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哨兵們成為了人rou探測儀。

    雙耳讓他們聽見廢墟之下的微小聲音，鼻子讓他們嗅到鮮血味道的來源，以及看不見的地方是否存在危險的化學(xué)物質(zhì)。

    他們比搜救犬還要敏銳太多太多，但同樣，也承載著更多感官信息的轟炸。

    “這邊！”有人從門里探出身，朝他們瘋狂招手，向?qū)兛觳竭^去，看到許多正坐或躺在地板上的年輕軍人。

    他們都是剛從地面上來的搜救哨兵，每個人都處在過感造成的痛苦中，向?qū)儧]有任何猶豫，立刻撲到他們身前，精神力探出。

    陸燼朝抓住一個哨兵的手腕，瞬間進(jìn)入他的精神圖景，搖搖欲墜的屏障已經(jīng)被太多信息腐蝕。

    陸燼朝一邊幫助哨兵重構(gòu)屏障，一邊用最快速度清洗精神圖景，防止他步入過載的狂暴。

    那些黑紅色的淤積被雨水融化，霎時間陸燼朝聽到歇斯底里的哭喊，極遠(yuǎn)處地表坍塌的沉悶聲響仿佛就在身邊，血腥味濃重到令人作嘔，任何細(xì)節(jié)都逃不過敏銳的雙眼——

    一滴巨大的水從天而降，砸在精神圖景的正中央，濺射開來，如同誰的眼淚。

    仿若身臨其境的痛苦。

    陸燼朝淌過滿地暗紅色的積水，來到公園中央，在枯萎花圃前的長椅上，正坐著那哨兵的精神投影，他整個脊背都垮下去，深深低著頭，如同要埋進(jìn)膝蓋里。

    “嘿?！标憼a朝走過去，輕聲問道，“還好嗎？”

    哨兵精疲力盡地對他抬起頭，眼中滿是血絲。

    陸燼朝緊緊握住他的手，海水從天空中幻化成雨，攜帶著溫暖的治愈力量。

    滿地暗紅被稀釋，枯萎花圃重新生出嫩芽，雨水落在哨兵身上，為他洗去所有疲憊和渾身污穢。

    精神圖景迅速干凈如初，陸燼朝從中撤出，在抽離的下一刻，對哨兵低聲道：“聽覺嗅覺降低至1點。”

    哨兵情況得到了再顯著不過的調(diào)節(jié)，甚至精神上的痛苦都減少了許多，他知道，是向?qū)樟怂胸?fù)面情緒。

    “……謝謝。”

    陸燼朝點了下頭，迅速去安撫下一名哨兵。

    他動作很快，一連梳理過七名哨兵，才終于暫時停歇，縱然屏障再怎么堅固，從哨兵圖景中吸收而來的情緒仍然會進(jìn)入自身。

    陸燼朝站起來，用力錘了錘胸口，有點被他們的負(fù)面情緒堵得喘不過氣來。

    其他哨兵都在接受著疏導(dǎo)，陸燼朝見狀，安靜地離開這間休息室，去往旁邊。

    他能感知到，這里還有許多狀態(tài)不佳的哨兵。

    陸燼朝迅速來到旁邊的休息室，他輕輕推開門，房間里滿是睡著的哨兵。

    這里之前大概是飛船的軍備室，為了救援全部清空，地板上只鋪了十幾條被子，他們橫七豎八地躺在上面，呼嚕聲此起彼伏，顯然累極了。

    波動還算正?！憼a朝的精神力隱秘探過，突然，他眉頭一皺，視線迅速投向某個方向。

    陸燼朝邁步從睡著的哨兵們身上跨過，來到房間東南側(cè)的角落，在其中一位哨兵身前蹲下。

    他雙眸緊閉，面色平靜，似乎跟身邊的其他人一樣，也沉沉睡著了。

    陸燼朝翻開他眼皮，陡然發(fā)現(xiàn)他兩眼已經(jīng)沒有了焦距，渙散地盯著空中虛無。

    神游。

    當(dāng)哨兵精神完全集中在某一感官而無法抽離時，就會陷入神游，哨兵將陷入自己的精神圖景，無法離開。

    這甚至是比狂暴更危險的狀況，狂化的哨兵五感會達(dá)到最高水平完全失去理智，但他們好歹能夠表現(xiàn)出來，只要施以及時的控制和安撫，基本上不會有性命之虞。

    但神游的哨兵，常常不被察覺地死于沉默中。

    哨兵身邊的同伴對此毫無察覺，如果不是陸燼朝足夠敏銳察覺到了異常波動過來看上一眼，等到被其他人發(fā)現(xiàn)，他會死。

    陸燼朝迅速判斷哨兵沒有受到其他損傷，并非生理性顱腦病變產(chǎn)生的癥狀，他雙手按在哨兵額頭兩側(cè)，進(jìn)入他的精神圖景。

    屏障還算正常，圖景之前應(yīng)該被其他向?qū)崂磉^，挺干凈，只是不知道他為何在休息途中，突然陷入了神游。

    哨兵的圖景是一條長長走廊，像是賓館的布局，兩側(cè)都有房門。

    陸燼朝搜尋著哨兵的精神投影，必須要盡快，神游之中的精神投影會逐漸虛弱，如果沒能趕在消失之前將哨兵找到，他仍然會死。

    走廊一眼能看到盡頭，沒有人，陸燼朝推開手邊最近的房門，房間里裝滿了很多半透明的瓶子，閃閃發(fā)光。

    陸燼朝伸手輕輕觸碰，記憶片段涌入腦海，他看到哨兵年少時的經(jīng)歷——

    陸燼朝立刻縮回手，他沒有隨意探測他人記憶的癖好。

    房間側(cè)旁還有一扇小門，陸燼朝推開，同樣是有著其他門的房間，裝著一些零散的小物件。

    陸燼朝明白了，這是由許多房間組成的迷宮，哨兵應(yīng)該就在其中某個房間里。

    好，那就開始快點找吧，這種情況下，一定要在腦子里畫好詳細(xì)地圖，否則太容易迷路。

    陸燼朝迅速推開幾扇門，精神力探出尋找哨兵蹤跡，他深知時間就是生命，腳下生風(fēng)，伸手推開面前門的同時腳就已經(jīng)邁了出去——

    然后一腳踏空。

    陸燼朝墜入虛空。

    意識瞬間回歸身體，陸燼朝睜開眼，看到的仍是哨兵平靜面容。

    ——哨兵將他趕出去了。

    陸燼朝深吸口氣，強(qiáng)行定下心神，過強(qiáng)情緒和長時間工作已經(jīng)影響到了他的水平，放在往常，他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有人推門進(jìn)來，見陸燼朝蹲在房間里：“誒？”

    “他陷入神游了?！标憼a朝飛速道，“必須把他拉出來，給我一點時間?！?/br>
    他閉上眼，重新進(jìn)入哨兵的精神圖景。

    仍然是布著許多房門的長廊。

    這一次，陸燼朝沒有貿(mào)然推門進(jìn)入，房門都是木質(zhì)，和地板之間存在縫隙，水可以蔓過去。

    他凝聚心神，調(diào)動所有的精神力，將它們擴(kuò)散出去。

    水從陸燼朝的腳底出現(xiàn)，帶著些微大海的咸濕氣息。

    水迅速積累，向著四面八方無聲蔓延，流入門縫，入侵其他房間，一間接著又一間，速度快到如同有水管爆裂開來。

    流水勾勒出精神圖景的形狀，四通八達(dá)，玄機(jī)遍布，陸燼朝清楚探知道哪些房間里存在記憶，那些房間里放置著雜物，那些房間的門后布著陷阱。

    精神力似永無止境，水面擴(kuò)散，不斷擴(kuò)散，淹沒所有房間的地板。

    直到它碰到了一雙鞋子。

    陸燼朝猛然邁開步伐。

    精神力已經(jīng)為他探知出了圖景的詳細(xì)模樣，他迅速沿著最短的路線前往那間房，左轉(zhuǎn)，向前，再向右，再向前兩個房間……

    陸燼朝推開面前的最后一扇門。

    小小的身影蜷縮在房間角落，三四歲模樣的男孩雙手抱膝，聽見陸燼朝進(jìn)來，投來驚恐的目光。

    “你是誰？”

    ……這是哨兵的精神投影？

    陸燼朝放輕腳步，緩慢地向他靠近，是的，從精神圖景中的映像就能看出，哨兵是個相當(dāng)留戀童年的人。

    “我是來帶你出去的人。”他輕聲道。

    男孩立刻搖頭：“我不要出去，外面好吵，又好多聲音?！?/br>
    “我會幫你?！标憼a朝在他身前蹲下，“還有很多人都需要你。”

    男孩猶豫了一下，仍然搖頭：“我在這里就很好?！?/br>
    “可是這里沒有別人，獨(dú)自在這里，你不會孤獨(dú)嗎？”

    “有一點，但是外面實在太可怕了?！?/br>
    陸燼朝不知道究竟是怎樣的慘狀，才能讓年輕的軍人都產(chǎn)生如此抗拒心理，有他的精神力做支持，哨兵的身形暫時不再繼續(xù)虛化，但他不可能堅持太長時間。

    “有很多人都在等你，你的戰(zhàn)友，你的父母，還有那些被你親手救下的人，他們都在等待著想要感謝你?！?/br>
    “……真的嗎？”

    “真的?！?/br>
    男孩遲疑了一下，最終伸出手，被陸燼朝拉起來。

    小小的身體只到陸燼朝腿間。

    神游中的哨兵以最脆弱的形態(tài)出現(xiàn)，將自己封閉在精神圖景，如果沒人將他帶出來……他將會永遠(yuǎn)沉睡在這里。

    陸燼朝牽著男孩有些冰涼的小手，推開房間旁邊的門，向著某個方向走去——探查過程中，他已經(jīng)尋找到了井的位置。

    兩人來到“井”旁，察覺到男孩的退卻，陸燼朝率先站在了井沿上：“來吧，不要怕，我們一起跳進(jìn)去?！?/br>
    “……”男孩咬了下嘴唇，最終邁上邊沿。

    他們跳了下去。

    哨兵瞬間睜開雙眼，無數(shù)聲音和味道涌進(jìn)他腦海，幾乎就要勾起數(shù)小時前的痛苦回憶，但在這些信息形成沖擊之前，聽覺和嗅覺就被立刻調(diào)節(jié)。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么。

    “噓——”陸燼朝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輕聲道：“快休息吧?！?/br>
    在哨兵感激的目光中，他站起身，從橫七豎八睡著的哨兵們身上跨過，和來時一樣，悄悄地離開房間。

    第108章

    陸燼朝重新來到走廊之上，探測神游哨兵的精神圖景對他負(fù)擔(dān)著實有點大，他暫時不適合去進(jìn)行疏導(dǎo)了，必須要休息一會兒才行。

    芙蕾雅紫晶現(xiàn)在成了至關(guān)重要的珍寶，溫養(yǎng)著陸燼朝疲憊的精神，陸燼朝握緊胸前掛墜，想起和林嘯鳴在m342星球上經(jīng)歷的種種，心情奇跡般平靜下來。

    嘯鳴現(xiàn)在在做什么呢？

    他站在舷窗邊，望向下方的地表，飛船目前所在的是救援區(qū)上空，正下方的土地還算完好，但遠(yuǎn)一些的地方都已經(jīng)坍塌出了深不見底的天坑，由哨兵、護(hù)衛(wèi)、伴侶和無數(shù)普通人組成的救援隊在抓緊時間竭力搶救。

    向?qū)簳r不被允許下到地面，來到百米高空處的休整處就已經(jīng)是極限，過于強(qiáng)烈的情緒會直接干擾到他們心智，甚至可能陷入混沌，被情緒徹底淹沒。

    陸燼朝望著下方，突然間，他看到了邊緣有一整塊土地，無聲地向著側(cè)旁的深坑處滑落。

    就像多米諾骨牌被推倒了第一塊，更多的地面失去支撐，向著下方的空洞深淵墜去，仿若拼圖被無形的力量從邊緣打破，碎了，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