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妍曾為了拍戲苦學過英語，水平不說專業(yè)，但也是能夠正常地跟外國人對話。但安娜這一唱，差點唱得沈妍懷疑人生。

    她學的英語真是英語嗎？不然怎么會每個單詞拆開來好像都認識，合在一起卻完全不知曉其意。

    黛絲安娜就坐在她的前面，一頭彩色長直發(fā)，特別晃眼。

    跟其他激動萬分見到偶像的選手不一樣，沈妍看完只有兩個感受：時間過得真快，現(xiàn)在年輕人真大膽。

    在一般的流程走完之后，選手們的初舞臺就正式開始了。

    沈妍的左右手邊各坐了兩個組合，上臺表演的時候，她一個名字也沒記住，不過總是面帶笑容，有一種欣慰感。

    年輕的小女孩真好呀。

    青春活力，就算犯了錯，也覺得可愛。

    言自西上臺表演的時候，大家都是歡呼，一是給她面子，二是為了起哄。她表現(xiàn)很好，一首原創(chuàng)的歌曲，節(jié)奏快速，中間還夾帶著rap的部分。

    除了黛絲安娜點評她rap的時候還是略有氣息不足之外，她幾乎大獲全勝，拿下A班號碼牌，成為壓抑氛圍里的首A。值得一提的是，韓國人金明旭采用了同聲傳譯的方式跟選手溝通，而黛絲安娜卻自己說得一口蹩腳的中文，就算惹人笑話，也認真和同學們講話。

    她的語言天賦挺強。

    沈妍想。

    這舞臺五花八門，有厲害的，也有荒唐的。比如有個姑娘，上來表演武術(shù)結(jié)果自己一棍子打在自己身上，疼得嗷嗷叫，讓人又心疼又好笑的。

    還有個人上來光是翻跟頭就快翻了七十二個，沈妍差點以為這里不是在選秀，而是在選孫悟空。

    孩子們的熱情好充足，大概是卯足了勁，想抓住這個機會，然后被人看到。

    娛樂圈從來都是這樣。

    節(jié)目看久了，要不是被叫了名字，沈妍差點就忘了，她也要上臺。

    工作人員提醒她提前做準備候場，到她的時候，簾幕拉開，眾人看到了一個衣著樸素的少女走上來了。

    段弘和手里有節(jié)目組提前準備好的稿子，他向她發(fā)問。

    段弘和：聽說你臨時聯(lián)系工作人員更換了節(jié)目？

    沈妍拿著話筒，點頭。

    因為個人原因，所以提出了這樣的申請。

    個人原因是，沈妍之前準備的節(jié)目，根本就不是她這個老阿姨會跳的，熱辣性感的舞蹈。時間也不夠，為了不丟臉和尊重這個舞臺，她覺得還是得換一個自己拿手的。

    她是想當咸魚，但咸魚的意思是，不爭取，隨波逐流，可波既然來了，她也要對得起這舞臺。

    她骨子里還是有著大明星的傲氣。

    段弘和微笑了下，問她，那新的節(jié)目是表演什么呢？

    唱歌。沈妍輕笑，目光溫和，時光像是倒退，叫看她的人，也忍不住跟著她回到過去的年代。

    前奏一響起的時候，大家才發(fā)現(xiàn)，她唱了一首經(jīng)典老歌。

    來日縱使千千闕歌/飄于遠方我路上/來日縱使千千晚星/亮過今晚月亮/都比不起這宵美麗

    她語調(diào)輕柔，聲音溫和，唱響的瞬間，卻讓人想到潺潺的流水，從遙遠的過去流淌而來，在月夜下對著你歌唱，有著歷經(jīng)滄桑的感慨，卻也有綿延的愛意。聽她唱歌，不單是唱歌，而是在聽一段故事。她的動人，遠比她呈現(xiàn)出的深遠。

    一時之間，錄制大廳里，只能聽到她溫婉歌聲，動人心扉。

    第10章

    是什么樣的歌手能夠用一首歌讓所有人都沉靜下來？

    荊希翻了下面前的選手的資料，她很難相信，現(xiàn)在站在她面前唱歌的，是個十七歲有余的少女。她的聲音天生條件很好，技巧不加雕琢，情感豐沛，若有人告訴荊希，這是個成熟的老唱將的歌聲，她也完全會相信。

    天才。

    荊希腦子里只有這個概念。這兩個字充斥著她的認知。幾乎是在少女最后一個音調(diào)結(jié)束的一瞬間，她拿起話筒，開口，一口港普明顯萬分，你唱歌很好。她說。

    沈妍笑了下，說：謝謝。

    十多年前，大家殺青后，約著去KTV，她那個時候唱了一曲，荊希也是這么說她的。

    夸她唱歌好聽。

    她卻不知道，她剛出道的時候，接了個活，跟唱歌有關(guān)，唱得不好，媒體都大肆嘲笑她，說她音癡。她為了賭那一口氣，苦練半年，才有了今天的結(jié)果。有的時候總是要努力到自己都忘卻了，才能夠在別人面前，顯示出毫不費力。

    荊希惜才，很認真地說：你應(yīng)該當個歌手。

    不。

    她其實什么都做過。

    沈妍榮辱不驚，溫和微笑，頷首表示感謝，回應(yīng)得也頗為有禮，過獎了。她沒有半點面對老前輩的緊張，底下的其他選手見了都覺得她是真的牛x，像個活菩薩。

    段弘和出來打圓場，你叫沈妍？他看著手里工作人員遞過來的新卡片，瞟了一眼，問，聽說你的夢想是退休？諾大的屏幕上，剪輯給了沈妍一個單人鏡頭，后期p了兩個棕紅色的退休二字，圍在沈妍的周圍，萬分醒目。

    臺下的選手有人忍不住笑出聲，沈妍倒是淡定，她知道媒體的尿性，為了一個看點，能夠把一件事反反復復放大強調(diào)。

    是。沈妍溫和地說，我想大概沒有人不想要過躺著也能拿錢的生活吧。她三言兩語便把問題化解了過去，節(jié)目組似乎是為了看點，又在她的周圍加上了新的字幕。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當偶像能讓你退休嗎？段弘和問出了這個算得上尖銳的問題。

    沈妍半打趣半坦誠地說：不能。但至少能讓更多人看到我，然后給我更多工作機會。

    舞蹈教練金老師讓翻譯幫她問了一句話，你唱歌很好，但你會跳舞嗎？

    沈妍猶豫了下，說會，她也會，但說不會，她也不會。

    演過傾國傾城的舞姬，學舞半年，教她古典舞的老師笑稱大劇院找她去表演也不是沒有可能。可要是說跳剛剛這個提問的人說的那種舞蹈，或者說，跳剛剛其他小女孩表演的那種舞蹈。她是真的不會。見她猶豫，荊希鼓勵她，沒關(guān)系，不會我們還可以學。

    沈妍說：會一點。但只會一種舞蹈。

    金老師問：什么？

    古典舞。她說。

    段弘和說：可以給我們展示一下嗎？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哪里有不能的道理。她今天穿的衣服其實不適合跳古典舞，但現(xiàn)在并沒有那么多的條件給她，讓她能夠找到合適的服裝。她其實不太愿意脫了鞋，露出襪子。說來丟人，她今天穿的襪子是有點破洞的。早上拉扯，質(zhì)量太差，一拽就破了口。眼疾手快穿上了，言自西都不知道。落魄到這個地步，也是沒誰了。

    可以。

    干脆就這樣跳吧，沈妍心想。

    隨機舞蹈，也算是freestyle，只不過是古典舞的。音樂老師放了一首《漢風》，開頭的鈴鐺古典奪人，風格并不同以往的古典舞伴奏一般溫婉，反而帶著力量和節(jié)奏，往后倒是有悠揚的曲調(diào)響動起來，整首曲子像是在講述一個故事，一個貌美的異域女子，在和昏庸無能的帝王，玩鬧著捉迷藏，最后醉入一片溫柔水鄉(xiāng)。（注1）

    沈妍跳出來也確實如此。

    她身姿曼妙，柔軟細膩，雖然穿著普通的衣服，還略有寬松，但抬高手腕挽花的瞬間，露出的那一段潔白皓腕，叫人浮現(xiàn)連篇。她的身子當真像是裝了一個來自千年前的靈魂，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帶著無限的故事韻味。這是一個演員的修養(yǎng)，一個音符，一個回眸，都掩藏著無盡的故事。

    她或許是不是一個天生的偶像。

    但是一個天生的演員。

    而演好一個愛豆，對她來說，不算難事。

    言自西坐在最高處看在這一幕，目不轉(zhuǎn)睛。她沒想到沈妍有這般實力，她或許此刻還不能從偶像的能力上威脅到她，但她有無限潛力。言自西感到危險的同時，又覺得心悸不已。她光是看她一眼，就覺得自己被帶入到了她的故事里，宛轉(zhuǎn)波折，她是帝王身，而她是那個勾引和狐媚她的外邦女子。

    她尚且如此，更別提其他人。

    舞蹈這一關(guān)算是過了，沈妍以為自己終于能回去松一口氣時，那個黛絲安娜又問她，那你會rap嗎？

    什么都問遍了。

    沈妍心中嘆氣，面上無比堅定地說：不會。

    她那個年代，還不知道有rap這個東西，玩搖滾就已經(jīng)算是超前的了，更別提剛剛那種念經(jīng)一般的歌曲。

    怎么會有人喜歡聽這種歌呢？是為了催眠嗎？

    老年人沈妍再次困惑。

    她困惑是因為，她中間錯過的十年，這世界，特別是中國，當真是改變許多。

    黛絲安娜沖她笑，說：沒關(guān)系，我會教你。

    別的選手羨慕得嗷嗷叫，沈妍卻有些抗拒。

    她真的不想念經(jīng)啊。

    她面帶笑容，點了點頭。

    段弘和做了個總結(jié)，最后跟大家商討了一下，給了她b的等級判定。段弘和還認真解釋了一番，不給a是為了什么。

    其實沈妍真的沒有多計較這件事。

    觀眾的反應(yīng)就已經(jīng)證明，她已經(jīng)給出了能夠?qū)Φ闷疬@舞臺的表演。

    她深深鞠了個躬，不是為了導師，而是為了舞臺。

    她尊重每一次舞蹈，就像她尊重每一次表演。

    她總是覺得，要有足夠的敬畏，才能足夠真誠地去完成一件事。

    像過去，像現(xiàn)在。

    注1:這個描述參考了網(wǎng)易云音樂的評論。

    第11章

    從第一個進門選座開始，到最后一個人表演結(jié)束，最后確定宿舍，這節(jié)目整整錄制了八小時。早上太陽明媚，錄完的時候，月亮都已經(jīng)掛在天上打哈欠了。

    之所以這么困難，是因為中間有不少選手的表演都重復了好幾次。沈妍從最開始的精神奕奕，到最后的毫無力氣，直接閉著眼睛睡著。

    人老了，感覺沒別的小孩那么精神。她坐在黛絲安娜的身后，閉眼睡覺的時候，全然不知，這位彩色頭發(fā)的美女，回過頭來看了她好幾次，嘴角帶笑。

    分宿舍是按照級別分的，b班中的四個人一起住。

    言自西還挺悵惘的，拿顏色不同的衣服的時候，特地從沈妍的身邊走過去，看了她一眼。

    b班的衣服時藍色的，沈妍挺喜歡藍色。倒是a班de粉，嫩嫩的，讓她看了就覺得不合適。別人穿著是青春靚麗，她穿著，她總覺得自己是老妖怪化妝，裝怪。

    這心里的負擔啊，還真是沒下去過。

    一回宿舍，舍友都在忙著自我介紹，打開自己的行李箱，說著有趣的話。大家都知道這房間里放著不止一個機位的固定攝像頭，24h錄制著。只要在這期間有精彩的片段被錄制進去，都有被剪輯進去的可能。

    沈妍累到不行，沉默地在大家討論的時候洗簌完畢，偷偷脫掉她破掉的襪子，塞進鞋子里，往床上一躺，被子一拉，眼睛一閉，立刻睡得雷打不動。于是不知道，她的鞋子被意外踢翻，破洞的襪子露出來，被鏡頭捉了個正著。有個女生走過來，幫她將襪子放回原位。

    第二天錄制，沈妍六點醒了，發(fā)現(xiàn)大家還在睡。她偷偷摸摸下床，寢室里另外一個人，也悄然睜開了眼。

    沈妍拿著書在外面的大廳看，坐在沙發(fā)上，燈光適合閱讀。

    她老人作息。

    沒想到這個時間點，在這里，她還遇到了一個人。

    黛絲安娜主動跟她打招呼：hi，腎炎！

    別扭的中文。

    沈妍控制不住地糾正她，我叫沈妍。

    伸眼？

    她還蹬腿呢她。

    沈妍嘆氣，把書合上。黛絲安娜瞥了眼，笑起來，說：這一本書。我喜歡。她想了想，在這句話的末尾，加了一個too。

    撲哧。

    沈妍忍不住笑出聲。

    笑什么？黛絲安娜不解，我說錯？

    沈妍搖頭，解釋道：只是覺得你可愛。

    黛絲安娜眨了眨眼，說：你愛我？

    她這耳朵，倒是很能聽茬。

    沈妍耐心地說：你很可愛。她口型標準，為了讓黛絲安娜看清楚，甚至過分夸張起來。小女孩張著大大的嘴巴，露出里面可愛的粉嫩，配上單純無辜的眼睛。黛絲安娜心想，她才是真的可愛。她好壞，故技重施，茫然地問：你愛我？why？中英夾雜，顯得自己當真是不懂。

    沈妍這下是懂了，她裝得再好，眼眸中片刻的嬉笑和滿足，是沒有躲過沈妍的目光的。

    她被玩了一把。

    沈妍是不愿意吃虧的那種人，大多數(shù)時候。而現(xiàn)在，正是大多數(shù)時候。在言語上叫人占了便宜，怎么還不能還回去了？

    她星眸染笑，明媚燦爛，頭一偏，長發(fā)垂下，嬌俏萬分。

    只聽她說：沒有原因。

    她這回答，正著看算是回應(yīng)了剛剛黛絲安娜的問題，但如果跳過黛絲安娜的回答，只順著她說的話繼續(xù)，也是能夠解釋通的。

    你很可愛，沒有原因。

    或者，我愛你，沒有原因。

    要如何理解，全看黛絲安娜自己。而她的理解，也會泄露出她真正的心意。

    黛絲安娜棋差一招，差點落陷。

    她轉(zhuǎn)移話題，這本書，我也喜歡。

    沈妍晃了晃手里的《國家地理雜志》，把書給黛絲安娜，喜歡的話，就給你吧。黛絲安娜一愣，又聽到沈妍繼續(xù)說，我都是從書架上拿的。

    黛絲安娜其實只并沒看過這本書，她只是想找個話題，卻沒想到，答案是如此。她愣在原地，見沈妍離開，往宿舍走去。負責黛絲安娜的員工這才出現(xiàn)，著急地問，黛絲，不好意思，是沒睡好嗎？

    黛絲安娜接過工作人員手中g(shù)untang的咖啡外賣，笑著搖了搖頭。

    倒時差而已。

    瞧她一直看著遠方，工作人員好奇地問，是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黛絲安娜挑眉，沒有的。她一時興起，詢問，涂著白色指甲油的手指，有著纖長的假指甲蓋。她指了指自己，說，我可愛嗎？

    工作人員一愣，恨不得捂臉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