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兒的水有些酸酸怪味，但短時間內(nèi)不會對他們的身體造成太大影響。

    附著倒鉤鐵刺、分叉柵欄，特制的鐵絲網(wǎng)這些都是為了捕獲獵物精心打造的。

    他們在等待敵人的靠近, 等待著帝國的隊伍緩緩走向他們提前布置好的陷阱。

    「近一點」埃文緊繃著身體, 傾聽著愈來愈近的腳步聲。

    再近一點。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再加速跳動, 但還是不行，他知道獵物的距離還是不夠近。

    帝國的士兵們握著火器繼續(xù)向前小心搜尋著, 絲毫還沒察覺到水面上不斷冒出的細(xì)小氣泡。

    進(jìn)攻埃文大吼著從水中猛的站起, 尖利的爪子如鋒利的刀刃輕松割斷了一名帝國士兵的喉嚨。

    亞獸人戰(zhàn)士們在一瞬間現(xiàn)身, 咆哮著向敵人發(fā)起了猛烈地進(jìn)攻。

    撤退！撤退！拉開攻擊距離！毫無防備的帝國戰(zhàn)士們被逼向了水面的更深處，他們被這些躲在水下的野獸們嚇得不輕, 依照命令向著安全的地方倉皇后退。

    然而出乎意料的，身后的野獸們沒有拼命追逐他們，只是在單純地驅(qū)逐他們。

    就在這些士兵剛要送一口氣時, 身邊傳來的尖叫聲刺穿了他們的耳膜。

    我的腳！我的腳！救我！救救我！有人的腳掌被尖銳的鐵刺戳穿, 撕心裂肺地慘叫著。

    該死，小心水下！有陷阱！士兵們立刻相互提醒。

    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 已經(jīng)太遲了。扎德加一只手插著腰, 一只手抬了抬, 發(fā)出了無情的嘲笑聲。

    戰(zhàn)士們費力地拽動著手中的麻繩, 很快沉在水底的鋼絲鐵網(wǎng)便開始收縮，附近站在一塊兒的帝國士兵們大多數(shù)都失去了平衡, 整個人載入水中, 在相處掙扎與牽扯中，鐵絲網(wǎng)越收越緊，有不少士兵被活活溺死在淡金色的酸水中。

    帝國的先遣部隊徹底潰不成軍。

    成功了我們居然成功了。埃文的神情有些興奮, 又有些無法置信。

    他原以為與帝國的交手會是場惡戰(zhàn)，沒有想到第一局的勝利會來得如此輕巧。

    現(xiàn)在還不是慶賀的時候，這些不過是一些探路的小兵而已，帝國真正的人馬可沒有如此好對付。

    扎德加的神情沒有因此松懈，別忘了，他們還有可怕的魔法師，以及提西豐那個可惡的女人。

    是的，我明白。埃文的神情沉了下來，不由想起了自己被提西豐狠狠擊敗，四肢捆綁等死的狼狽模樣，我不會再掉以輕心。

    天空開始飄起了細(xì)雨，太陽依舊高高地在他們頭頂，但不知從哪里刮來了陰冷的風(fēng)。聽起來仿佛女人悲慟的哭聲。

    扎德加愣了幾秒，滿是皺紋的老臉忽然僵住，眼中流露出顯而易見的警戒。

    他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埃文也不由跟著后退，仿佛有什么恐怖的存在正向他們逼近。

    黑影不慌不忙地在水面上行走，雨滴像是被看不見的薄膜阻攔，沒有打濕那筆挺的黑色軍服。

    他披著的深灰色軍袍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猶如震懾人心的戰(zhàn)鼓，敲擊著亞獸人們的神經(jīng)。

    棕色的長發(fā)整齊地梳理在腦后，這是都城紳士們非常盛行的發(fā)型。

    他抬起了右手，面向著埃文等人，動了動耷拉著嘴角，表情看上去非常地不愉快。

    魔法師，而且很有可能是一位高級魔法師！他高舉的手像一盞明燈，發(fā)出了極為耀眼的光芒，這顯然是施放危險魔法的前兆！

    為什么先遣隊伍里會有這么強(qiáng)大的魔法師？！有人發(fā)出了驚悚地高呼。

    沒時間瞎想了！趕緊遠(yuǎn)離魔法范圍！動起來！不要傻站著當(dāng)靶子！

    扎德加正大喊著，忽然瞧見原本站在自己身邊的兒子已經(jīng)沖了出去，仿佛一支離弦的箭羽。

    埃文！

    殺了你埃文的獸瞳充血，直接激發(fā)出體內(nèi)的獸血，以遠(yuǎn)超想象的速度沖向不遠(yuǎn)處的魔法師。

    該死那名魔法師暗罵了一聲，口中正在念的咒語不得不因此打斷。

    亞獸人向來畏懼魔法，他沒有想到這一次居然會有不怕死的野獸沖過來，而且動作還如此果斷迅猛。

    魔法師咬了下牙，立刻念出更加簡短的防御咒語。

    水幕成形包裹住魔法師的身體，然后下一刻水光炸裂，埃文的利爪就將這層臨時施展的保護(hù)罩擊碎了。

    糟糕那名魔法師終于露出了驚懼之色，他抽出腰間的佩劍勉強(qiáng)抵御住埃文的攻勢，嘴里又開始重新念起咒語。

    你念咒的速度也太慢了。埃文沒有給對方留下任喘息的機(jī)會，抓住對方分心的空隙，硬生生地將對方的右手手臂撕扯下來。

    啊！鮮血如噴泉一般四射而出，魔法師身體瘋狂扭動，抑制不住地抽搐起來。

    他無法再念出任何的咒語。此時此刻，他正在經(jīng)歷著身為貴族從未想象過的極致痛苦。

    我可不會再給你們念個不停的時間。埃文冷冷地說。

    他不打算在同一處坑摔倒兩次，之前生死對決中他就已經(jīng)因為魔法吃了一次敗仗。

    這是作戰(zhàn)經(jīng)驗告訴他的教訓(xùn)，擊敗強(qiáng)大魔法師的唯一機(jī)會，就是賭一個可能

    賭自己的速度，賭自己的極限，能不能在施法前順利近身，完成擊殺。

    成功則生，失敗則亡，不過幸好這次，他運氣不錯，似乎賭贏了。

    沒想到，這小子竟然有這樣的果斷，這些年還真是成長了不少。呵，不愧是我養(yǎng)大的孩子。

    見埃文擊斃了那名強(qiáng)大的魔法師，扎德加神色微微松了松，低聲自言自語著。

    父親，我做得怎么樣？滿臉是血的家伙，有些得意地露出了獠牙了。

    很好，你救了我們，這次立了大功。扎德加嘆了口氣，對方邀功的模樣，簡直和小時候捕獵比賽獲勝的神情完全想同。

    他的這個養(yǎng)子，有時候兇的像狼，但大部分的時候蠢得像狗。

    他必須感慨時間真是一劑化腐朽為神奇的良藥，誰能想到十多年前瘦弱不堪的小崽子，能成為了令他驕傲不已的亞獸人勇士。

    扎德加望向埃文亂糟糟的頭發(fā)，還有那張和自己老友年輕時七分像的面龐，然后是他的胸膛

    他的胸膛接近心臟的位置有一個洞，洞是被什么利器貫穿了，鮮血咕嚕咕嚕地往外涌。

    扎德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知道那個血洞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

    而他生命的延續(xù)，他最疼愛的兒子，就這樣在他面前，眼睜睜地要被什么奪走了。

    怎么會這樣？那名魔法師不是被擊敗了嗎？到底是誰干的？！

    埃文緩緩低下頭，有些茫然地用手捂住自己胸膛上的血窟窿，然后又抬起頭愣愣地望向他，父親

    不！不！扎德加嘶吼起來，想沖過去扶住埃文。

    砰地一聲，埃文的后背再次被火器擊中，胸膛上的窟窿又多了一個，鮮血迸濺，他勉強(qiáng)地扭著頭，身體還是失去了支撐，像墜石般雙膝直直撞在地上，接著脫力癱倒，扎德加沒有來得及來到他身邊。

    恐怖的雷光顯露了出來，它在女人的手心聚集膨脹，發(fā)出蓄力時的滋滋聲。

    身邊的幾個亞獸人戰(zhàn)士立刻拽住咆哮的扎德加，他們掉頭就跑，不敢停歇一秒。

    不埃文！不！扎德加望著被軍靴踩過的身影，雙眼充血。

    扎德加清晰記得他和埃文的第一次見面，因為收養(yǎng)這個孩子是他深思熟慮的結(jié)果。

    這是埃文不知道的事，他以為自己能被收養(yǎng)是因為表現(xiàn)和天賦，但其實在沒見面前，扎德加就已經(jīng)選中他了。

    他們初次見面的時候埃文才七、八歲，流著鼻涕，身高也就和扎德加的手杖差不多，憨頭憨腦，不太聰慧是扎德加對埃文的第一印象。

    埃文是扎德加犧牲戰(zhàn)友的孩子，現(xiàn)在是孤兒，和一個同樣沒有父母的小女孩相依為命。

    照顧才五歲的meimei是這個傻小子最重要的任務(wù)，這其實不是很稀奇的現(xiàn)象，經(jīng)歷了十年前的那場「魔法轟炸」后，像這對兄妹兩的孤兒隨處可見，為了活下去，捕獵也好，盜竊也好，乞討也好，他們必須想發(fā)設(shè)法很快掌握自我獨立的本事。

    那個時候埃文的生存本事是磨骨針，通過打磨野獸的尖牙制作出外表光滑的縫綴工具。

    他打磨出來的骨針很細(xì)，也很光滑，附近的婦人都樂意用食物來置換，聽說這事的時候，扎德加還挺意外這傻小子有磨針的好本事。

    直到瞧見對方是用自己未長好的獸牙去磨尖的時候，他沒忍住，一巴掌打到這傻小子的頭上。

    你個蠢貨！你父親給了你如此鋒利的獸牙，還沒長齊吶，你就拿來磨針？

    要是把牙磨掉了，或者磨平了，你父親肯定被氣死！扎德加痛罵了埃文一頓。

    埃文愣了愣，忙說不要緊的，他不認(rèn)識父親，氣死也沒事。

    于是，扎德加又給了一巴掌，然后直接把咬著獸骨的小男孩拎走了。

    他將埃文帶回了雷暴氏族，給飯吃，給水喝，給地方睡。

    他是整個聯(lián)盟里公認(rèn)的莽夫，根本不會教育小孩子，反正不聽話就動手，打到對方服氣。這是亞獸人一貫解決問題的方法。

    剛來的那段時間，埃文鬧得特別厲害，每天都發(fā)瘋要回家。

    扎德加看著老朋友的面子上難得好言好語向埃文解釋了幾句，結(jié)果對方不領(lǐng)情，直接張嘴給他手臂上咬了一大口。

    扎德加怒了，動手把人教訓(xùn)了一頓后，又請最好的巫醫(yī)給人醫(yī)好。

    這樣一個過程大概循環(huán)了三四次，埃文依舊執(zhí)拗得要離開，扎德加看著鼻青臉腫的小屁孩險些氣到崩潰。

    族人們都勸他干脆放埃文離開算了，如果真的想要□□，比埃文資質(zhì)好的，聯(lián)盟里也多得是。

    扎德加聽到這話后，忽然沉默不發(fā)火了，并且開始嘗試主動去找埃文，表示要兩個人面對面坐下，好好溝通。

    因為他突然明白，這事看上去雖然是他在施恩，但事實是他希望埃文能給自己償還恩情的機(jī)會，而不是埃文在懇求自己收養(yǎng)。

    扎德加走到氏族最安全、最溫暖的的茅屋里，埃文正一只腳踏在木窗上，頭發(fā)亂蓬蓬的，瘦到皮包骨的四肢上涂著到處都是紫色的藥水。

    他沒想到扎德加會進(jìn)來，一屁股跌到地上。他和扎德加動手只有被揍的份，見面直接被嚇到打嗝。

    可他又不甘示弱，于是邊打著嗝，邊齜獠牙，喉嚨里還發(fā)出咕嚕嚕的威嚇聲。

    這次扎德加沒動手，他找了個不近不遠(yuǎn)的地方坐下，默默看著埃文示威，直到對方疲憊為止。

    扎德加問齜這么久，牙不酸嗎？累不累，累了就坐下，我們聊一聊。

    埃文收起獠牙，揉了揉自己的腮幫子，警覺地縮在茅屋的角落里，兩只獸瞳緊盯著扎德加的一舉一動。

    你住在這兒有什么不好的嗎？扎德加盡量放輕聲音。

    埃文愣了下，搖搖頭。

    和你之前住的地方比起來呢？哪個更好？扎德加繼續(xù)問。

    這里好

    那你為什么老想著離開呢？扎德加不解。

    你打我，我打不過你。埃文說。

    你住這兒，我以后不打你，這樣行嗎？

    埃文想了想，又搖了搖頭：我要回去保護(hù)妮娜。

    那我?guī)湍鉳eimei怎么樣？我是酋長，我比你強(qiáng)大很多。你做我兒子，我可以教你變強(qiáng)大的方法，而且我還保證你meimei的安全，讓她過得和你一樣好。

    埃文皺了皺眉，他顯然有一點不相信扎德加的話，但他還是忍不住心動了，用力點點頭，說，你讓我meimei吃飽，我做你的兒子。

    好，那就這樣說定了。扎德加立刻答應(yīng)了。從今天起，你就是雷暴氏族酋長的兒子。

    可是，做兒子的話，到底要做些什么呢？埃文有些迷惑。

    乖乖聽話待在這兒，不要再想著逃跑。我會不計回報地將你養(yǎng)大，而你要努力成為一個能讓整個聯(lián)盟引以為榮的英雄！

    扎德加也是第一次當(dāng)父親，他只能將當(dāng)初自己父親所說的期望給埃文復(fù)述了一遍。

    英雄啊，我能做到嗎？埃文有些擔(dān)心。

    當(dāng)然，你現(xiàn)在可是我的兒子。

    好，你幫我照顧妮娜。我做你的兒子，做能讓你引以為傲的英雄。埃文說得很認(rèn)真，像是在說誓言。

    這就是他收養(yǎng)埃文前的故事，只是他當(dāng)時沒注意，對方說的承諾里是「讓你引以為傲」，而不是「讓聯(lián)盟引以為榮」。

    因為從那以后，這個讓人疼痛的小男孩像變了個人，完全進(jìn)入了「聽話兒子」的角色，不再和扎德加對著干。

    甚至還會主動安撫扎德加，讓他不要動不動生氣，小心傷了身體

    埃文沒有辜負(fù)扎德加的培養(yǎng)，他成為聯(lián)盟有名的戰(zhàn)士，也成為了扎德加最為滿意的接班人。

    雖然從來沒有說過，但埃文確實成為了扎德加這輩子最大的驕傲。

    往事如洪流般席卷著衰老的神經(jīng)，扎德加的意志無法從痛苦中抽離。

    那是他畢生的驕傲啊，是他最愛的孩子啊現(xiàn)在有人卻當(dāng)面殺了他，還踐踏過他的尸體。

    扎德加真的崩潰了，他知道戰(zhàn)爭殘酷，總有人要為此犧牲，可他沒想到一切會發(fā)生得這么快他無法接受，如果被殺得是自己。

    他完全能接受，反正已經(jīng)是一把老骨頭，早死晚死差不多。

    但為什么要讓老骨頭親眼看著自己的孩子死去這還不如殺了他。

    酋長！快跑！不然就來不及了！旁邊的戰(zhàn)士們拽著扎德加大喊，魔法要來了！

    來不及就不跑了！和他們拼了！扎德加怒吼著，身體在發(fā)顫。

    現(xiàn)在，他兒子都死了，生命的延續(xù)都沒有了，他這種半只腳踏入墳地的老東西茍且活著還為了什么？！

    他真的不想逃了，他想繼續(xù)戰(zhàn)斗，想和他的兒子并肩作戰(zhàn)到最后一刻。

    電光在水面上爆出，亞獸人的咆哮聲被更加巨大的雷暴聲湮沒。

    希恩望向營帳外，天際乍亮的雷光，猶如神罰降世，讓所有人不由為之一顫。

    雨水越來越大，氣溫一下子下降了許多，仿佛時光倒退，又回到寒冷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