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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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下了決心,寧鏡將那半盞茶一飲而盡,冰冷的茶水順著喉嚨流下,如咽下了一柄冰冷的劍,瞬間將夢境一分為而,提醒著他。 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寧鏡扔下茶盞,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另一張桌前,桌上一面銅鏡里,清晰地映出一張稚嫩的少年面龐來。 此時天光還未大亮,光線不明,但仍然瞧清了鏡中人的幾分模樣。 十五六歲的少年眉目清朗,一頭墨發(fā)凌亂地披著,身上云錦白的里衣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一雙極其漂亮的丹鳳眼中還含著些水光,眼神有些迷亂,昏暗的燈光里漾著波光,顯出幾分蠱人的春色來,而嘴唇微腫,下唇上的傷口上還往外滲著一絲殷紅的血絲,讓蒼白的臉上莫名透出幾分艷色。 本是有些雌雄莫辨的清俊氣息,此時看來,卻有種剛被人凌辱過的頹靡感。 寧鏡摸索著坐到了桌邊,混亂地回憶著剛才發(fā)生的一切。 前一刻,他還跪在宣離腳邊,他已經(jīng)做到了他要求的一切,求他放過meimei,放過寧家,卻被他輕描淡寫地告知,所有見過他的人都已經(jīng)死了。 他當時跪在雨中不可置信地抓著他的袍角,暴雨如注,驚雷陣陣,如同將天都劈開一道道裂縫,眼前這個俊美無鑄的男子看著他,像看著一只在暴雨中被洪流卷走無法掙扎的螻蟻,他笑言晏晏,在寧鏡眼中卻如同惡鬼。 只聽他淡淡地吩咐道:“處理了?!?/br> 似有無數(shù)只手便從四面八方伸了過來,將他拖開。 庭杖一棍棍落在身上,早已虛弱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住這樣的力道,這些人都是見慣了眼色的,幾杖下去便已打得他動彈不得。 寧鏡躺在雨水里,血水雨水泥水早已混在一起,分不清是什么,這瓢潑大雨讓這血腥氣都來不及揚起便被又沖刷而去。他早已被打得看不清任何東西,嘴里鼻腔里混著泥水讓他無法呼吸,他卻連咳嗆的力氣都沒有了。 三歲差點餓死在饑荒里,被寧家所救,師傅給他吃,給他穿,收他進寧家班,夏練三伏,冬練三九,終是能唱一曲戲,得以在這世間端一碗飯吃。 直到十二歲一曲驚艷,為了保住寧家,他跟著宣離進了桓王府,自此九年苦功被毀,習(xí)得一身邀寵蠱人的奴顏媚骨,十七歲被送進太子府,三年間各方周旋,對宣離無有不聽,無有不從。 如今太子死,天下定。 他忍了八年的折磨只為了能救下師傅,還這一命之恩。 可如今什么都沒有了,師傅沒有了,meimei沒有了,這世間,連見過他的人都被宣離一一拖入地獄。 他卻只能毫無還手之力地躺在這泥地里,報仇?他連咒罵一句的力氣都沒有。 天雷滾滾,寧鏡拼盡身體所有的力氣挪動著頭,目光死死地盯著宣離離開的方向,滿心滿口的怨恨和不甘堵在胸口,卻吐不出一個字,說不出一句,任那些棍棒如何落下,任這大雨如何沖刷,至死也無法合眼。 后面的事他記不清了,只記得在一陣陣熱浪中被逼得醒了過來,便是昨晚。 寧鏡恍恍惚惚地回憶著,不知坐了多久,門外傳來一聲輕輕地敲門聲:“公子?” 這一聲將寧鏡驚醒,他下意地看向門外,天光已大亮,朝陽淺金色的光透進來,在地磚上留下一塊塊清晰的光斑,那光太耀眼,晃得他有些眼暈。 此時他還有些不確定,這一切究竟是真是幻,究竟是他死前的大夢一場,還是說這又是有心人故布的迷陣。 門外人沒聽到他說話,安靜了一下,聲音提高了些,顯得有些緊張:“公子,可醒了?” 這第二聲,才讓寧靜稍稍確認了一下,有些謹慎地回道:“醒了?!?/br> 門外人似聽到回話了才安心,聲音這才平緩下來,說道:“那我進來了,公子?!?/br> 寧鏡沒有說話,來人推門而入,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一身藏青色窄袖侍從服,最普通不過的料子。他見到坐在桌前的寧鏡有些詫異,怔了一下,眼底的欣喜才流露出來,肩也微微放松,似是松了一大口氣:“公子怎么坐在這里?” 寧鏡見到這張熟悉的臉,一時不知真假,不敢開口。 來人見他沒有說話,有些疑惑,先是回身關(guān)上了門,見他那一身凌亂的衣衫,熟練地從衣廂中取出一件大氅披在了他的身上,說道:“三月的天還涼著,公子稍坐一會兒,水已經(jīng)燒好了,我這就讓王景準備,服侍公子沐浴?!?/br> 寧鏡依舊沒有出聲,他出去吩咐了一聲,隨后又進來,看著榻上一片狼藉也不驚訝,熟練地收拾了起來。 不多時,另一個熟悉的少年便拎著一桶熱水進來,進屋的瞬間便聞到了屋中那股子非同尋常的味道,他看了一眼寧鏡,幾不可聞地皺了下眉,便拎著熱水進來往浴間的方向而去,流水“嘩啦啦”的聲音傳來,讓這清晨中的一切都變得格外真實。 寧鏡看著正拿著弄臟的被子往外走的少年,再也忍不住地開口喚道:“方舟?!?/br> 方舟停下腳步回頭,沖他微微一笑:“公子放心,您沐浴的時候我不會讓任何人來打擾的?!?/br> 寧鏡看著他在晨光熠熠生輝的稚嫩臉龐,大氅中的手緊緊握成拳,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指甲深深掐進rou里,真實的疼痛讓他再次確認這一切都并非為假,強忍著心中滔天的激動,他說道:“你今年……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