來這里。

    顧雪嶺稍微回了神一，抬眸望他一眼一，果一然有些嗔怪。

    匣子一里是什么？方九思問，他探頭過來，但顧雪嶺連他也防著，他一伸手，顧雪嶺就往后一退。

    顧雪嶺看著他，仿佛在一透過他看到別的什么人，目光尤其冰冷，卻也迷惘，許久，他輕聲開一口。

    你說妖族排外，人也一樣嗎？

    方九思大抵懂了，他放下手，不再去試圖觸碰顧雪嶺懷里的鐵匣子一，卻是巧妙地一將這個(gè)問題拋回去。

    你怎么看待妖修？

    顧雪嶺緘默，眼一底的絕望更多了幾分。他大概真一的是妖。

    若讓宣陵知道，他們本一來就覺得他將來會(huì)是魔頭，知道他是妖，一定會(huì)毫不猶豫殺了他的吧？

    人族多認(rèn)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妖族與一人族能和睦共處多久？人有多恐懼妖族？顧雪嶺知道，他在一滄海見過大部分修士，都在一排斥妖修。

    我們，再也回不去了嗎？顧雪嶺問方九思，滿目迷茫。

    這是個(gè)很奇怪的問題，但方九思聽懂了。有那么多證據(jù)在一，哪怕顧雪嶺還沒化妖，顧雪嶺也該認(rèn)命了，總要經(jīng)歷這一遭的。雖說看他這樣失魂落魄的樣子一，方九思心有不忍，到底還是無情地一熄滅他最后一一絲希望。

    回不去的。人|妖殊途。

    若是早知會(huì)如此

    顧雪嶺心底不免對(duì)南宮清生出怨憤：若我真一是妖，他為何一又一要讓我糊里糊涂地一當(dāng)了這么多年的人？

    顧雪嶺眨了眨眼一睛，察覺到有什么溫?zé)岬臇|西掉出眼一眶，他低頭遮掩，聲音卻是喑啞得不像話。

    我想回去了。

    方九思聽懂這個(gè)回去并一非剛才回去，他道：我送你。說這一頓，他看著顧雪嶺傷痕累累的雙手說：不過還是先回承坤門處理一下傷口。

    顧雪嶺點(diǎn)頭，他抬起手，用袖子一擦干凈眼一角的濕潤(rùn)，再抬起頭，望著山谷之上透露的一線蒼穹。那道光離他們非常遠(yuǎn)，遙不可及。他深吸口氣，又一點(diǎn)了點(diǎn)頭，啞聲道：回吧。

    宣陵站在一承坤門外，等至黃昏時(shí)分，才見一道劍光劃破天際，入了承坤門后一院，眉頭稍稍放松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