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把鏡頭對牢這張臉，觀眾便會不由自主地開始好奇發(fā)生在她身上的事。

    盛驕沒接腔。

    工作人員以為小姑娘是害羞了，貼心地沒再說話。

    盛驕心想，不愧是大劇組，連打雜的都這么有眼光。

    她進(jìn)門后欠欠身：“何導(dǎo)，各位老師好，我叫盛驕，今日是來試鏡阿緣這個角色的?！?/br>
    盛驕的目光沒往坐在角落裝蘑菇的裴影帝去。

    “你到得很早呀。等等，小陳你去把桌子搭一下，先來試鏡阿緣?！?/br>
    場務(wù)忙不迭搬來凳子。

    除了何定邦外，還有副導(dǎo)和一些劇組的核心人員。

    雖然何定邦是出了名的一言堂。

    對于女主角的人選，他們還是有點發(fā)言權(quán)的，何定邦也會考慮一下他們的意見。

    拍電影需要朝夕相對，除非特意請來的大腕演員，不然試鏡者的待人接物和禮貌都會被算進(jìn)采用與否的考慮因素里。

    “需要再準(zhǔn)備一下嗎？”何定邦問。

    盛驕搖頭：“你把試鏡劇本給我之后，我就一直在準(zhǔn)備。”

    勤奮上進(jìn)的演員總是更搏人好感。

    坐在何定邦旁邊的女人開口：“不用再準(zhǔn)備那就直接開始吧，試鏡本子的是內(nèi)容是男女主決裂那一場戲，我來給你對詞，沒問題吧？”

    盛驕：“沒問題?！?/br>
    裴思暮抬了下手：“慢著。”

    撩人的低啞嗓音剛起，讓試鏡房間的空氣頓時凝滯起來。

    何定邦愣了愣，犯起難來。

    雖然他知道裴思暮脾氣很好，但他對選角沒眼緣，實在是不喜歡的話，他也不好硬選……

    盛驕抬了下眉。

    裴思暮：“我來給她對詞吧?！?/br>
    這話一出，滿座皆驚！

    大明星都很注意自己的逼格。

    何定邦請他來，也是仗著兩人關(guān)系好又是大制作，讓他來當(dāng)試鏡官，沒動過讓他跟一個無名小輩對詞的念頭，凡事有個度。

    可他自己送上門來，就不同說法了。

    何定邦一秒接腔：“那就小裴來?！?/br>
    免得他反悔。

    裴思暮早就看過劇本了，背得爛熟。

    這時看一眼試鏡劇本，知道是哪場戲就行。

    他坐到盛驕面前。

    趙文軒因為虛榮心，在阿緣面前將自己吹噓得金光閃閃。而這場戲的內(nèi)容是，在投資中嶄露頭角的阿緣得到趙文軒的前合伙人賞識，知道趙文軒的過去和現(xiàn)況，同時在公司里遇到了卑微求職的趙文軒。

    這番金身告破，兩者強弱關(guān)系倒轉(zhuǎn)也是從這場戲開始。

    《不眠中環(huán)》前半段一直是女主角仰慕男主角。

    男主角的戲份較多，看似是愛情電影，但導(dǎo)演主要描摹的是他得意后失意落魄仍想保持住昔日榮光那種心理掙扎，他對女主角的好感是壓抑著的，帶有一點居高臨下的，看到女主的投資天賦后，他既欣賞又害怕，對她的心情很敏感。

    那股好想急死觀眾的牽扯感，就是何定邦電影里的一種特色。

    所以兩個主演一定要能擦出火花，才有張力。

    地點：中環(huán)hsc公司大樓會客室

    盛驕閉了閉眼。

    她往前走兩步，正好和坐著的裴思暮對上視線。

    她露出驚訝神色，又有點開心。

    這時的阿緣仍不知道文軒哥是來再次求職被晾在那的，只為遇到他而高興。

    女試鏡官幫忙配上前合伙人的詞：“阿軒你怎么又來了？我真不是不給你面子，是這放不下你這尊大佛啊。你想想，之前你捅出來的漏子虧了幾百個，你之前把股份賣了，想加倉翻身，結(jié)果一鋪清袋，這個大錢就自己賺吧，我小人物賺不起。”

    她本身不是演員，談不上臺詞功底，這刻是純粹的對詞工具人，只是把臺詞念出來而已，平鋪直敘的也聽不出劇情中應(yīng)有的了，我就路過有熟人在公司里上來打個招呼預(yù)備走了?！?/br>
    面對塑料演技，裴思暮依然演出了被戳破的倉惶尷尬，他站起來，手上的文件不慎掉落在地上。盛驕順勢看向地上的文件，那其實只是一堆白紙而已，她卻像看到了趙文軒的求職履歷，開口問：“你不是在hsc做高級投資總監(jiān)嗎？”

    “高級投資總監(jiān)？”

    女試鏡官像聽到了天大笑話一樣，彷佛正要繼續(xù)奚落，卻道：“啊，好的，sorry阿緣，我要先去跟denny說兩句，你們先聊。”

    配角退場，剩下兩個主角對峙。

    當(dāng)女試鏡官的聲音消失后，裴思暮抬頭，和盛驕對視。

    兩秒后，裴思暮垂下了視線。

    放在桌上的手背青筋微凸，呼吸加快，聽覺敏感點的何定邦連他心跳加速的聲音都聽到了，一驚過后便是滿意。

    只是幫新人試鏡，也開足馬力拿滿狀態(tài)上場。

    這敬業(yè)精神，絕了。

    他再觀察盛驕，滿意地發(fā)現(xiàn)她一洗之前試鏡《奈何媚色迷人》時的風(fēng)情，干凈利落得很符合阿緣茶餐廳自立自強打工妹的設(shè)定，舉手投足加一個眼神就在剎那間將強弱關(guān)系中強的那一邊踩得穩(wěn)穩(wěn)的。

    她面對的可是影帝?。?/br>
    何定邦敢打賭，就他晦氣兒子選中的趙依銀，在裴思暮面前說話都得結(jié)巴！

    而他看好的盛驕不僅把臺詞順了下來，表現(xiàn)出的氣勢甚至壓住了影帝。

    當(dāng)然，這大半是因為劇情設(shè)定上，影帝這時就該被她壓的。

    但就跟武術(shù)一樣，哪怕對方不還手，你也得有膽氣出招擊中才行。

    盛同學(xué)就把握住了。

    “hsc高級投資總監(jiān)？”

    “每天獵頭公司聯(lián)系你？”

    “在暴跌16下加倉進(jìn)場梭│哈，直接翻身賺到了別人打工十年也賺不到的錢，別人挨打你吃rou？”

    盛驕重復(fù)著男主角之前在她面前吹噓過的功績。

    是趙文軒為了保護(hù)他那可憐的虛榮心和自尊，編織出來的幻想。

    “那是真的！”

    聽到最后一句的時候，裴思暮猛地抬起頭來。

    他穿戴華貴，卻生生用紅了的眼眶和著急的語氣勾勒出了一個狗急跳墻的狼狽形象：“我跟你說的是我的發(fā)家史，只是時間線挪動了一下，我沒騙你，真沒騙你！”他狠狠地抿了下唇，攥成拳頭，氣氛張力拉滿。

    在場沒和裴思暮合作過的人都驚訝了。

    他連試鏡都這么上頭嗎？

    “這就是你每天去天賜茶餐廳的原因，夠便宜?！?/br>
    和他相反，盛驕的處理方式非常內(nèi)斂。

    她飾演的阿緣沒有大聲質(zhì)問，語氣冷淡卻正中要害。

    看到這里，何定邦狠狠地忍住了拍掌叫好的沖動。

    這就是他想要的阿緣！

    他建組選本子前和一些知名投資人吃過飯，發(fā)現(xiàn)他們的共通點就是很冷靜理性，沖動投資撞大運了能賺上一大筆，但早晚會賠回去。他當(dāng)時就忍不住地想，如果這份冷靜敏銳出現(xiàn)在一個底層新移民女孩身上，會產(chǎn)生什么樣的化學(xué)作用？

    沒想到，真被盛驕演明白了。

    盛驕冷淡語氣下隱藏興奮。

    她既失望于崇拜的趙文軒神設(shè)崩塌，又對自己原來強過他這件事感到優(yōu)越，野心在一句對句話中迅速膨脹起來，如同一只年輕的嗜血猛獸！

    裴思暮站起來，深吸了一口氣，他說：“你知道港城有多少和我一樣的人嗎？從小到大就被耳提面命的說想發(fā)財就要懂得投資炒股，打一輩子工沒有前途，我讀過書，我從大學(xué)就投資賺到第一桶金還學(xué)貸，我看新聞，我做功課，我研究市場……”

    “終于，讓我贏了一次，我賺了一百萬，再用這一百萬翻了六倍，我創(chuàng)業(yè)……那個帶你來的男的，以前叫我軒哥啊。他什么都沒做，就叫我給他一個數(shù)字，他傾家蕩產(chǎn)也要跟我，他靠我發(fā)財?shù)??！?/br>
    裴思暮看住盛驕，神情恍惚地在原地晃了晃，慘笑：“你知道嗎？我這一輩子，只有承認(rèn)兩次失敗，一次是我破產(chǎn)，一次是遇到了你。”

    “遇到你，我才知道自己讀過的書都沒用，我以為我玩明白了股市，其實我屁都不是。”

    明明是指責(zé)，控訴的話。

    在場的所有人，卻從他的神態(tài)中讀得明明白白——

    他是愛她的。

    而且是因為這份讓他又恨又嫉妒的投資天賦愛上的。

    明明被打壓得崩潰，卻吸引住觀者的眼球想看他怎么破碎。

    他在崩潰，女主角卻在變成廢墟的神壇中建立起了自己的信仰：“不要這么說，你還是很有眼光的，起碼你發(fā)現(xiàn)了我，”盛驕的語氣輕快，帶有一種年輕天才的殘酷而不自知，她甚至開心地笑了出來：“我不生你的氣，趙文軒?！?/br>
    她不叫文軒哥了。

    看向他的眼神里，再也沒了崇拜。

    盛驕彎腰，姿態(tài)優(yōu)美地將散落在地上的文件撿拾起來，交到恍恍惚惚的裴思暮手上：“以后我可能不在天賜茶餐廳做了，有機會再見。”

    她彎了眉眼，精神氣足得會發(fā)光一樣。

    在她旁邊，將裴思暮對比得落魄到泥濘里低去。

    戲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

    兩人剛把臺詞說完，何定邦就一拍大腿，哈哈大笑：“對味了，我就想要這樣的主角，絕了，”他看向盛驕的目光盡是欣賞，考慮到她是新人，怕夸太猛把人夸飄了，便適時止住，轉(zhuǎn)而用力拍拍裴思暮的肩：“夠意思，你這捧哏當(dāng)?shù)眠J(rèn)真了?！?/br>
    裴思暮沒回過神來，被拍得猛地往前跌了一下。

    他一回頭，所有人都看見他的眼眶泛著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