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有掌家之權(quán)的姨娘，一子一女傍身，有什么好在她這里圖謀的呢。即使是將她當(dāng)作敵手，可她一失母庶女，又可和這位父親的妾室爭什么呢？趙如意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卻想，既來了，便不退了。

    從前沒想過回來，車馬都已雇好，只打算隱姓埋名遠(yuǎn)走他鄉(xiāng)的，但到底她不曾去他鄉(xiāng)，反而被一架馬車送回趙國公府?；蛟S，是天意。

    趙如意一向是個很信命的人。

    信命的人，骨子里都有一種得失隨意的淡然。

    但同時，她又是不喜為人左右的人。

    從前趙欽就說過，她這個人，明明冷淡無情，偏有些熱忱人才該有的愛cao心的毛病，這樣的人呢，最矛盾。趙欽說話，一向鞭辟入里。

    趙如意未隨張姨娘一起笑，只是將目光落在那一盤綢緞上，都是好料子，從前在長水村見都未見過的好料子，趙如意看了幾眼，說：

    “看來惜緣meimei喜歡鮮亮顏色?！?/br>
    提起女兒，張姨娘的眼神里便多了幾分真實的柔和。

    “她啊，性子鮮明，偏生話多?？粗莻€機(jī)靈的，其實糊涂的不行。怎么，如意你喜歡淡色?！?/br>
    “是，我喜歡干凈雅致的顏色，穿著縱不出挑，但也絕不會出錯?！?/br>
    “這一點(diǎn)，你倒不像你娘?！?/br>
    “興許是隨父親?！?/br>
    反正男人的衣服多不花哨?？磭@氣派，就知道趙家不是那種敗落的人家，既是興旺之家，那趙國公便不大可能是個紈绔。倒不是說只有紈绔才會穿的花團(tuán)錦簇，但憑趙國公那連姨娘都只納一個的惜身性子，花團(tuán)錦簇的可能性，低。

    趙如意這話說的，張姨娘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這女子，這女子……張姨娘心里隱著事，捏珠子的手就重了些。趙如意卻一如既往，靜靜坐在那兒，淡淡看著她。

    “哎呀，天色不早，你meimei也該下學(xué)了?！?/br>
    張姨娘委實再沒有坐下去的興致，時間又湊巧，眼見日暮西沉，扯了個借口就要走。趙如意微微一笑，說：

    “那我就不送姨娘了。”

    “不敢勞煩姑娘送的。”

    張姨娘不至于這點(diǎn)定力都沒有，不過她離開分雪院后便立即垮下來的臉色，也證明了對趙如意頭一回的試探并不令她滿意。

    趙惜緣一向不喜歡聽家學(xué)里的先生之乎者也，素日下午的課都是時去時不去的，這不，今天也早早落學(xué)去了她姨娘的芬芳院，倒比張姨娘還快了幾個腳程。張姨娘一見自己的心肝寶貝，心就先軟了幾分，只是一看到女兒，就想到趙如意那冰山似的臉，暗罵一聲一聲老女，又問女兒：

    “今天怎么這么早就下學(xué)了？你弟弟呢？”

    “姨娘就惦記弟弟不惦記我?！?/br>
    這趙惜緣當(dāng)真符合她娘的考評，性子鮮明，也不太聰明。一身朱紅色的衣裳拿金線繡了孔雀，頭上亦帶著仿作孔雀羽的發(fā)簪，杏眼桃腮，一眼望過去便覺得光耀奪目。

    “姨娘怎么會不惦記你?！?/br>
    張姨娘拂一拂女兒的鬢發(fā)，那溫柔，和在分雪院中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姨娘去見那個村姑了？怎么樣？是不是土極了?！?/br>
    “什么村姑不村姑的，那是你三jiejie?！?/br>
    趙惜緣卻不管，只玩著自己一縷頭發(fā)，嘴角噙出個很不屑的笑容來。

    “自幼在村里長大的，不是村姑是什么？”

    “當(dāng)著外人的面可不許說這話?！?/br>
    因今日張姨娘給趙如意很刺激了幾回，聽女兒罵趙如意是村姑，既也覺得解氣。便只是輕輕提醒一句，再不多說。但知母莫若女，見姨娘像是不太痛快，趙惜緣那靈敏的第六感在此刻發(fā)揮到極致，竟不可思議的說：

    “姨娘，那村姑不會是給你氣受了吧?！?/br>
    “她能有那么大本事?！?/br>
    張姨娘淡淡將事情揭過去，趙惜緣雖不信，但見她娘像是不想再談起那村姑的事情，便也不再說話。

    此時，趙國公夫人院中。

    “她真是這么說的？”

    “一點(diǎn)不假?！?/br>
    趙國公夫人已做了多年的國公夫人，此時端著一張臉，跪在地上的婢女就覺得有些駭人。

    偏是這時候，梅蘭竹菊中的蘭進(jìn)來道：

    “太太，大少爺和二少爺過來給太太請安?！?/br>
    趙國公夫人臉上這才映出一點(diǎn)和氣的笑來，說：“這兩個孩子，讓進(jìn)來吧?！?/br>
    于是就讓答嬤嬤帶著那婢女下去了。只是說來也堵心，大太太看到趙瀾，先想起他那不省心的姨娘，再看趙淵，又想到他那在容水村長了十幾年的jiejie?？偨Y(jié)，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燈。

    趙國公夫人留下兩人用飯。

    不過，當(dāng)晚趙國公是宿在張姨娘的芬芳院中的。

    回趙國公府的第一晚，趙如意失了眠，直到天亮方睡去，只可惜沒睡上多久，紅玉和落玉就過來叫她。

    “三小姐，早上要去給太太請安呢。”

    趙如意正在夢中，只那夢實在不是個好夢，夢里她正給人送葬，哭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因這夢太壓抑，她被紅玉和落玉叫起來的時候還狠眨了幾下眼睛。

    紅玉是個好心人，見她愣愣的，以為她是不知道府里規(guī)矩，遂同她解釋：

    “府里規(guī)矩，每逢初一十五，小姐少爺們都要去夫人院里給夫人請安的。給夫人請完安，再由夫人帶著去給老夫人請安，不過最近老夫人和四姑太太往江南給四姑太太的女兒送嫁去了，所以今日只用給夫人去請安就好?！?/br>
    紅玉說話利索，且她中氣足，有種醒神的功效。趙如意于是也就徹底清醒過來，由侍女服侍起床。

    要不怎么說由簡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呢。雖說從前也沒被人伺候過，但這事當(dāng)真不用要人教，略看一看也就會了。這不，連頭都不用自己梳，只與人商量了幾個發(fā)髻的樣子，最終選定一個，由那侍女?dāng)[弄去了。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冷些，雖未落雪，但寒風(fēng)刮在人臉上，就是刮骨樣的涼。趙如意來的比趙淵和趙瀾早些，但不如張姨娘和她閨女趙惜緣。

    趙如意并未打量趙惜緣，尤其是當(dāng)余光瞟見趙惜緣一直用一種幾乎不可置信的眼神打量她的時候，她就更懶得看趙惜緣了。

    小鼻子小眼，沒見過世面。

    趙如意第一次見到這個異母的meimei，便下了這樣一個考評。

    依舊是給嫡母行禮。關(guān)于這些禮節(jié)，陳嬤嬤再沒放棄對趙國公府的希望的時候也曾認(rèn)真教過她，只是后來趙國公府一日較一日的冷淡，陳嬤嬤也就歇了這個心思。

    “這就是三jiejie吧?！?/br>
    行過禮，趙國公夫人尚未開口，就有人不甘寂寞了。趙如意這才正視起趙惜緣來。趙惜緣的模樣和她娘像又不像，不過在氣韻上倒是像了個十足?？磥碲w惜緣是張姨娘親自教養(yǎng)長大的。

    趙如意心里有了數(shù)，于是只淡淡一笑，叫了聲四meimei。

    這聲meimei叫的，真是不討趙惜緣喜歡。倒不是趙如意叫不得趙惜緣meimei，只是你一不與我寒暄，二不對我親熱的，上來就叫一句meimei，實在是，實在是，趙惜緣的臉就有些冷。

    “三jiejie好大的氣性。”

    “我怎么了？”

    趙如意眨眨眼，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趙惜緣。

    嗯，不如她娘。

    但她的目光也不過在趙惜緣身上停留了片刻，就轉(zhuǎn)頭對嫡母道：

    “昨日住進(jìn)分雪院，覺得無一處不舒心，婢女們也都很好，多謝太太照拂?！?/br>
    這話題轉(zhuǎn)的，唉，這孩子。趙國公夫人此時心情十分復(fù)雜，一時間不知道該與她說什么好。不過很快，她就沒有這個憂慮了，因為，趙淵和趙瀾來了。

    十年了，這是趙如意第一次見到弟弟趙淵，第一次，趙如意深切明白了什么是血緣。不需要任何人提醒，只需那么一眼，趙如意就認(rèn)出了趙淵。

    第4章 趙國公府（4）

    張姨娘明顯不懷好意，她拿胳膊肘撞一撞女兒，然后就聽趙惜緣說：

    “大弟弟，這是你三jiejie。”

    趙淵從善如流，他先是叫了一聲四jiejie，又叫了一聲三jiejie。趙如意亦向他點(diǎn)頭以做回禮，身為從前服侍過嫡出小姐的一等丫鬟，落玉當(dāng)然不會讓三小姐受四小姐的委屈，正好這時候答嬤嬤給她使了個眼色，她也就堂而皇之地要扶趙如意坐下。

    落玉給她選的座位在趙惜緣之前，趙如意看了卻一定，并不愿意再往前走。落玉有些發(fā)急，一時間難免用了些力氣，趙如意卻深深地看了落玉一眼，然后慢慢地把她的手拂了下去。

    趙如意看向答嬤嬤：

    “我新來，不知道如何坐哪兒才好，還請答嬤嬤指教?！?/br>
    答嬤嬤下意識地看向趙國公夫人，見夫人面色如常，只好硬著頭皮答道：

    “按男女論，咱們一般男孩兒坐太太左首，女孩兒坐太太右首。再按序齒論，三小姐比四小姐年長，當(dāng)坐四小姐上首?！?/br>
    趙如意得了一個清楚的答復(fù)，這才對落玉頷首，落玉因此不敢再做她的主，見得了明示，方扶她去趙國公夫人右首第一個椅子上坐下了。趙如意轉(zhuǎn)眼瞥到趙惜緣鐵青的臉色，知道她這是因自己占了她從前的位置而心有不滿，于是十分善解人意的補(bǔ)了一句。

    “meimei不要覺得尷尬才好?！?/br>
    趙如意話一脫口，當(dāng)時那場面，怎么說呢，寂靜之下，竟顯出十分的精彩。四小姐趙惜緣尷尬一笑，訥訥地說道：

    “三jiejie說笑了，長幼有序，本來就該jiejie坐我上首的。”

    短短一柱香的功夫，三小姐就得罪了自己身邊的大丫鬟和異母meimei四小姐。怎么看，都不像是個聰明姑娘啊。

    張姨娘無視女兒的尷尬，心下微微有些放心，就怕是個聰明的，既然是個蠢的，倒好對付。

    倒是趙瀾狀若無意地看了這個新來的三jiejie一眼，看完jiejie，又看了一眼趙淵，趙淵正對上他的目光，悄悄對他眨了眨眼。

    見人都坐定，趙國公夫人這才緩緩開口。

    “三姑娘早些年因養(yǎng)病被挪出去修養(yǎng)，現(xiàn)在身體康復(fù)，我便做主把她接回來了?！?/br>
    嫡母點(diǎn)了名，趙如意很識趣的站起來聽訓(xùn)。

    “從前你在外頭生活，對府里規(guī)矩不太熟悉不是你的錯處，但你年紀(jì)也不小了，好生學(xué)一學(xué)禮儀規(guī)矩，對自己，對家里都有益處?！?/br>
    又指了一烏發(fā)中添了銀絲的嬤嬤，道：

    “這是陳嬤嬤，說來，她這個姓氏倒與你有緣。府里女孩兒的規(guī)矩都是她教的，以后就專職做你的教養(yǎng)嬤嬤，之前不足的地方都盡快補(bǔ)起來，日后出去待人接物也不瑟縮。”

    嫡母的眼睛像深潭水，她是那種略有些圓的輪廓，但年輕的時候應(yīng)該是個瓜子臉，只是這些年養(yǎng)尊處優(yōu)，就養(yǎng)出了福氣來。

    趙如意與陳嬤嬤行一禮，陳嬤嬤當(dāng)然只受半禮。又一位姓陳的嬤嬤，容水村的那些歲月里，陪伴在她身邊的嬤嬤也是姓陳的。但趙如意臉上沒有露出一點(diǎn)對往事的緬懷，只是含笑聽嫡母接下來的指示。

    果然，打壓過趙如意，嫡母又指著趙惜緣說：

    “咱家女孩兒都取惜字輩，你jiejie惜柔如今在宮里侍奉皇上，暫不得相見，這個是你四meimei，趙惜緣。”

    又說趙惜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