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春喜，你既有功，賞金十兩?！?/br>
    春喜未料到自己竟只得了十兩的賞金，但方才陛下一樁樁一件件的吩咐都讓春喜感受到了陛下的清冷與果斷。她本就謹(jǐn)慎，此時更怕事情暴露，于是不敢多言，只得低頭謝恩。趙如意亦隨春喜謝恩。

    他最后的話音里帶出了不虞，想也是，這些人連帝王的安危都敢算計，還有什么是他們不敢伸手的呢。趙如意想，背后的這些人只想著拿著巫蠱、厭勝這種事至自己于死地，連帶著讓天子疑了太后，卻不想她們用這樣的法子，是碰了天子的禁忌。她們想的是算計別人，卻忽略了她們這般行事，便是把天子當(dāng)工具人。

    天下至尊是由著人牽著鼻子走，去當(dāng)工具人的么？

    或許是因為成長環(huán)境的緣故，趙如意的思維方式有些時候并不與那些貴女同。她們習(xí)慣了用俯視的目光看人，就連韋婕妤也一樣，口口聲聲自己小門小戶出身，不得不自己給自己的掙前程，但她也仍是剛愎自用的，總覺得凡事都在自己掌握之中。

    趙如意不會這么看問題，或許是因她的成長環(huán)境脫離于家族的緣故，這讓她懂得平視的意義。因為平視與自省，她便能很快看清那些上位者的思維，因每個人，都是人。

    章懷一口氣領(lǐng)了三樣事，少不得要忙碌一陣。他做事老道，深知趙侍御在圣上心中不與旁人同，何況司針房的人都進(jìn)慎刑司了，趙侍御竟只是平調(diào)去了壽康宮。不論趙侍御是否真的和壽康宮有收尾，但這條命起碼暫是保住了。

    又看這出頭的椽子春喜，春喜一向勤謹(jǐn)，從前在福寧宮也是能夸得上一句得用的，但圣上竟是寧將趙侍御手上的活分給他、芳草和李悅都不讓春喜碰上半分，只是象征性地賞了十兩金，當(dāng)然章公公不是說這十兩金不好，只是對比這樣處置，這十兩金就很值得玩味了。

    于是章懷先帶著春喜下去了，走前還當(dāng)著春喜的面向趙欽稟道：“趙待詔的事奴才就交給小安處理，皇上覺得可好？”

    他甚至用的是處理這個詞，而不是處置。天子允之。

    章公公與春喜退下后，勤德殿又恢復(fù)了之前的寧靜。趙如意跪得久了腿有點(diǎn)麻，她正要掙扎著站起來，忽感一只有力的手扶住她的胳膊。她抬頭，是趙欽。

    他的目光像含著無盡的黑與暗，她聽見他在她耳邊低聲說：“這就是我現(xiàn)在的處境。如意，我不想像父皇那樣做個前朝后宮皆不能轄制的皇帝。”

    趙如意想到趙欽剛剛不喜不怒的聲音和一道道條理分明的旨意，非常篤定的安慰他：“你不會的，你很優(yōu)秀，阿欽?！?/br>
    他那寂寂的目光因此粘著起來，但他還是冷靜，扶趙如意起來后低聲囑咐她：“壽康宮的興平是我的人，如果有半點(diǎn)覺得不妥，告訴他，我召你回來?！?/br>
    “哪有這樣的，用別人，又擔(dān)心別人安危?！壁w如意嗔他。

    又安撫他：“享多大的榮耀就得擔(dān)多大的風(fēng)險，何況壽康宮不會有什么風(fēng)險的，太后娘娘老成持重，放心吧。”

    趙欽戀戀地望著她。如今前朝后宮瑣事不斷，他一定很累吧，趙如意心想。

    就在趙如意的思索中，他忽然沒頭沒腦地對她說了句：“一個月?！?/br>
    “嗯？”

    她的目光又對上他，兩人并肩而坐，都是略偏了頭的。只是趙欽高些，趙如意如今需得仰視他。

    “給我一個月，我必將你從壽康宮迎回來。”

    趙如意這才聽懂了，卻笑：“應(yīng)該說你給我一個月，我必要看看這宮中究竟還能有多少波瀾?！?/br>
    她從來都是不畏懼的。從前因不畏懼要遠(yuǎn)走高飛，如今因不畏懼而選擇留下。

    小安得了章公公的囑咐，略等了等才往勤德殿去請安，他雖人生的年輕，行事卻是再穩(wěn)重不過，因為不敢去猜如今勤德殿里的情形，在外頭便大聲道：“見過陛下，遵陛下的諭，方才師傅叫奴才過來與趙侍御交割?！?/br>
    趙欽這才放開趙如意，因有外人要過來，趙如意原是打算跪下做樣子的，趙欽卻不許，反而叫她坐著。還說：“若是這里的事還能傳出去，那我這個天子做的就真該警醒了?！?/br>
    趙如意想想也覺得他說的有道理，于是便從從容容地又挨著趙欽坐下了。

    小安進(jìn)來的時候見到的便是這樣的奇景。他一路垂著頭進(jìn)來，剛抬頭就被這景駭?shù)搅?，又立刻垂下了頭。趙欽從不在這些瑣事上搓磨下人，他也明白真正的權(quán)威從不會從此處獲得。

    “既然你師傅已經(jīng)與你囑咐清楚，那你這就與趙侍詔交割吧?！?/br>
    這，這要怎么個交割法？師傅可沒告訴我說趙侍詔如今竟敢與皇上平起平坐。小安只覺得頭上嗖嗖冒冷汗，平時千伶百俐的一個人，此刻竟顯得訥訥起來。

    還是趙如意善解人意，她站起來走到小安跪著的地方，軟底的鞋子沒有一點(diǎn)聲音。小安公公像是感覺到她的存在似的，慢吞吞抬起頭，見到的便是那張依舊平靜依舊寵辱不驚的臉。

    “我這就與小安公公交割。”

    難得她聲色平靜，這令小安也漸覺從容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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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這本一直沒有榜好想哭～

    第57章 壽康宮（1）

    趙欽依舊不說話，小安不敢看天子，卻覺得天子的目光始終盯著他，他害怕極了，因此越發(fā)覺得這趙侍詔不同常人。

    從前還有些瞧不上她的念頭，覺得她是在倨傲，很不像個下人。如今卻明白她確有倨傲的資本，無論原因是什么，由來如何，趙侍詔得天子偏愛已是無可爭辯的事實。小安長與深宮，已見多了昨日為奴今日為主這樣一飛沖天的事，因此對這位趙侍詔越發(fā)的不敢輕視。

    小安正惴惴，說話也十分的謹(jǐn)慎，趙欽還要在那兒添油加醋：“趙侍詔的東西一律許她帶走，若有不合心意的立刻置辦。福寧宮里出去的人不能寒酸?！?/br>
    聽著越發(fā)不向做錯了事被貶，或是被皇上疑心是太后派來的女間而被退還了?？磥韼煾嫡f的果然沒錯，帝心難測，小心方能使得萬年船。

    趙欽留下這句話，趙如意便隨小安公公走了。走時還回頭瞧了瞧他，見他立著，又在高處，逆光的陰影下有種難言的孤寒，趙如意卻朝他笑。美人回頭最難留，趙欽因此想，娶她的事再不能推，從十七歲就該下的聘，倒如今竟還沒辦個齊全。

    世事雖愛弄人，但他殫精竭慮、步步為營，不就是為了能掌控世事。他曾害怕過、逃避過，也面對了。他一直努力掌控命運(yùn)，所以他得以留她在身邊。

    趙如意不知他所想，愿去壽康宮有對趙欽的公心，卻也有她自己的私心。她覺得太后身上有太多的謎團(tuán)，這些謎團(tuán)又應(yīng)在了她生母身上。母親對于任何人來說都是不可忽視的意義和存在，所以趙欽會因他生母之死神思不蜀，她也會想要了解與母親有關(guān)的過去。

    他們都是親緣淺的人，卻因此更加珍惜那些能抓住的蛛絲馬跡。趙欽其實也是懂她的吧，她想。

    壽康宮。

    太后在先帝朝做了多年的正宮皇后，如今雖說是退居二線，但也不至于閉目塞聽。何況趙欽將趙侍御平調(diào)為壽康宮侍詔之事未曾讓人捂著，于是沒出多久壽康宮就已經(jīng)聞得了風(fēng)聲。

    太后得了這個消息，笑與慈姑姑道：“咱們這位皇上倒比先帝強(qiáng)?！?/br>
    慈姑姑哪里還笑得出來，人家動輒就是生死大招，殺母留子這種事真是擱在哪朝哪代都不新鮮，卻偏偏又哪朝哪代都管用，更何況太后除了個嫡母身份，卻連陛下養(yǎng)母都算不上。自幼就沒處下情分不說，雖說后來陛下登基有張家助力，但當(dāng)時的朝局，陛下不但是嫡子，還是先帝唯一在世的兒子，可以說先帝百年之后，只要不是十分的扶不上墻，帝位幾乎是唾手可得了。

    先帝晚年難得清明，或許是看自身血脈傳承有望，肅后宮清吏治，幾乎是手把手扶著當(dāng)今登上帝位。因這血脈的傳承有張皇后之功，先帝厚賜張家，更將太子妃之位留給了張家。當(dāng)年太子歸宗一事令張家和張皇后都收獲了極大的利益。如今看來是有人坐不住了，想重掀舊案，在這事上分一杯羹。

    失之先手不得，敗軍之將而已。

    張?zhí)笥袕執(zhí)蟮尿湴?，比起后宮紛紛攘攘的流言，張?zhí)蠓炊P(guān)心被平調(diào)到壽康宮的趙侍詔?；实圻@樣大剌剌地往太后宮里塞人，當(dāng)今也算得上是獨(dú)一份了。

    “太后娘娘，是不是傳家里人進(jìn)宮，也問問朝局的動向。”

    慈姑姑顯然沒有跟上張?zhí)蟮乃季S，目光仍舊停留在張?zhí)笤茪⒐艋屎蟮膫餮陨?。今晨送來的百合已?jīng)不如上午有朝氣了，張?zhí)蠹舻粢恢昊ㄖ?，不緊不慢，悠悠然。

    “云慈啊，你還是沒有悟。皇上是將趙侍詔送來壽康宮便是告訴哀家他已經(jīng)對哀家起了疑心。若是這時候再傳喚張家人入宮，皇上的疑心便會更甚。”

    慈姑姑那只正準(zhǔn)備接過殘褪花枝的手驟然停頓，從太后娘娘回張家起她就侍奉在太后娘娘身邊，后來娘娘入宮，為妃、為后、為太后，她都一直在她身側(cè)，因此太后娘娘的本事，慈姑姑是深知的。也因為此，慈姑姑對太后深信不疑，于是越發(fā)的懼怖起來。

    像是為了安慰這個忠婢，又或者是為了理清自己的思路，張?zhí)笥H自將那朵百合遞到慈姑姑手上。聲音越發(fā)悠悠然：“咱們后宮不通前朝，如今宮里出了這樣的傳聞，焉知前朝不會有反應(yīng)？御使向來風(fēng)聞奏事，哀家若要是想要置對手于死地，一定不會只在后宮放出流言的。不過哀家剛不是跟你說了，咱們皇上比先帝要強(qiáng)，為了朝局的穩(wěn)定，皇上是不會在這時候動張家的。張家雖說不算權(quán)臣，也是百年的大族了，皇上若因這種連證據(jù)都沒有的事而問責(zé)張家，恐怕會令百官惶恐?；噬弦幌蜃鍪掠卸龋词故怯需F血手腕，也不會用在如今。如今的朝局和時事會逼得皇上不得不先求穩(wěn)，再謀其他?！?/br>
    太后收回拿花的手，那朵花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落在慈姑姑掌心，慈姑姑無心看花，只是看著太后。卻見太后的目光陡然冷冽起來。

    “幕后做局之人全無大局觀，他們以為天子的怒火是這樣好挑撥的嗎？天子首先是天子，其次才是誰的兒子。先帝糊涂了一輩子，到晚來卻事事明白。云慈，你可知先帝彌留之時對哀家說什么？他說皇后啊，你為朕留下了個好兒子，咱們大齊會在他手里振興。哀家不知道他口里的皇后說的是哀家還是楊后，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連先帝都相信當(dāng)今會是一位英明的君主?！?/br>
    “所以娘娘的意思是，張家暫是無憂的？”

    慈姑姑一向信服太后。

    “暫時無憂，皇上只是疑哀家罷了。”

    “那皇上調(diào)趙侍詔過來？”

    太后抬眸看向虛空。

    “要么皇上信趙侍詔，要趙侍詔來盯著哀家。要么皇上不信趙侍詔，將趙侍詔物歸原主了。”

    慈姑姑仍有不明，于是大膽問：“那咱們應(yīng)當(dāng)怎么對待趙侍詔？”那可是丁漾的女兒，她可能是陛下的間諜，也可能已是為陛下所厭的棄子。

    太后撫一撫鬢間的發(fā)，沾了水的指尖使發(fā)絲更為柔滑。

    “你覺得呢？”

    望著太后寧和優(yōu)雅的面容，慈姑姑忽然悟了。

    會寧宮。

    “什么？”

    后宮不通前朝，淑妃尚不太知早朝發(fā)生的事。但宮里的流言她是知道的，她有協(xié)理六宮之便，在這宮里自然能做個耳聰目明的貴人。但再多的流言都不能遮去淑妃對于福寧宮的趙侍御如今做了壽康宮侍詔的震驚。

    “難道她真是太后的人？被皇上知道了，然后就送了回去打太后的臉？”

    淑妃的嘴比腦子快。說到此節(jié)又立刻笑出聲來。

    “哎呦，這可太有意思了。太后娘娘如今自顧不暇的，再見著這么個被退回的廢物，指不定要怎么拿她出氣呢?！?/br>
    越想越覺得痛快，又想起前些日子皇上八成是因著這個女人連后宮也不入，淑妃正是風(fēng)華正好的時候，當(dāng)今年輕有權(quán)柄，又風(fēng)華俊朗，哪個少女不懷春，因此光是嫉妒就能叫她恨趙侍御恨的牙癢。如今見趙侍御得了個這般下場，怎叫人不歡喜。

    如淑妃這樣想的不在少數(shù)，就連一向清心寡欲的賢妃得了這個消息竟都莫名覺得舒心。心想贗品就是贗品，永遠(yuǎn)當(dāng)不了真。也不是人人都有何淑容的好運(yùn)氣，何況何淑容如今看著也不行了，除了有個皇長子生母的名頭，其實皇上對她也就那樣。

    或許唯一不這么想的只有趙欽和趙如意本人了。趙欽在壽康宮有釘子，自然不會坐視趙如意受委屈，何況他一向慮事周全，如果太后當(dāng)真曾逼殺他母后，趙如意便可借此與太后徹底交割。若太后當(dāng)真無辜，趙如意與太后交好，日后便能有中宮與壽康宮相得的名聲。所以在所有人都覺得天子是厭了趙侍御將她送往壽康宮的誤會中，只有趙欽與趙如意這個當(dāng)事人知道，趙欽此舉實為給她鍍金。

    當(dāng)然了，也唯有趙如意這樣的本事，這層金才鍍的上去。于是在往壽康宮的路上，雖說有些不明所以的下人看她如看個死人，趙如意卻從容的很。而因為她的從容，小安越發(fā)對趙如意另眼相看起來。

    早上來壽康宮時尚不覺得，如今在星輝之下，這座居住著宮中地位最高的女人的宮殿，竟顯出一種獨(dú)有的蕭索之感。趙如意忽然想，太后雖為太后，但其實在先帝過世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jīng)可以預(yù)見自己的后半生了。

    這堵宮墻多么可怖，它就這樣不聲不響地，禁錮掉了一個人的一生。她的姨娘很不甘吧，趙如意心想。在所有人口中，她的姨娘都是個聰明到驚才絕艷的怪物。趙如意想，她有今日一定是有姨娘算無遺策的庇佑，可縱是姨娘那樣的聰明，卻仍然枯死于內(nèi)宅之中，甚至在死前都不能見親女一面，那姨娘死前有沒有得親子侍奉床前呢？趙如意暫時還不能知道答案。

    這是個女子做不得主的時代，決定你這一生的，是男人和出身。趙如意忽然覺得這世間事竟是如此荒唐，惹人傷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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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丁漾在我心中就是一且唯一的大boss

    第58章 壽康宮（2）

    消息很快也傳到了玉英宮。畢竟宮里什么都慢，唯獨(dú)流言傳得快。不過得了消息之后，韋婕妤和趙婕妤的應(yīng)對卻截然不同。

    其實韋婕妤能以婕妤之位在協(xié)理六宮之事上分一杯羹，雖說背后有趙如意助攻，但韋婕妤本身的素質(zhì)也是之前趙欽愿意放權(quán)給她的原因之一。

    趙婕妤得了消息，先是在宮里笑了一陣，又吩咐阿崔：“請母親入宮的事務(wù)必要快。”

    阿崔顯然也因趙如意吃了掛落而喜悅的很，立刻揚(yáng)著臉應(yīng)了，主仆皆是得意非常。韋婕妤聽了，卻只是說了句知道了，小滿本來還以為主子會有其他吩咐，正等著，卻聽韋婕妤道：“讓她們?nèi)幇?，爭個烏眼青的才好?！?/br>
    小滿不是很懂，瞧著韋婕妤的目光就有點(diǎn)茫然。韋婕妤卻從容，此時天色略晚，她將盤著的頭發(fā)放下來，烏黑的青絲如緞，她許久不承寵了，瑩白的臉如今變呈出點(diǎn)落寞來。

    韋婕妤覺得自己沒必要跟個下人解釋這么細(xì)，于是只是對小滿吩咐：“盯緊了東側(cè)殿那邊。”

    這說的便是趙惜柔了。小滿見韋婕妤像是不愿再與她多說的樣子，便也不問，低聲應(yīng)了句諾。韋婕妤倒也滿意她的乖覺。

    ——

    太后未見趙如意。

    一名叫做寧香的宮女過來領(lǐng)趙如意去她住的地方。依舊是宮女所住的一聯(lián)排的小屋子，不過趙如意作為壽康宮正四品的侍詔，所住的是那一聯(lián)排小屋子里采光最好的一間，左右是派給她的粗使丫頭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