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讓我叫他相公 第77節(jié)
墨無硯也緊隨著她站起來。 昨天晚上他親自敲門,以為林繡娘會看在他的面子上放他們進去,可惜事實證明他的面子沒這么大, 愣是在門外被關了一夜。 他讓其他隨行來的人散開, 跟步煙一左一右,在門前蹲下了。盡管最近身體有好轉跡象, 可畢竟老底在那兒放著,還是病秧子一棵。在外蹲守一夜, 臉色灰白,嘴唇干裂, 還走一步打一個噴嚏。 把兩人帶進屋后, 林繡娘自己一屁股坐在一張小凳上,抬手指向桌對面的一張長凳, 示意他們坐在那兒。別的沒提, 先不帶感情的來了一句:“苦rou計以后就不要再用了。” 其實他們完全能輕易破門而入, 或者翻墻進來, 但他們沒有, 而是選擇在門口靜靜地等。 雖然討厭,但林繡娘不得不承認,她也拿這最沒有辦法。 興許正是因為沒有辦法,所以才最討厭吧。所以不如一次性說明, 免得日后再心軟。 兩人聽了,俱是喜憂參半。 喜的是林繡娘提到“以后”,說明日后會再有交集,而非昨晚說的那么絕情;憂的是,苦rou計都不成,那以后該怎樣再見她? 墨無硯蒼老的像步煙的爹,而林繡娘也滄桑的雙鬢斑白。兩個曾經做主子的倒比做下人的還顯老。若是叫陌生人湊過來看一眼,八成會認為這是夫妻倆在教訓孩子。 墨無硯比步煙看的透,林繡娘剛說三兩句,他就知道,想帶她走,恐怕要費上不少功夫。 院落的環(huán)境,屋內的陳設,無一不顯示著主人的貧窮。蘇錦枝不該生活在這種房子里。 “阿枝。”口中蹦出這兩個字時,墨無硯總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澳蠋X現在已經大變樣了。那畢竟是你生活過的地方,是你的故土,在那兒我也更方便照顧你。你在這兒一個人住,不太安全……” 林繡娘笑笑,算是應下“阿枝”的稱呼。 “不妨事,這邊兒街坊鄰居都和善的很,我過的也自在。墨公子——現在應該叫墨老爺了吧,覺得我這兒太破,不像是正經住的地方,其實不盡然。對我來說挺好的,什么都不缺,過日子該有的都有?!?/br> 她執(zhí)起桌上一雙筷子,“竹筷子,象牙筷,不都是一樣的用么?!?/br> 步煙急了:“那怎么能一樣呢!小姐本來就該用象牙筷的啊。” “你是不是覺得很失望啊,阿煙?!绷掷C娘依舊是淡淡的,大有種經歷過大風大浪后波瀾不驚的樣子,仿佛昨天晚上的失態(tài)只是幻覺,“你知道我會受苦,會沒有錢,會到處奔波,我周遭的一切會和從前天差地別,卻還是認為我應該像‘小姐’的樣子活著。衣服可以舊但不能臟,飯可以是糠菜但須得細嚼慢咽,是不是?” 步煙下意識否認:“不,不是……” 她呼吸一窒。 是啊,人總是要讓自己變得適應環(huán)境。就跟把牡丹拿到水里種一樣,要想不被淹死,就要脫掉一身紅艷,把自己變成一根蘆葦。 道理她懂,可平心而論,她真的想過錦枝小姐會變成這個樣子嗎? 她心中一直想的,是不是在農田中勞作,依然穿著輕紗薄裙、面上妝容服帖淡雅、頭發(fā)梳理的一絲不茍的錦枝小姐? 所以在聽到“那個繡娘會殺雞”的時候,下意識地認為這人不會是錦枝小姐,因為錦枝小姐干不出殺雞的事。 林繡娘點到為止,轉頭接著向墨無硯:“你也看到了,真不是怕給你添麻煩,是我不想再過之前的日子。你們苦苦尋了我這么久,又給蘇家料理后事,替蘇家奔走這么久,所以雖然我不是真的蘇家人,也要替他們謝謝你?!?/br> “阿枝,你還是再想想……” 話被打斷。林繡娘似乎是有點不耐煩了,“我的意思應該表達的很清楚了,我不想再卷進和之前有關的任何事。跟你們回南嶺之后呢,會不會有人認出我,會不會穿到別人耳朵里,然后再招來一波殺身之禍?死人已經死了,活著的人總要繼續(xù)活下去。墨老爺,別怪我話說的不好聽,聽阿煙說的零散之事,還有你現在的樣子,你一生無兒無女,身邊連個知心相伴的人也沒有,散盡家財只為報那個虛無縹緲的仇,最后還不一定能成,真覺得值嗎?” “為了慕菱……” “不知道我阿姐在天有靈會怎么想,看到你這個樣子,她高興也好,難過也罷,我都不關心。我替你覺得不值也沒用,但我至少能讓我自己活的值一點。如果真想讓我好,就裝作不認識我吧。別再叫我阿枝,假裝不認識我,日后不再相見就好?!?/br> 林繡娘偏過頭去,隱去眼底的淚水。 “阿枝,那畢竟是你阿姐,話一定要說的這么難聽嗎?我只是見你過的艱難,不想讓你每天為生計cao心,這也是我能為你做的不多的幾件事?!?/br> 墨無硯此刻的失望已經蓋過了再見時的驚喜。他完全沒想到蘇錦枝會變的這么絕情。他頓了頓,掩蓋住心底的情緒,接著諄諄善誘:“阿枝,你受了很多苦吧,也沒別人能聽你說這些,你要是覺得心里悶,覺得委屈,可以對我說,說出來就好了。” 林繡娘把眼淚憋回去。她覺得墨無硯的說法有點好笑。他憑什么覺得她說出來就會好受?又憑什么覺得她會委屈? 再者,她該說什么?說她如何帶著一個小孩兒逃跑,說她如何挨家挨戶敲門求人給點奶,說她沒日沒夜趕工被油燈熏壞了眼睛,說她帶著倆孩子踏入異鄉(xiāng)逃荒,還是說她餓急了啃樹皮、挨不住時二者取一,狠心丟掉自己親生的小女兒? 說出來,對雙方都是一種殘忍。 她也從來不把這當作什么值得夸耀的事,這都是她親自承受下來的痛。在別人稱贊她無私、褒獎她勇敢時,只有她會重溫撕裂般的痛楚,每一件事都足以讓她在徹頭徹尾的絕望中呼吸困難。 “沒什么好說的,沒你們想象的困難,我都忘的差不多了?!绷掷C娘端起茶壺,嫌拿杯子倒茶費事兒,直接對著壺嘴灌下一大口潤喉嚨。 她想到別的。兩人遠道而來,知道她是蘇錦枝,恐怕也知道她帶著林小針。 林小針是蘇慕菱的孩子,算算還是當朝公主。墨無硯把蘇慕菱當成天上的仙女供著,對她的孩子也愛屋及烏,估計想見想的心癢癢死了。 關于她沒再有什么好說的??此麄兡ツ\嘰的樣,不知道還要在這兒留多久。與其等他們提出相見林小針,不如她主動安排見了,了了他們的心思,然后趕緊回家。 “你們想見小針是吧。她昨天說要給我送雞蛋,估計一會兒就到,你們就能見著了。” “我把她抱出火海,養(yǎng)她二十年,雖然不是親娘,但對她也不比親娘差??丛谀銈儗ち诉@么久,又是故人的份兒上,所以讓你們見面。你們可以看她現在長成了什么樣子,像不像我阿姐,想說什么就說什么,但不能把她帶走?!?/br> 她話音剛落,院子墻頭另一邊的鄰居家傳來一個女人洪亮的喊聲,伴隨著小孩的哭鬧:“小針她娘,能來幫忙殺個雞不?孩子他爹上山去了回不來,俺哄個小孩兒騰不出空,拔完毛你拎只雞腿走噢!” 林繡娘隔著墻頭喊回去,中氣十足:“好嘞!等一會兒哈!” 語氣動作十分自然。她幫別人殺雞已經殺習慣了。 *** “小金子,過來,給我揉揉腿?!?/br> 崔含霏懶洋洋地靠在躺椅上,旁邊擺一碟干果,一只銀質鏤空香爐,淡淡的煙從香爐中飄出,把整間屋子染上丁香味兒。 葉金咬牙切齒地放下掃帚去凈手。娘的,小金子,喚太監(jiān)呢! 剛來的時候,崔含霏直接叫他“雜種”。后來不知怎么了,忽然改口成“小金子”。她堂姐崔含霽每天在宮里喚太監(jiān),地位低的就叫“小什么子”,某天突發(fā)奇想,把他當太監(jiān)喊了。 太毒了?!半s種”是在罵他先人,“小金子”直接讓他絕后。 葉金把手搓了好幾遍,手指快被搓破皮,確認洗的白白凈凈一點異味也沒有后,在躺椅旁跪下,兩手搭上崔含霏的腿,不輕不重地揉捏。 都說士可殺不可辱,他已經被辱的沒了人的樣子。 崔含霏一開始還挑刺兒,嫌他下手重了,又罵他兩遍力度不一樣,瞎著眼沒吃飯。葉金默默地按著她的要求改來改去,一點厭煩的表情也沒顯出來,低眉順眼的,比宮里真正的小太監(jiān)還狗腿。 喲,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崔含霏詫異了一瞬,隨即喜上眉梢。看來她堅持不懈的諷刺折辱,終于有了點成效,翻白眼也是要捶腿,帶著笑也是捶腿,結果都是一樣的,何必要翻著白眼呢,還累眼睛。 葉金開竅了呀。 把他弄成窩囊樣子,再也抬不起頭來,看姚安還想不想認這個兒子。 她得意洋洋地想著,慢慢闔上眼皮。一切都太舒服了,溫度正好,腿上松快,心里堵著的地方一下通了,簡直前所未有的暢快。 半睡半醒間,聽到“噔”的一聲,緊接著就是葉金害怕的顫抖的聲音:“夫人饒命,我不是故意碰倒香爐的!” 嚇成這樣,不錯。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崔含霏更高興了,連眼皮也沒抬,隨意招了招手,換了個姿勢,接著打盹。 呼吸慢慢變的綿長。 葉金停下手中動作,試探性地叫道:“夫人?” 崔含霏沒動。 “崔含霏?” 依舊是沒動。 葉金“刷”地站起來,臉上裝出的諂媚笑容瞬間消失,換成大仇得報的快意。 好??!天道好輪回!他叫崔含霏按著欺壓這么久,終于反過來把她放倒了! 葉金兩手叉腰,對著崔含霏睡著的臉,做口型破口大罵:“錘腿?爺爺我錘你個肺!披個皮就來裝人的蛇精!一輩子活該斷子絕孫!呸!” 他不敢罵出聲,防止被門外的婢女聽到。 罵夠了,出氣了,沒了母老虎的壓迫,葉金又變成了之前那個一臉欠揍的葉門客。 他這輩子都沒這么爽過。不過爽歸爽,得抓緊時間干正事兒。 葉金把裝了迷香的香爐往崔含霏鼻子底下又放了放,確定她在一個時辰內絕對會睡成死豬打雷都醒不過來,轉身去摸她的外服。 他提前服了提神的藥,又時刻緊繃著神經,所以迷藥對他沒有影響。 前兩天在街上遇到杜堃,那小子腦子跟抽風了似的,非要見姚星潼一面,好像不見面就會死一樣。 不光自己想去雞蛋撞石頭,還拉他一起。 杜家做生意,杜堃從小耳濡目染,很懂得什么叫打蛇打七寸,張口就給葉金開條件。 “我知道你現在在相府,肯定有辦法進宮。只要你帶我進去,想要多少錢,你盡管開。一百兩,五百兩,一千兩,你這輩子也花不完。” 反正杜家最不缺的就是錢。 葉金微微揚起頭。哼,竟然拿錢羞辱他。他最喜歡被這樣羞辱,簡直不給他拒絕的機會。 要是放在以前,興許他還會掂量掂量。但現在他巴不得能早一秒逃離相府,只是苦于沒有路費才一直委屈在此,杜堃提議解決了他目前最大的難題,仿佛眼前已經出現了日后獨自一人瀟灑快活的金燦燦的生活。 所以哪怕踩在刀尖兒上,葉金也決定鋌而走險,搏一搏。 一千兩不大可能,估計是杜堃說順了不自覺順下來的,葉金和善解人意地要了五百兩,怕杜堃反悔,拉他到附近店里簽字畫押。 明天就是武神赦。他打聽過了,皇上出宮,親自觀臺,皇宮守衛(wèi)松懈,最方便偷偷混進去。 他還知道崔含霏有入宮的令牌,不用往上通報,見牌即放行的那種,是崔含霽特地給她行的方便。 崔含霏已經跟別家夫人約好了,明天一塊兒去新開的云紗坊看心上的布料和羅裙樣式,后天去寺廟祈福,至少未來兩天內不會進宮,他完全能夠拿著令牌進去,用完后再偷偷放回來。 等有人發(fā)現他跑了,起碼是一天之后的事兒。那會兒他已經騎著快馬,到外地吃香喝辣了。崔含霏沒了眼中釘,說不定不僅樂著他跑,還會千方百計阻撓姚安找他。 葉金一邊注意著崔含霏的動靜,一邊飛快地把她衣服上上下下摸了個遍。崔含霏一直認為自己的臉比令牌好用,所以不怎么把令牌當回事兒,葉金沒用多久就在她里側的口袋里摸出一塊鍍著厚厚一層金的令牌。 令牌巴掌大,在手里沉甸甸的,上面刻著龍騰鳳鳴紋,最中間一個“崔”字。 就是這塊了。 葉金把令牌揣進胸前內袋,挺挺胸,朝崔含霏趾高氣揚地翻了個白眼,然后在出門前瞬間縮起肩膀,做出懦弱羞慚的樣子,對門口候著的兩位婢女說:“夫人睡了,莫要打擾?!?/br> *** 晚上,牢房只有一盞燈。 豆大的燈光在黑暗里幽幽亮著,照亮四周一小塊地方。 姚星潼睡不著。事實上,她已經很久沒有睡過好覺。在這種環(huán)境下,入睡實在困難。 顧欒說會來救她,但沒有具體的時間地點,而明天又是逃跑的最佳時機。 會不會顧欒也是定在明天呢?如果是的話,兩人是不是會錯過? 可如果她繼續(xù)在這里等,明天顧欒也沒來,她又該等到何年何月。 每多一刻,再這里都是多一分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