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姑姑一行人往趙如意這邊來，自然，憑她今時今日，太后娘娘身邊第一人的地位，是不會對宮嬪宮中的小宮女另眼相看的。慈姑姑眼睛都沒有多轉(zhuǎn)一次地打兩人身邊走過，或許是北風(fēng)太冷，遠(yuǎn)遠(yuǎn)地，趙如意似乎聽見慈姑姑打了一個噴嚏。

    司衣司坐落于皇庭的西側(cè)，雖占地不大，卻行列嚴(yán)整。宮女們井然有序的來回穿梭，將一盤又一盤的衣料呈進(jìn)來又運(yùn)出去。因為趙婕妤這些日子隱約有翻身的預(yù)兆，今日便是典衣女官親自過來相迎。

    這位女官看上去約莫二十五上下的模樣，在宮中浸yin久，觀人先觀氣韻，眼帶打量，聲音卻軟。

    “這位是？”

    或許是趙如意的氣質(zhì)不像宮女，又或許是這位典衣女官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她看見趙如意的時候，面帶審慎和疑惑，趙如意知道小月是不會幫自己解釋出身來歷，她略福一福，不卑不亢地對這位典衣女官說：

    “我是趙婕妤娘家庶出的meimei，婕妤近來寂寞，令我入宮相伴?！?/br>
    我朝也不是沒有宮妃留娘家小妹在宮中久住的先例，只是這些久住的人里，十個大概有八個最終會成為皇上的妃嬪，這娘家姐妹，最終也會成宮中姐妹。

    想到此處，這位典衣的眼神便曖昧了些，神色也比從前柔和。她半明半暗地笑一笑，說：

    “原來是趙小姐，我姓馮，是這里的典衣。”

    “馮典衣好?！?/br>
    宮里人變臉的速度總是和翻書一樣快，雖然不知道這位典衣心里打著什么算盤，但和顏悅色總比高高在上的打量要強(qiáng)。

    于是趙如意拿出清單和牌子，道：

    “今日過來，是想來取趙婕妤的衣裳?！?/br>
    馮典衣露出一個原來如此的表情，微微躬起身，右小臂往里擺，說：

    “早備好了，姑娘隨我來就是?！?/br>
    放置衣服的房間很大，卻并不空。宮妃的衣裳自然是寶光流金的，即使那最淡的青色都自有其華光璀璨。趙如意細(xì)細(xì)地打量著房內(nèi)陳設(shè)，倒因此叫馮典衣誤會了她去。

    “姑娘膚色清白，最合月白、耦合這樣靜謐的顏色。若有一日能為姑娘做衣裳，想來也是我與姑娘之間的緣分?！?/br>
    即使起初不知道馮典衣緣何這樣殷勤，如今因她一席話，也就猜透了七八分。她笑笑，對馮典衣道：

    “宮中的人和物都是最好的，我今日來司衣司一趟，讓我覺得從前就像是沒進(jìn)過綢緞莊?！?/br>
    其實趙如意還真沒進(jìn)過綢緞莊。

    她鄉(xiāng)下長大，去成衣鋪的次數(shù)都不過寥寥。不過誰會知道她的舊事、她的過去呢。她心里忽然因此涌上一股沉甸甸的痛楚。

    馮典衣似乎沒想到趙如意如此的會說話，于是也笑道：

    “姑娘真是謬贊了?！?/br>
    宮里就是這點(diǎn)不好，不論跟誰說話，總是要先扯上無數(shù)有的沒的，才能慢慢說到重點(diǎn)。不過馮典衣這人的人品雖然有待斟酌了些，但辦起事來的確是極利落的。不過一炷香的功夫，趙如意已經(jīng)清點(diǎn)好趙惜柔的衣服，其中還有一些馮典衣奉送給趙惜柔以及她趙如意的私貨，趙如意并不全收，不過略撿了一兩樣帶走。

    回程的路上她想，自己果真還是點(diǎn)崔選侍點(diǎn)的少了。

    才出司衣司的大門，就聽見一個極尖且渾厚的聲音。只聽那人嘴里不干不凈地罵著，趙如意皺皺眉，小月不想惹事，于是牽牽趙如意的衣角，對她道：

    “三小姐，不如我們換條路走吧。”

    趙如意睨了小月一眼，卻忽然聽見一個極低的哭聲，還夾雜著一些低低地聽不清內(nèi)容的爭辯聲，她總覺得這聲音耳熟，于是并不理會小月，抱著衣服徑直往前走過去。

    人走的越近，斥罵和爭辯的聲音也就越清晰。趙如意循著聲音的來處望去，卻見一個低低小小的背影，那背影慢慢轉(zhuǎn)過來，露出一個輪廓清晰的側(cè)臉，趙如意立刻瞪圓了眼睛，像是渾然聽不見小月再三的催促，她快步走上前去。

    北風(fēng)獵獵，她的發(fā)梢因此揚(yáng)起，她的衣袂有些微的翻飛，她的步子很快，快到像是要抓住歲月與過去，然而，卻在她和那人對視的一瞬間，趙如意的腳步頓了下來。

    --------------------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

    夏之庭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31章 玉英宮（5）

    小月起初落了她好大一程，直到趙如意的步子慢下來，小月三步并作兩步，再伸出手時已經(jīng)能夠扯到她的衣袖。

    趙如意已經(jīng)別開眼睛，那個正罵人，個子略高的，一張容長臉，膚色蠟黃的宮女見有人過來了，皺皺鼻尖，露出很不屑的樣子。

    趙如意看也不看她，甚至不與她爭辯什么。

    她轉(zhuǎn)臉去看把疑惑寫在臉上，印在眼睛里的小月。

    “從這里可以回去嗎？”

    “能?！?/br>
    雖是個不愛惹事，也總顯得躲躲閃閃的小宮女，卻真是十分的識路。趙如意彎起一雙眼，仿佛是帶笑的模樣。趙如意大搖大擺地從那容長臉宮女身邊走過，不知道是因為路太滑還是因為誰有意為之，她本來抱著衣服的手一抖，人也跟著倒下去。

    “小月扶我！”

    她的聲音很利，劃破了長空。

    彼時天空正好飛來一只鳥兒，鳥兒的尾巴帶起陣陣殘云，才下過雨的天空陰沉沉的，遠(yuǎn)處忽然傳來一聲驚雷，天因此越發(fā)陰沉了。

    小月的動作實在不快，或許也是因為發(fā)急，明明是想要扶她，反而順手打到趙如意的手。那漂亮的緞衣到底翻在地上染了泥污。小月膽子小，一見那地上的衣服，臉登時煞白。相比之下趙如意鎮(zhèn)定許多，她一一撿起地上的衣服，冷冷地掃了那兩個宮女一眼，說：

    “兩位是司衣司的女官么？”

    那容長臉的宮女顯然在宮中浸yin久了，她先是微瞇著眼睛打量了趙如意一陣，方審慎地說：

    “是?！?/br>
    “那兩位都隨我走一趟吧?！?/br>
    她鳳眼微沉。說完這句話，也并不再看那兩個人，而是有往前走了兩步扶起小月。趙如意無心欣賞此時委屈的眼淚都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的小月，只聽那容長臉的宮女嘎著嗓子問：

    “你是誰？”

    “我過來給婕妤娘娘取衣裳?！?/br>
    “那可真是有趣，宮里兩位婕妤娘娘都住玉英宮。往玉英宮的路在那頭，干嘛往我這里鉆？”

    這話問的可真是刁鉆。

    想來是見趙如意面生，過來人有過來人自帶照妖鏡的眼睛。

    “這頭也能走，我就走了。倒是你們，你既是司衣司的人，定能瞧出來我手里端的是主子娘娘的衣裳，見人過來不知避讓，是哪里的規(guī)矩？”

    話尾尤帶揚(yáng)音，此時那容長臉的宮女已知此事難善了。在宮中，這種不分青紅皂白打死奴才的事太多了。

    “是姑娘自己不小心弄臟了娘娘的衣服，與我何干？”

    “如不是你絆倒我在先，又不扶我在后，這衣裳如何就會臟污?！?/br>
    “你！”

    那宮女柳眉倒豎，此時倒也猜透一點(diǎn)她的來歷，又看了趙如意身邊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小宮女一眼，卻說：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br>
    “所以才要勞兩位隨我去玉英宮里頭一趟，由兩位在婕妤娘娘面前好生分說。”

    趙如意見那容長臉的宮女忽的就容色沮喪下來。小月依舊神游天外，趙如意微一頷首，在那位容長臉宮女還未開口之前，微不可見地往她身邊挪了兩步。

    ***

    “下雪了?！?/br>
    文德殿里，因地龍燒得太熱，章公公使喚徒弟小安把窗戶開了一點(diǎn)縫，這樣也好叫屋里的空氣更新鮮。

    早朝過后，趙欽照例會來文德殿里批一會兒折子。他的運(yùn)氣還算不錯，國家承平日久，這幾年風(fēng)雨和順，海晏河清。

    御筆朱批地攥在手里，低頭低的久了，人因此覺得疲憊，趙欽此時抬起頭開，正看見窗戶縫里透出的一點(diǎn)雪花。

    章公公立即與他奉茶，又道：

    “瑞雪兆豐年，今年是個好兆頭?！?/br>
    章公公自認(rèn)對當(dāng)今的脾氣把握還算準(zhǔn)確，果然，趙欽微微一笑，既不因這奉承而驕矜，亦不斥責(zé)章公公多話。

    趙欽用了一口溫溫的云霧茶，還想對這雪花再品評兩句。這時小安踩著小碎步子跑過來，章公公見了，連忙跑過去小聲斥道：

    “以后在御前莫露出這種惶惶的樣子?！?/br>
    小安低聲答了句是，得了師傅的囑咐，他倒是更從容起來，把事兒小聲地與師傅說了，章公公輕輕擺了擺頭，便躬身往皇帝那兒去了。

    ***

    雖那容長臉的宮女仍是一臉趾高氣揚(yáng)，但她的眼神已經(jīng)有些焦躁了。在宮里就是這樣，六局里數(shù)得上名號的女官，也總是不如主子娘娘們身邊的奴才得臉。

    雖然那容長臉的女官清楚的知道趙如意是在攀污她，明明是自己腳下不穩(wěn)，以致于讓主子娘娘的衣裳有了臟污，卻要把這罪名加在自己頭上。想自己精明一世，竟栽在了這個面生的小姑娘手上。

    那容長臉的宮女尤在忿忿，卻忽然聽趙如意道：

    “我猜這位jiejie應(yīng)當(dāng)在宮中待了不少年頭了，不像是手腳冒失的人。倒是你旁邊這位姑娘，看著臉生，或許是她撞到了jiejie，jiejie又不小心絆到了我。jiejie給我個交代吧，我也好去給娘娘一個交代?！?/br>
    那宮女本就不喜歡李悅，漆黑的眼珠子一轉(zhuǎn)，竟露出一點(diǎn)子笑影來。趙如意不喜歡她的姿態(tài)，于是淡淡別過臉去，又昂起頭，仿佛有些高傲，又有一些淡淡的不耐煩。

    人總是這樣，見人冷靜了，自己就難冷靜下來。于是那容長臉的宮女聲音也越發(fā)的急切了。

    “還是姑娘有見識?！?/br>
    趙如意轉(zhuǎn)過臉，似笑非笑地望了望她，說：

    “那也得jiejie成全才好?！?/br>
    那宮女瘦瘦小小，小麥色的皮膚上卻有一副耐看的五官，趙如意記得，她從前總因長得像西域人而受人欺負(fù)。那淺褐色的瞳孔里，有不解也有震驚，直到那容長臉的宮女惡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又聽她罵：

    “不知深淺死活的小蹄子，既然失手污了娘娘的衣物，你就去玉英宮賠罪吧！若娘娘饒了你，那是娘娘慈悲，也是你的福氣?！?/br>
    “好了，我這就去復(fù)命了，喂，你跟我走?！?/br>
    興許是不愿在聽那容長臉宮女的斥罵之聲，趙如意揚(yáng)手指了指李悅，見她跟上來了，于是也就捧著那些臟了的衣裳往玉英宮的方向走去。

    ***

    未央宮。

    “咳咳?！?/br>
    遠(yuǎn)遠(yuǎn)，趙欽聽見皇后此起彼伏的咳嗽聲。雖他與皇后之間無甚情分，但他到底不是個心硬的人，乍見此情此景，亦覺得有些傷感了。

    宮人們見他過來，立刻三呼萬歲，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是這樣齊整的三呼萬歲之聲，氣勢騰騰，他卻陡然生出一種荒涼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