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弦看了一眼外邊，黑漆漆一片。

    她揉揉眼睛道：“侯爺還沒回來？”

    鶴云道：“沒?！?/br>
    姜弦了然。

    她低頭又去看這幾日的新賬，一邊翻頁一邊道：“在凇院門口把燈籠掛上，侯爺一路來亮堂些?！?/br>
    鶴云勾出個(gè)水靈靈的笑，一邊為姜弦換著放冷的茶：“以前凇院可不掛燈籠。侯爺是邊疆上走出來的，才不怕黑！”

    姜弦道：“家里有人等著，自然不一樣?！?/br>
    “以前我阿娘就是這樣?！?/br>
    鶴云笑地更深了，她打趣一句：“那夫人也給侯府添個(gè)像夫人這么好看的小千金！”

    姜弦被鶴云突如其來的發(fā)言驚得咳了一聲，她連連催促鶴云去掛燈籠。

    順著花窗，看著凇院門口兩個(gè)暖色的燈籠亮堂起來，她才像是做完什么事似的舒了口氣。

    時(shí)間靜靜地流淌，姜弦翻到點(diǎn)星閣的賬冊，忽的想到了元一。

    明日她得問問侯爺，府庫里珍貴的藥材能不能送到莊子上去。

    元一這次為了書沅，傷了底子，好好養(yǎng)著才行。

    姜弦放下筆，輕輕嘆了口氣。

    兩情相悅不易，像是元一，他把護(hù)衛(wèi)書沅看得太重，太重便看不見自己的心。

    想起陳書沅今日與她提起的場景，姜弦只覺得書沅有好長的路要走。

    “姜弦，今日我同二哥去懲治了劉若煙了。”

    姜弦腦子里突然冒出陳書沅下午同她說的話。

    陳書沅當(dāng)時(shí)表情肅然，支支吾吾、說話斷斷續(xù)續(xù)，每個(gè)詞都是斟酌。

    “有些事情吧、它就不太好說！”

    “我二哥有些事上戾氣挺大。”

    “如果將來有什么事情，你也要和他好好的……”

    姜弦聽得云里霧里。

    她搖搖頭，起了身去外面。

    凇院書房正對的八角涼亭一側(cè)是兩株高大的羅漢松。

    樹干粗壯，底下盤根錯(cuò)節(jié)、天然生出奇特的模樣，向上看，冰掛似的針葉正合風(fēng)輕輕搖晃。

    隔著曲折的鵝卵石小道，姜弦側(cè)頭，便看見門前的陳淮。

    他負(fù)手而立，微微仰著頭，正看著那兩個(gè)燈籠。月色籠罩著他，朦朧里帶了幾分不知從何處來的落寞。

    姜弦忽然地想起同陳淮一起去瓊月樓的那個(gè)夜晚。

    艷/艷奢/靡的青樓楚館前，那個(gè)不染纖塵、謫仙似的貴公子。

    也突然理解那時(shí)候，那些大著膽子向他搖帕子的姑娘。

    陳淮看了良久，才回過神，“阿弦?！?/br>
    姜弦一怔。

    這聲“阿弦”叫得低沉，攜著風(fēng)像是呢喃似的。

    她提著裙擺，向陳淮快走幾步。

    眼見著到了跟前，也不知是那條腿不對勁，竟然崴在了石子路上。

    要死！

    姜弦捂住了臉。

    下一刻，卻被輕盈盈撈了起來。

    淺淺一聲笑落在頭頂，姜弦抬頭，慌亂里她不知道自己哪來的本事，直接拽住陳淮的衣領(lǐng)，差一點(diǎn)點(diǎn)扼住人家的咽喉了。

    姜弦：“……”和想象不太一樣。

    陳淮彎著身子把姜弦扶穩(wěn)，才道：“反正也是照路，凇院里怎么不多放幾個(gè)？”

    姜弦點(diǎn)著腳，面上露出個(gè)恰好的微笑，心里卻十分哭喪。

    她走著條路可是從未出過錯(cuò)，就偏偏今天，壞了良辰美景。

    陳淮挑眉，看穿似的瞥了姜弦一眼，旋即將姜弦打橫抱起。

    事情來的突然，姜弦差點(diǎn)沒叫出來。

    她揪著陳淮的衣袖：“侯爺、我這、不用的?！?/br>
    陳淮不說話，直到把姜弦?guī)У街魑?，才淡淡道：“坐穩(wěn)?！?/br>
    姜弦看著陳淮去一旁的格子挑揀一堆瓶瓶罐罐，直到他拿出一個(gè)白瓷小瓶，姜弦才回過神，陳淮今天身上有淡淡的酒味。

    陳淮半蹲在姜弦面前，給姜弦小心脫了鞋，又打算為她褪了羅襪。

    姜弦當(dāng)即一個(gè)激靈，身子都擺了一下。

    她猛然伸手：“侯爺，慢著！”

    陳淮被驚了一下，掀了掀眼皮，正對上姜弦小鹿似的眼睛。

    二人對視間，陳淮看見姜弦的硬氣漸漸化成春日里的一汪水，她眼底染出緋色，磨磨蹭蹭道：“我、我自己來。”

    陳淮倏然一笑，避開姜弦拿藥的手：“用內(nèi)力化開才好用，不然你這腳踝……”

    姜弦的腳踝會聽話似的突然就疼了一下。

    她點(diǎn)點(diǎn)頭，看著燈影浮動，皆落在陳淮發(fā)項(xiàng)之上，晚風(fēng)濕熱，都不及面前景色燥/熱。

    不禁……喟嘆一聲。

    陳淮聽這語氣，一愣，問：“舒服？”

    啊這，姜弦滿目羞赧。

    她急匆匆縮進(jìn)了里側(cè)，由著陳淮再怎么說也不出來。

    陳淮無法，這才洗了一把臉，熄了燈躺在床榻上。

    不知過了多久，姜弦緩好一些。

    她悄悄鉆了出來，在一片漆黑里眨巴著眼睛看著陳淮。

    “侯爺今日怎么喝酒了?！?/br>
    陳淮低下頭，看了一眼姜弦：“同景寧王說了幾句話。”

    陳淮暗視要強(qiáng)于常人，他目光一點(diǎn)一點(diǎn)掃過姜弦，又收斂回來。

    人非草石。

    他有他的私心和想法。

    如若真的要選，他自然會希望蕭向忱再上一步。

    只是，太子與他兄弟情深，他并不愿意。

    既然要保護(hù)太子，那邊疆與朝廷內(nèi)便不能再有任何波折。

    陳淮轉(zhuǎn)過身，與姜弦相視而眠。

    他道：“過幾日，我想帶你去昭陽寺。”

    姜弦抬眸：“侯爺不是不信神佛嗎？”

    陳淮把姜弦拽出來一點(diǎn)，不動聲色掖了掖她的被角。

    “去見一個(gè)人?！?/br>
    *

    符安山滿目青翠，遠(yuǎn)處昭陽寺晨鐘一撞，林間便高躍出幾只黃雀。

    姜弦坐在馬車?yán)锫犞鴷r(shí)不時(shí)的鳥鳴，反而更像是落了清靜，書卷也看得更加舒服。

    陳淮則坐得隨意，攬著衣袖自己跟自己下著棋。

    二人做著截然不同的事情，偏偏和諧到讓人不忍打擾。

    衛(wèi)硯順著車簾的縫隙，等著陳淮舒了口氣，才恭謹(jǐn)?shù)溃骸昂顮敚蛉?，接下來馬車上不去了，怕是得走。”

    今日陳淮原本打算騎馬過來，只是姜弦這幾日進(jìn)了馬廄、看見追影，便總能想起踏雪——

    明明是千里挑一，見了姜弦，像是小狗一樣去蹭她的衣袖的踏雪。

    “知道了?！?/br>
    陳淮停了一下，自然地牽住姜弦：“我同你走上去。”

    佛剎之地，染足了濃郁的檀香和沉厚的梵音，讓人不自覺也跟著肅穆起來。

    許是太過熟悉，又太過討厭，陳淮對這個(gè)地方向來是沒有好感。

    但今日，他也難得莊重一次，噤聲跟著一個(gè)小和尚走到了一座偏殿里。

    一跨進(jìn)偏殿，姜弦就覺得過于空曠和安靜。

    她左右張望，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一尊佛像，倒是在正中臺上，放著一個(gè)又一個(gè)盒子。

    姜弦正欲問問那個(gè)小沙彌是怎么回事，他便已經(jīng)悄然退了出去。

    “這……”

    陳淮側(cè)眸看了過來：“昨夜，我說想帶你來見一個(gè)人?！?/br>
    姜弦輕輕點(diǎn)頭，下一秒便明白過來了。

    她看向那些神龕：“這是？”

    陳淮淡淡道：“我十歲前，曾在淮水附近青山寺去除所謂的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