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玖叫代駕回了濱海中心。

    廚房里涂冥做過飯的痕跡都被家政收拾干凈了，舊的微波爐扔了，新的還沒插電。

    韓玖給插上，扭了個十分鐘，聽到叮一聲響后，她去洗漱了。洗面奶在手里搓出泡泡，均勻涂滿臉，清水沖凈，又擠了兩顆黃豆粒大小的洗面奶，搓出泡泡，洗凈，又重復。

    直到她察覺指腹被泡出褶皺。

    意識不妙，她好像，要轉(zhuǎn)抑郁期了。

    于是回到床上，瘋狂的刷些能激起她興致的視頻，效果寥寥。

    不行啊，還要比賽呢，不能進抑郁期啊。她幾近瘋狂的手撕枕頭，鵝毛飄了滿屋，窗縫里鉆進來的微風自下而上卷起鵝毛舞在空中，韓玖笑了，看著滿屋的鵝毛便確信，自己沒進抑郁期，或者說沒完全進入抑郁期。

    挺好的，及時止損，挺好的。

    但她還是睡不著，這也是要轉(zhuǎn)抑郁期的征兆。

    又想起涂冥了，他今天心情很不好，從那一通電話時韓玖便察覺了。她以為是因為自己沒去諾布達，所以涂冥讓她出酒吧時，她當然不會出，她不會伺候任何人的情緒。后來人站到她旁邊，寒氣肆凜，她覺得涂冥八成是吃醋了，惱火，這點和普通男人一樣，甚至他脾氣還更大。又一抬眼看到他嘴角的傷，韓玖便什么都不想了，連問兩句是不是打架了。

    韓玖敲敲腦子，不能再想了，于是喝了一整瓶威士忌逼迫自己暈眩，想借醉意睡著。卻迷迷糊糊翻開了校園網(wǎng)，看起涂冥今日嘴角上的傷從何而來。

    涂冥挨巴掌的視頻廣為流傳，視頻在涂冥吼了句都滾之后終止。陸雪凝還在演，引了一波水軍幫涂冥說話。不是給了一周期限嗎？一周可以發(fā)生很多很多事。

    【大家不要過度關(guān)注小情侶的生活了，已經(jīng)和好了?！?/br>
    【涂冥對雪凝很好的，大家不要太片面了?！?/br>
    【雪凝也不傻，涂冥如果真的對他不好，能在一起這么久嗎？】

    當然也有另一波無腦攻擊涂冥的。

    【今晚上還看見他在諾布達泡妞，身邊四五個美女圍著，有些人別太渣了?！?/br>
    【諾布達嗎，  我在phyche也看到他了，無縫轉(zhuǎn)場??？】

    【有錢人就是牛逼，做什么都有人喜歡?！?/br>
    韓玖對這些言論沒太大感覺，一群不明所以便指指點點的傻逼而已。可謠言似針，針尖不大，扎人卻疼。不是所有人都像她這般不怕疼的。今天如果她去了諾布達，或者在他說讓自己出去時她去迎他一下，或者她沒說那些話……

    她是不是太自私了……

    韓玖點進他主頁，什么都沒有，之前和網(wǎng)上人對罵的痕跡也全部清空。隱約記得他朋友圈之前有兩張照片來著，在酒吧玩游戲輸了發(fā)的臉上貼白條的自拍。再去看時也都沒了。

    她那瞬覺得自己一定是被拉黑了，沒有遲疑的點開對話框，輸了個句號。指腹卻在發(fā)送按鈕上停留住，最終還是沒發(fā)。

    若是沒刪，那這個句號就是個不必要的麻煩。

    *

    睡醒又是全新的一天。

    韓玖去上課的路上看到只流浪貓，忽然想起體育場拉傷了的那兩只小貓，于是拐到寵物店買了些用藥給貓兒們送過去。

    天氣很不錯，昨晚下了雨，今天沒太大陽光，伴著微風，正是貓兒們活躍的時候。

    韓玖進了體育場，蹲在小房子旁邊良久，一只貓都沒過來。她還有課，就先把藥物放在一旁了。

    整堂課都沒什么精氣，想很多很多事情。甚至去搜索怎么驗證自己有沒有被刪掉，網(wǎng)上各種推薦的轉(zhuǎn)賬測試法，拉群都不穩(wěn)妥。韓玖搞了個一鍵清理單刪好友的插件，好一通下載之后拿到與聊天界面試用，發(fā)現(xiàn)是騙子，當即手機啪嗒往桌上一摔。

    真他媽莫名其妙，管他刪不刪干屁。

    就是這一摔，一個句號發(fā)過去了。

    韓玖沒再看手機，托腮盯黑板，眼睛卻不聚焦?？傊牪贿M去課就亂想，后來又想到貓兒們，跟她最親近的那只胖橘貓已經(jīng)很久沒看到了，下課鈴向后她又去了一趟體育場。

    依舊沒有貓。

    然而卻在從體育場小門去到停車場的路上，碰到個男人。

    他短發(fā)，穿了件干干凈凈的白襯衫，后頸露出的膚色也很白。只不過人背對著韓玖蹲在角落里，手里有把短鍬，正一下一下不知道鏟些什么。

    任誰都覺得這樣一個背影應該是陽光開朗意氣風發(fā)的少年，可韓玖莫名覺得心臟被攥緊，喘不過氣，朝著那人的方向走過去，“同學，你在……”

    “嘣！”

    “哈哈哈哈……”

    韓玖離那人尚有一段距離，一聲爆炸的巨響致使她停住腳步。真正拖住她腳步的不是那聲響，而是隨即四濺崩高的血，赤紅色的雪。

    洋洋灑灑濺在泥灰色的柏油路上。

    他在做什么，韓玖似乎猜到了，又不敢往細化了猜。胃里忍不住翻涌，作嘔，她還是走過去。

    那人回頭了，抱著只開膛破肚了的貓。

    灰色的，昨天還在體育場小房子處圍著她吃東西的，歪著腦袋聽韓玖訓話的，四肢健全的，灰貓。這會兒安安靜靜躺在那人懷里，嘴上纏著黑色的膠帶，余下的身子血淋淋滴著，已不再完整。

    地上有爆炸填充物的包裝痕跡，所以他是將爆炸物塞進貓腹部……

    韓玖再也忍不住，小跑到一旁支著樹干彎腰嘔吐，嘔到白眼仁赤滿血絲。身子都在抖，那人卻抱著貓過來了。

    “你是在叫我嗎？你看到了對嗎？要一起玩嗎？”

    他戴著黑框眼鏡，笑得恣意，可白襯衫和鏡片上都是血點，像活生生從陽光下走出來的惡魔。他越靠近，韓玖嘔的越厲害，“別他媽過來了!”

    “你不想玩？那我走了?！?/br>
    韓玖看著他離開，走到停車場中央的一個井蓋旁，腳踢開井蓋，動作嫻熟，像是踢開過很多次。他高舉起貓，然后轉(zhuǎn)頭看向韓玖，就那樣在韓玖失了色的注視下松開手。

    她倒吸氣，在他松手那一剎喊出來，“別！”

    第六感告訴她，所有體育場沒來吃食的貓，都在那個井里……

    韓玖再顧不得生理心理的雙重不適，跑向他。那人也似乎很滿意韓玖的反應，倒退跑了幾步，有挑釁她追不上不能拿他怎么樣的意味，然后轉(zhuǎn)過去加速邊跑邊回頭，享受他新一輪的追逐游戲。

    然而韓玖沒有一直追下去，而是拿了車，在那人停下來找韓玖身影的時候，韓玖猛的一腳油門沖出，直奔他撞過去。那人瞳孔瞪圓，木訥退了幾步，車速有多快，他只退了半米遠就被迎面而來的疾馳嚇得摔了跟頭。

    輪胎摩擦地面拖出幾十米遠的痕跡，韓玖車門都沒來得及關(guān)就薅著頭發(fā)將那人從車底拽出來，他兩條腿都在車底，車的地盤低，這人但凡再胖點一定會被擦破血rou。

    他嚇傻了，哪里會思考是自己命大還是韓玖技術(shù)好，只當那車就是直勾勾取自己命來的。再望向韓玖時臉已經(jīng)苦了，牙齒都打顫，雙手微微合十，“我錯了我錯了，我再也不這樣了，別殺我……”

    他抖著身子要跪起來抱韓玖的腿，卻被全力一腳踹開。韓玖踩他胸口，她的狀態(tài)也不好，耳朵是鳴的，“多少只？井里，多少只？”

    他不敢說。

    “說！”

    他確實不知道多少只，“兩……”

    韓玖瞪他，你敢騙我我弄死你。

    “十……”

    韓玖踩的更用力。

    “十……多……不知道了……”

    韓玖是真想踩死他，也是這么做的，腳挪到他脖頸處開始發(fā)力，那人下意識雙手握住她腳踝，錘她，喊著救命救我有沒有人之類的話。

    他喊破喉嚨，韓玖也無動于衷。

    韓玖喜歡很多小動物，但她家里沒養(yǎng)，也養(yǎng)不了。自己能不能活久都是個未知數(shù)，人說死就死了，貓貓狗狗怎么辦？家養(yǎng)的寵物回到大自然能活多久?。磕阍?jīng)一日三餐精心喂養(yǎng)的寵物要在你死后靠翻垃圾桶吃垃圾喝下水才能活，再碰上這種虐殺動物的敗類連個全尸都留不住，不難受嗎？所以她只養(yǎng)了些魚，觀賞類的，長得漂亮丟在哪個池塘里都有人喂。

    初在體育場碰到那只橘貓的時候別提多喜歡了，抱回去擼了兩天。那時周卜亦在追她，在網(wǎng)上買了很多疫苗，挑了個碧空如洗的下午，倆人給體育場的流浪貓們打了疫苗，搭了房子。周卜亦小時候被貓撓過，特別害怕，還是硬著頭皮穩(wěn)住貓，揪著它脖子讓韓玖扎針。

    那些貓咪生龍活虎圍著她撲騰的畫面還歷歷在目，當下韓玖甚至覺得是自己沒有收養(yǎng)它們才導致它們慘死，她才是罪人。更不會給腳下的人有機會找借口，扯什么童年創(chuàng)傷心理變態(tài)，需要個發(fā)泄的出口。誰他媽不需要發(fā)泄？

    去死吧。

    “去死吧?！?/br>
    那人臉漲紅，毛細血管破裂，喉管也窒息難以發(fā)出聲音。眼神依然在左右轉(zhuǎn)，求生的欲望拉滿，直到真的有個人跑過來，他伸手揮斥拍打著的地面，嗓子眼呃呃呃嘶啞著求救。

    “韓玖！”

    韓玖是被人攔腰抱走的，推搡著掙開腰間的手臂后又被擒住手腕，她看清人，瘋狂想甩開的桎梏，“松開我！他殺了我的貓，他殺了我的貓！”

    周卜亦快控制不住她，瞪著地上的人，“還不趕緊走！”

    那人倉惶起身，捂著脖子，踉蹌著跑走。

    “不許走！”

    你不知道人在死里逃生下能激發(fā)出多少本能，也沒法想象他跑走的有多快。

    他走了，矛頭便對上周卜亦，“你他媽聾了嗎？我說他殺了我的貓你沒聽到嗎？你干嘛攔我？”

    周卜亦不顧她推攘抱緊她，撫著她的背，順著她頭，“你發(fā)病了。冷靜點，想想唐珂，冷靜點玖兒。你已經(jīng)警告過他了，他懼怕你，以后一定不會再發(fā)生這樣的事了，都過去了，冷靜一點好嗎？”

    他剛剛在停車場旁邊的籃球場打球，聽到了轟鳴徹響的音浪，那是韓玖的車。他們剛剛下課沒多久，韓玖去取個車，開走，也就是這個時間。周卜亦沒當回事，但音浪響了不到一分鐘就停了，顯然是沒開走，他猜想是不是車壞了，就過來看看，結(jié)果一進停車場就看到她腳踩在一人脖子上。

    那人身上很多血，臉上也有，韓玖說他殺了貓，周卜亦甚至有那么一剎那慶幸，只是貓的血，不是韓玖的。

    可病人不會承認自己發(fā)病，依然在抗拒他的擁抱，“我沒發(fā)病。”

    周卜亦知道她車里有鎮(zhèn)定藥，拉著她去車里拿藥喝。藥效快，韓玖不抖了，心率也緩緩降下來，遠遠望著那個井蓋出神，“他殺了我的貓?！?/br>
    再一次重復這句話已經(jīng)是不同的情緒了，周卜亦給她遞水，“這種人世界上有很多，你管不過來的。今天要是我沒趕到，你怕不是要把自己搭進去？”

    韓玖沒接，從手扶箱里拿了包煙，“所以他殺了我的貓，我還得在旁邊看著，拍手叫好嗎？”

    周卜亦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br>
    “別說了?！保n玖知道周卜亦在為她考慮，人已經(jīng)跑了，她今天給人踩成那樣算故意傷人。雙方都點到為止，他不再犯，也不追究韓玖才是最好的結(jié)果?！坝谢饐?？”

    周卜亦不抽煙，“沒。”

    韓玖猛然想起自己有火機，涂冥丟的，她掏出來點煙，Zippo就在指尖轉(zhuǎn)著，“你不難過嗎？那些貓你也喂過?！?/br>
    “難過，但還有很多人和事，遠比那些貓重要?！?/br>
    韓玖默默消化下這句話，不自覺握住Zipp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