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千鈞一發(fā)之際喊了顧欒相公，現(xiàn)在冷靜下來后只覺得臉頰在發(fā)燒，羞恥中夾雜著一點點羞怯。娘子也是萬萬不能再喊了，洗臉時她思來想去，怕直接喊相公顧欒會生氣，最終決定私下里先以公子相稱。

    顧欒給自己到了杯水，潤潤干渴的喉嚨。

    什么能不能問，這不是已經(jīng)問了嗎。

    “說來話長，日后有機會了再同你細說。你現(xiàn)在就當是我喜歡吧?！鳖櫃璋涯抗鈴囊π卿樕弦崎_，再盯著的話那張小臉都要被他盯出兩個洞來了。

    他沒打算現(xiàn)在就跟姚星潼講那么一大攤子前塵往事。他們倆是有相似之處，都是迫于外界環(huán)境的壓力隱瞞性別，不過姚星潼終歸是一家人的私事，血緣關(guān)系在里面，而他則是牽扯到皇權(quán)鞏固、政權(quán)糾紛甚至曾經(jīng)盛寵蘇貴妃家的滅門慘案，復(fù)雜程度有天壤之別。

    姚星潼領(lǐng)會顧欒的意思，知趣閉嘴，到左室拿來已經(jīng)準備好的晚飯，擺上碗筷。

    她想過自己被發(fā)現(xiàn)時會是什么樣的情況，壞的話會直接涼涼，好的話會被冷落，從來沒想過還能向往常一樣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

    李氏口中的高人還真不是鬧著玩兒的，顧欒身上真的有秘密。

    不過下一秒，她想到秘密是能用長度單位衡量的，而且有接近一尺的長度。

    每天被顧欒隨身帶在身上……

    姚星潼下意識往桌子下瞥了眼，然后瞬間臉頰通紅，低頭專心致志地扒飯。

    顧欒沒注意到她的小動作，他腦子里在想另外一個問題。

    之前姚星潼說喜歡他，是在他還女裝的時候。現(xiàn)在知道他是男的了，會不會……

    他懷疑姚星潼是斷袖，其實她不是，而是磨鏡？

    雖然目前來看這種可能性不大，但是不能排除這種情況不會發(fā)生。

    他將其他的事兒放到一邊，打算先處理好夫妻間感情問題。

    吃完飯，放下筷子，姚星潼起身收拾碗筷，放到托盤里，留到明天早晨阿林她們來清洗。

    她絞著手指，略顯局促地看著顧欒：“天不早了，公子您要休息嗎？我去給您備水?！?/br>
    一口一個公子，一口一個您，仿佛恨不能在自己跟顧欒之間劃拉出一條天塹來。

    顧欒思忖著，說：“太生分了?！?/br>
    說罷，又給自己找借口似的補上一句：“私下里叫公子叫習(xí)慣了，到外面見人的時候容易說漏嘴，引別人懷疑。我認為還是以夫妻相稱比較合適?！?/br>
    他倒要看看，姚星潼叫他相公還是不叫。

    要么相公，要么娘子，后者是一定不能用的。

    姚星潼愣了一瞬，臉頰上的紅慢慢蔓延到耳根，眼睛水汪汪的。她抿抿嘴唇，嘴角泛起一點點笑意，輕輕喚了聲“相公”，連忙轉(zhuǎn)頭出去打水。

    她是高興的。

    顧欒背過身笑，對著溫馨舒適的臥房，竟然一時不知道要做什么。

    他先是摸摸枕頭，再把桌椅重新擺了一遍，給步煙的信拿起來又放下……然后才意識到自己在無意地坐著沒用的事，干脆扯出墊席被子鋪地鋪。

    因為姚星潼考試，他按著她考試的時間往后推移了晚飯時間，中間又鬧出這么大一件事，算算時間，現(xiàn)在也快到了睡覺的點了。

    姚星潼把水端進來時，顧欒剛剛鋪好地鋪。他洗漱完，習(xí)慣性地去拿脂粉撲臉，粉沾到臉的一瞬間，忽然想到現(xiàn)在不用再扮女人了，姚星潼已經(jīng)素面迎人，他也應(yīng)該坦誠相待才是。

    他放下脂粉，一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本來在看他的姚星潼一下背過臉去。

    姚星潼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不敢看他不施脂粉的模樣。只是下意識地躲避。

    顧欒摸摸臉：“不丑吧，為什么不看。難道不比你那杜兄好看啊？”

    “自然不是！”姚星潼矢口否認。提到杜堃她心里就發(fā)虛，畢竟她多年前年少無知時偷偷暗戀過。

    她連忙轉(zhuǎn)頭，一張俊美非凡的臉映入眼簾。顧欒臉上的水沒有完全擦凈，前額碎發(fā)上沾了水，時不時落下一滴到臉上，再順著下頜、脖子，有的滑過喉結(jié)，一路緩緩流進微微敞開的衣領(lǐng)。

    一瞬間，她以為是畫中的如玉公子走出來了。

    京城第一美人不是白叫的。上了妝是第一美女，洗了臉是第一美男，頂著這張臉出去溜達一圈，豈不是全城的姑娘小姐都想上來嘬一口。

    就是身上還穿著紗裙，多少有點違和。

    她還沒把不知不覺分泌出的口水咽下，面前的如玉公子就咧嘴一笑，當著她的面把手伸進衣領(lǐng)，一左一右各掏了兩個大棉球出來。

    姚星潼：……

    在毀人幻想面前，顧欒向來是十分優(yōu)秀。

    她努力把顧欒掏假胸的畫面從腦海中抹去，脖子以下全截掉，只留一張俊臉，痛苦道：“相公是最好看的。”

    “行了，睡覺吧?！鳖櫃柚钢复玻敖裢砟闼??！?/br>
    “我已經(jīng)睡習(xí)慣了，還是相公睡床吧。”姚星潼覺得讓郡守家的獨子睡地鋪說不過去，“我睡床的話，這于禮不合?！?/br>
    每說一次相公，姚星潼都要紅一次臉。偏偏她還喜歡這個稱呼，給人一種莫大的安全感。

    “什么于禮不合，若是真要按禮數(shù)來，我們應(yīng)當一塊兒睡床才對。”

    一起睡床……

    姚星潼腦中再度浮現(xiàn)出一尺的長度。

    還是先分開睡吧。

    她磨磨蹭蹭拖鞋上床，把自己整個人卷進被子里，只露出一顆腦袋。

    床又大又軟，比硬邦邦的地鋪舒服不知道多少倍。

    顧欒熄燈，鉆進地鋪。

    明明兩人都睜著眼睛，相互卻說不出一句話。

    四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在黑暗中骨碌骨碌，一個盯著窗外的月亮，一個瞄準帳子上的繡紋。

    夜色如水，窗外明月皎皎，窗格的影子印在地面上，窗上雕的鴛鴦在地面上安靜地親吻。

    窗臺上放著成親那日姚星潼親自點燃的龍鳳燭燭淚，結(jié)成一大坨，一直在那兒擺著。旁邊擱著銀剪刀，剛好反光到顧欒枕旁。

    風(fēng)透過窗戶會進來，已經(jīng)不再是刺骨的寒冷。

    顧欒忽然想起，大婚第二日，他躡手躡腳起床換好衣服，對著銅鏡將自己描摹成女子的模樣，預(yù)備出門避避顧連成的氣頭。一轉(zhuǎn)頭，看到姚星潼卷著被子躺在地上。

    一半被子被她壓在身下做褥子，另一半蓋在身上。可能是因為冷，小小的縮成一團，臉快要埋到膝蓋里，嘴巴微張，細細地喘氣。

    他心念一動，執(zhí)起銀剪刀，從鬢角取下一縷頭發(fā)，咔嚓一聲剪斷。

    那時他們還不熟悉，姚星潼怕他，他厭她，卻已經(jīng)成了結(jié)發(fā)夫妻。

    床上人的呼吸還沒有平緩，顧欒知道姚星潼也沒睡著。

    清清嗓子，他平靜道：“你別誤會，我不是斷袖。當時說我喜歡男子，是因為我不知道你是女兒身。若是提早知道，定會答我心悅你?！?/br>
    姚星潼只覺心臟怦怦亂跳，心口的位置被一團無名的情緒塞滿。

    不等她回答，顧欒又笑道：“被你偷看后，我第一反應(yīng)是以為你要拿這事兒威脅我?！?/br>
    床上人翻了個身。

    月亮慢吞吞西斜，地上窗戶的影子變了一個角度。

    姚星潼聲音小小的，帶了點鼻音，軟中帶了幾分甜，小貓爪子似的，撓的人心尖發(fā)癢。

    她聲音里帶著笑，更多的是卸下重擔后的釋然，“相公一向吃軟不吃硬，我要是這么做了，肯定前腳說完，后腳墳頭就長草啦?！?/br>
    “更何況，我是喜歡相公的呀?！?/br>
    ***

    南嶺。

    偏郊外的一處村子，一書生模樣的人拎著鋤頭，從村頭的田里播完春種回來。

    科舉總是考不上，又沒人給他免費提供吃住，他不得不自己動手種田，在用知識喂飽腦子前，先用谷物喂飽肚子。

    他在一間瓦房前停下，從懷里拿出一只疊了又疊的信封，踮腳放到墻頭上，對墻里面喊：“步娘子，有你的信，我順便就給你拿過來了，放墻頭上了！”

    屋內(nèi)聞聲出來一位三十出頭的女子。

    她頭發(fā)有些散亂，臉頰上沾了灶膛灰，腰上掛一條臟兮兮的圍裙。胸前的衣服上印著兩團奶漬，顯示她尚在哺乳期。

    即使臉上有灰，眼角生出一條條皺紋，常年做活讓她的手指關(guān)節(jié)粗腫，也無法改變她年輕時是個美人的事實，如今仍風(fēng)韻猶存。

    女人正是步煙。

    她拿了一只烤紅薯，隔著墻頭遞給書生：“早晨灶膛里煨的，還熱乎。放了一冬天啦，可甜呢，拿去吃吧?！?/br>
    書生也不客氣，接過來就剝皮，邊走邊吃。

    步煙拿過信，展平信封，撕開封口，拿出里面薄薄一張信紙。

    她一目十行快速掃完內(nèi)容，換了一只新信封，將原本的信封丟盡灶膛里。

    火苗瞬間吞沒了皺巴巴的紙。

    她重新將信紙裝進去封好，進屋換了干凈衣服，把頭發(fā)梳理整齊。

    步煙給半歲的小嬰孩喂了奶，又給五歲在屋外玩泥巴的大兒子盛了碗粥，囑咐她照顧好meimei。

    “娘該去城里老爺家上工了，你餓了自己吃飯啊?！?/br>
    第33章 .  33墨無硯   只是沒想到，是這么個醒困……

    步煙來到南嶺城里。

    其實南嶺是整個大梁邊界劃分最為模糊的一個郡。因為山多, 又地處大梁南部，干脆起名叫南嶺。

    這兒一片山頭，那兒一片山頭, 山腳下坐落幾十戶上百戶的小村莊，像是隨便往棋盤上撒了一把大米, 十分分散，不好管理。

    更何況，南方瘴氣多，潮濕悶熱, 易起瘟疫。只要有心, 巫術(shù)、蠱蟲、趕尸等等只存在于怪談異聞中的奇妙事物都能找到。

    所以歷代被派來南嶺做郡守的，大多是在朝中犯了錯, 被罰過來，熬兩年再回去, 重新由儉入奢。

    城里是南嶺唯一一塊大的平原。

    步煙拎起裙擺，繞過地上隨處可見的泥濘水洼, 走到南嶺鹽行, 找到里頭掌柜的，瞇眼一笑, 眼角的魚尾紋彎成好看的扇形, “墨老爺在嗎？”

    掌柜的一見是她, 客客氣氣道：“在的。步娘子直接進就成?！?/br>
    說著, 繞到柜臺后, 打開左側(cè)通往宅院的門，側(cè)身讓她進去。

    墨宅的構(gòu)造很奇特。沒有府院大門，把鹽行當門板。鹽行柜臺后左右兩邊門，左邊往宅院, 右邊往臨時周轉(zhuǎn)鹽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