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一力承擔(dān)
狐九久久凝望著芊兒,不變的面色說明了他對這些話語半點(diǎn)也沒聽進(jìn)心里去。 冷風(fēng)吹散了他的碎發(fā),仿佛也帶著他的思緒飄向遠(yuǎn)方,記憶中模模糊糊的一些場面紛紛浮現(xiàn)。 曾幾何時,他也曾經(jīng)像芊兒一樣埋怨狐族的冗余族規(guī),也在深夜一片寂寥時怒罵天理不公,在看到乾元一世壽命走到盡頭、再也感受不到彼此之間的聯(lián)系時,恨不得與那些頑固不化的老家伙同歸于盡…… 或許有些相同的經(jīng)歷,更能體會到這種親近之人背離自己的不甘心和失去所愛之人的痛苦。 況且對于狐妖芊兒來說,她所承受的痛苦,比起他所經(jīng)歷了的,很可能更甚。那其中的苦難若都承受下來,又不知道會耗費(fèi)多少心力…… 狐九不知如何勸服她了,其實(shí)他完全可以直接出手以強(qiáng)盛的修為鎮(zhèn)壓了她,但他做不到,如果他也這樣做了,他根本都對不起那個年少時口口聲聲說天道亡我,我便成一凡人與他共生死的自己。 最終,他只能搖搖頭,淡淡道:“我也不喜族規(guī),不愿為規(guī)矩束縛而失去了自由去愛的能力??墒擒穬貉绢^,你須得明白,就算世道于你不公,凡人欺你辱你之恨,你報復(fù)回去時沒錯……但是,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讓他們知道他們錯了,讓他們付出了應(yīng)有的代價。如此的話,就不該再增添殺戮,將你徹底變成一個無情無愛,只有怨和恨的魔物。” “老祖,你讓我如何不去恨?” 芊兒凄厲地笑了起來,撕裂了耳膜的喑啞高頻聲音回蕩在整個空間。她將一只如秋后干癟枯萎的樹藤的巨尾卷在懷里,似是寵愛一般抱住撫摸,面上滿是溫柔之色。 摩擦著尖牙利齒,她嗤嗤笑著道:“你知道嗎?那一日我照例在庭院閑步,誰知一道士沖進(jìn)來就要取我的命。我告訴他我是青丘仙狐,不是什么兇虐的狐妖,可他就是不聽,拔劍就要刺向我……” “無奈之下,我只能與他纏斗,但那時我九尾剛被族中刑罰去了其七,我已是深受創(chuàng)傷,又快到了生產(chǎn)之日,怕動用太多修為會傷害到我的孩兒。于是我根本抵抗不住那個道士的一味地攻擊,最后只能化成原身苦苦撐著?!焙穬喉辛疗鹈髅牡墓?,慢慢回想起前塵舊夢。 “幸好相公及時趕來將那道士驅(qū)逐了出去,我才得以保命。但是我的原身卻被相公一家人看到,從那開始,他們對我的態(tài)度就每日俱下,真的把我當(dāng)成一個別有企圖的妖孽來看,處處防我戒備我。哈哈,我那婆婆還從寺廟里求取符文來鎮(zhèn)壓我,可我是仙狐啊,哪里受這種凡物影響,他們就又偷偷設(shè)計,以安胎之名騙我服下了那萬惡的道士的鴆毒,又集結(jié)了一幫道士在屋外層層布起殺陣勢要將我除去!” 狐九和忘川交換了一個眼神,皆是沒有想到百年前此地百姓居然造了這么多業(yè)障,這么說來,他們的確沒有制止狐妖芊兒的理由,因?yàn)檫@種事落在誰的身上,都會是不可泯滅的傷痛。 不去報復(fù),心甘情愿去接受一句一了百了? ——這不現(xiàn)實(shí)。 似乎注意到了他們的動容,芊兒斜睨一眼眾人,輕聲道:“怎么,這就覺得不忍了嗎?” 地下跪伏的百姓深深垂下腦袋不敢看她,以往他們都肆意地怒罵著妖孽害人,可現(xiàn)在知道了一些往事,心中就再沒底氣了。只有幾個憤懣蒙心的人還敢開口,道:“那你也不能殺了這么多人來討債!” “不能?我憑什么不能!我眼睜睜看著自己被那些道士一劍刺穿小腹,我的孩兒的生機(jī)就隨著他們劍進(jìn)劍出生生潰散,我不該殺了他們?我那相公望著我被束在誅妖臺上焚燒,卻站在一旁冷眼看著,不發(fā)一語,我不敢怨嗎?你們看我這臉上的傷疤,是他們每人一刀生生刻上去的,看著我的痛苦我的哀嚎,他們在大笑你知道嗎!我不報復(fù)……可能嗎?你們說得好聽,若這些事發(fā)生在你們的身上,你們手里的利刃早不知刺穿了多少生命的心臟了!” 狐妖的偏激言論在這一片空地上空炸響,每個人都覺得她說的不對,但想開口時卻說不出什么話來反駁她,就連剛才出言頂撞她的幾個百姓也低下了頭,長久悶著聲。 “恨意如此之深,太難化解了……”忘川心中暗暗道。 可若不及時阻止狐妖芊兒,這日后還不知會引發(fā)多少禍患。 “芊兒姑娘,無論如何,先生是不會再讓你傷害他們了。你的遭遇我也很痛心,但是這其實(shí)與他們無關(guān)的,傷害你的人已經(jīng)帶著他們的罪孽逝去,前塵事放在前塵,讓它隨著歲月齒輪碾過而被風(fēng)吹散,不好嗎?”蘇木在地面大聲喊著,他是個孩子,說出的話說不定能激發(fā)狐妖心中的那點(diǎn)柔軟。 狐妖聽到這話果然怔了片刻,但旋即搖搖頭,道:“我已魔化深重,殺戮之念已不再受我控制,唯有孩童的血液能壓抑我內(nèi)心的躁動,因?yàn)椋乙仓荒懿煌5貧?,不停地嗜血……唯有那樣,我才能帶著我的恨永遠(yuǎn)這樣活下去?!?/br> “老祖,多說無益,你們勸服不了我的。如果真的想救他們,就施法將我除了吧!若我還活著,總是會再來傷害他們。不過無論如何,我對他們的怨恨都不會消退,他們對我的傷害永遠(yuǎn)存在!”芊兒微微笑著,竟有幾行清淚從她眼角滲出,不過很快被她掩飾去。 忘川輕聲道:“既然如此,姑娘莫怪我們心狠了。” 抬手便射出幾支長尾靈箭,天羽無殤近來恢復(fù)了許多,不用化出形態(tài)也能釋放箭矢了。 忘川面無表情地看著那狐妖芊兒不閃不躲,在下一刻,靈箭就會洞穿她的身體,將她的魔性全部打散。 墨夜之中,靈箭拖著碧綠的尾巴劃破虛空,本該迅捷無比的攻速在這時看起來卻莫名的緩慢,可以看到那狐妖輕輕閉上了雙眼,一雙巨尾也被她收到身后放棄了防御,可以看到地上的百姓眼中聚集著nongnong的不忍,此時他們本應(yīng)歡喜非常地看著狐妖死去,但卻無人這般…… 還可以看到躲藏在深林里的一副破爛袍子慌張沖上前,手中桃木劍被靈箭刺斷,只能用后背為狐妖擋住箭尖…… “你做什么!” 狐妖在那人閃掠到她身旁時就睜開了眼,抬眼就看到那人將她往遠(yuǎn)處用力一推,迎著忘川射出的幾支靈箭而去。 雙尾頃刻間席卷出去,在那人將后背對上忘川的靈箭時將他卷出攻擊范圍,芊兒喝道:“袁思清,你干什么,誰要你救我的!” 思清道人不敢抬頭看她,輕輕用力解開了她的尾巴后,閃身立在一旁。 “道長,終于舍得出來了?”忘川挑眉輕笑。 思清道人瞇眼道:“原來你早就發(fā)現(xiàn)了……” “不,也不早?!蓖聪蛩叭氤菚r我只是覺得不對勁,或許你執(zhí)意要同我們一起上路時我就該想到,你是故意將我們引來這里的?!?/br> “卑鄙小人!”狐妖芊兒怒罵向思清道人,“你將他們引來這里,就是為了鏟除我吧,既然如此,剛才又何必假惺惺救我?” 思清道人不語,只是靜靜地看著忘川。 忘川為他解釋道:“芊兒姑娘別誤會,思清道長可不是想要害你,相反的,他是希望借我的手將你脫離這魔化的狀態(tài)?!?/br> 他望向狐妖芊兒:“那夜我明明能擒住你,就是這臭道士礙了事,我一開始只當(dāng)他是幫了倒忙,沒有特別在意。但是我前去青丘回來,精心設(shè)置的結(jié)界被人輕易就打破了,這可一點(diǎn)都不正常,當(dāng)然這少不了那助你入魔的大魔的幫助,可若是沒人里應(yīng)外合,你也是不可能這么容易就將百姓們一鍋端了的。” 忘川又看著思清道人:“對吧,道長,我將結(jié)界陣法的中樞交由你控制,放不放芊兒姑娘進(jìn)去,還不是在你一念之間?” “臭道士,你為什么這么做?先生好心助人,你怎么敢利用先生!”松松果果當(dāng)即沖思清道人怒喝道。 狐妖芊兒也面色詭異地看著思清道人,問道:“你為何這么做?” 思清道人還是半晌不吭一聲,似這深夜夜空一般靜默。 忘川冷笑道:“道長再不回答,我這多嘴的可就說了哦!” “不許說!”思清的反應(yīng)讓眾人都驚了一跳,“公子別說,真的別說。” 他一直搖著頭看著忘川,忘川的話暫止在喉嚨里就先沒說出來。 思清凝視著狐妖芊兒,用袖擺擦了擦臉,讓自己看起來顯得不那么邋遢。呆呆地望著那狐妖,他輕聲道:“芊兒,答應(yīng)我,別問了好嗎?” 思清道人轉(zhuǎn)身向著眾人,請求道:“芊兒的罪孽都由我來承擔(dān),煩請公子為她去了魔氣,再交由狐九老祖帶回青丘。她現(xiàn)在只是一具精魄,在青丘內(nèi)滋養(yǎng)千百年,還能重新化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