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沒在一片純白無瑕的世界中，楊啟睜開了雙眼。

    “這是...死后的世界？還是哪兒？”

    他掙扎著身體讓自己調(diào)整到站立的狀態(tài)，隨后便確實踏在了“地上”。

    但他依舊沒有任何實感，仿佛像是做夢一般，連自己現(xiàn)在的“身體”是否真實存在...都感覺不到。

    ...

    ...

    ...

    “你醒了呀。”

    那熟悉的聲音從身后響起，楊啟驚然回頭看去——

    少女金色及膝的長發(fā)，晃得楊啟下意識眨了眨眼。

    她身著一件禮服，是楊啟從未見過的古代樣式。從那華麗的裝飾與典雅的工藝來看，也許正是符合她公主身份的一件公主長裙。

    她湛藍的瞳孔注視著楊啟，溫暖的笑容如春風般拂過楊啟的心。

    “你...你是...”

    她走上前來，牽起楊啟的手。

    “沒錯，是伊薇娜哦?！彼α诵?。

    “神父先生，我們又見面了?！?/br>
    楊啟晃了晃頭：“等等、等等。這是什么情況？這里是哪里？我不是已經(jīng)被——”

    “別緊張，這里的時間流逝得很慢很慢...我們還有一些時間相處。但...也不多了呢。”

    “你可能會說，我們從未見過面，為什么我會說‘又’呢...”

    “也許，希莉歐特這個名字對你來說更熟悉吧?！?/br>
    她沖楊啟又笑了笑，但微笑中帶著歉意。

    “先容許我對你說聲，對不起。我沒能抵擋住瘟疫騎士的侵蝕，變成了那樣的怪物...”

    “多虧了饑荒騎士的圣杯之賜，她實現(xiàn)了我的愿望，我才得以通過吮吸血液，直接見到你的靈魂，在意識層面與你溝通。但...你也快被怪物化的我咬死了?！?/br>
    她低頭道。

    “所以，對不起...”

    楊啟驚道：“慢著、慢著。你到底是伊薇娜，還是希莉歐特？你們...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她抿嘴一笑。

    “哈哈，真能開玩笑呢，神父先生。希莉歐特當然就是伊薇娜。而我呀...也是伊薇娜，但準確來說，我只是‘伊薇娜的記憶’?！?/br>
    “為了在瘟疫騎士的侵蝕下保全自己的意識，我脫離了自己的rou體，但卻只帶走了身為希莉歐特的記憶，而把殘留的、作為‘人類公主伊薇娜’時的記憶留在了這具身體里?！?/br>
    這下一切都說得通了，楊啟若有所思道：“所以...你就作為了一個殘缺的人格醒來了？”

    她點點頭。

    “所以我才會不認識你呀?，F(xiàn)在也許是因為饑荒騎士幫了一把，我想起了一切...但更多的就都不記得了。我并不記得作為希莉歐特的我，和你都發(fā)生過什么故事哦?！?/br>
    “我只是...憑借著伊薇娜的記憶出現(xiàn)在這里的，我只不過是一本記載著她的一切的日記殘頁...”

    楊啟猛然抱住黯然神傷的她。

    “別說那些...你說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快告訴我，我要怎么才能救你...救希莉歐特！”

    “...誒？”

    少女抬起頭，一臉不解地看向他。

    “救我？如果說你要救伊薇娜...可我早就已經(jīng)死去千年了哦?！?/br>
    “如果是身為希莉歐特的我...雖然我并不記得作為血族女王的我和你發(fā)生過什么，但希莉歐特，可是血族女王哦？”

    “為什么，要救我呢？”

    楊啟愣了愣，他確實沒法回答這個問題。

    他是下意識地，就提出要救希莉歐特的。為什么？

    這個問題他想不明白。他曾經(jīng)以為是為了能拯救那個名為伊薇娜的人類公主，但在真正面對她時，他卻說出了‘救希莉歐特’這樣的話...

    “別發(fā)呆啦，笨蛋神父。既然你想知道的話，就告訴你啦?！?/br>
    她一本正經(jīng)地看著他。

    “我只是記憶的殘影，遠遠抵抗不了瘟疫騎士的病毒對身體的侵蝕。唯有與那‘真正的我’重新融合，才能令我的身體恢復(fù)原狀。恢復(fù)后的我，也許就能扭轉(zhuǎn)戰(zhàn)局吧。”

    “現(xiàn)在我的身體應(yīng)該還在昏厥呢。我也許能奪回一些主動權(quán)。只要與那個女孩子身體里的‘我’重新融合...”

    “等等！”楊啟打斷了她。

    “融合之后，會發(fā)生什么，伊薇娜？你會——”

    “當然會消失哦?！彼χf。

    “我會重新成為希莉歐特的記憶。所以，這就是作為伊薇娜的我，第一次與你的對話，也是最后一次了?！?/br>
    “可是——伊薇娜！”楊啟叫道。

    “任由我的身體暴走下去，最終連身為希莉歐特的我都會煙消云散。這樣，是唯一的辦法哦。”

    “不必為我感到悲傷，我，今后也會作為希莉歐特而存在下去呀?！?/br>
    楊啟連連搖頭。

    “不是...我...我——”

    伊薇娜有些惱怒，學(xué)著希莉歐特的語氣說道：“真不像話，人類?！?/br>
    “我消失之后，這一段記憶也會成為希莉歐特的一份子。再露出那種表情的話，之后可就要被‘那個我’嘲笑了哦?！?/br>
    她又笑了笑。

    “神父先生，能與我許下一個約定嗎？也許，‘那個我’可能會反悔...但至少現(xiàn)在，可不可以——”

    楊啟道：“你說吧?！?/br>
    她開心地笑了，那笑容是如此地溫暖心脾。

    “真是果斷呀，不愧是你。”

    “至于我的約定呀，也很簡單?！?/br>
    她雙手放在胸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她仰起頭，看著面前比她高大許多的年輕神父。

    “作為伊薇娜的我，失去了一切。王國，親人，朋友，人類的軀體?！?/br>
    “她消失在了歷史的長河里，記得她的人早已逝去，記載她的書籍早已遺失，她的一切在世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千年以來，已經(jīng)沒有人再記得伊薇娜的存在。”

    “而代替她在黑暗中度過無盡孤獨的，是永恒的血族女王希莉歐特。”

    她的眼中溢出清淚，止不住的淚水劃過她精致的臉頰。

    “我本以為如此，神父先生...”

    “千年以后，還有人了解了伊薇娜的一切...知曉了她飽受折磨的過去...其實我內(nèi)心是很高興的哦。因為，終于能有人知道我的故事了。”

    “記住了哦，神父先生。伊薇娜...我...是已經(jīng)再也回不來的，隨著她的王國一同逝去的公主。她的生命被殘忍地剝奪，她的人生永遠定格在了那個黃昏...”

    “如果想要拯救我，就讓身為希莉歐特的我，獲得她一直渴求的幸福吧?！?/br>
    “結(jié)束她永恒的孤獨，為她獻上她應(yīng)得的愛與幸福?！?/br>
    她優(yōu)雅地提起裙擺，朝楊啟行了個禮。

    ...

    楊啟的心臟猶如揪心般疼痛，他不知道該對她說些什么。

    伊薇娜擦了擦眼淚，有些害羞地說：

    “這樣的請求果然很怪吧？要求別人讓自己獲得幸福。如果你不愿意的話...”

    “不，我愿意。”楊啟對她說。

    “這不是作為一個神父而言。我也曾有類似的境遇，但像你這般可怕的遭遇，我連想都不敢想。我雖然沒辦法說我能和你感同身受...”

    “但，要怎么才能讓你獲得幸福？”

    伊薇娜表情忽然失控，鼓起臉轉(zhuǎn)過身去。

    “哼...居然直接就問嗎？我、我怎么好意思說呀。真是笨蛋。”

    楊啟撓撓頭：“怎么了？”

    她回過頭來，笑了笑。

    “我終究只是記憶的殘影，這個嘛，以后自己去問‘完整的我’啦。就算我現(xiàn)在說，‘完整的我’也不一定會認賬呀?！?/br>
    嗡——

    周圍的世界開始扭曲，時間到了。

    “神父先生...就此別過吧?！?/br>
    伊薇娜再度行禮，轉(zhuǎn)身向一片純白的遠方走去，嬌小的身影愈發(fā)模糊。

    她是那么優(yōu)雅，那么溫柔。

    本該可以擁有一切的她，最終卻失去了所有。

    “我們約好了?！?/br>
    伊薇娜回頭笑著說。

    “在殘酷的現(xiàn)實世界再會吧，愚蠢的人類?！?/br>
    ...

    ...

    楊啟摸了摸臉頰，不知何時，自己也已流下清淚。

    原來，他并不是留戀那如夢似幻的伊薇娜公主。

    從教堂地下的邂逅開始，她便走入了楊啟的人生之中，而在她漫長的孤獨歲月里，楊啟則成了第一個知曉她過去的人。

    楊啟的生命可以沒有她，但對她而言，楊啟似乎已經(jīng)成了最重要的人。否則，她又怎么會托付一個“讓她獲得幸福”的約定呢？

    這份烙印在二人身上的鮮血契約，也許已經(jīng)成了某種特殊的證明。

    “那好吧，希莉歐特...”

    “我會負責到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