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吃了東西，再繼續(xù)往前走。

    景娘子最先發(fā)現(xiàn)尤玉璣情緒不太多對。畢竟多年貼身照料，她極了解尤玉璣。瞧著尤玉璣神色，便知她心里有事。

    不多時，春杏、林瑩瑩和翠玉也發(fā)現(xiàn)了尤玉璣情緒的不對勁。她們還以為尤玉璣擔心眼下處境。

    幾個女人本來就心里怕得要死，一直是尤玉璣面帶微笑沉著帶領(lǐng)著她們。此時尤玉璣臉上都沒了笑，她們幾個人心里惴惴，似乎已經(jīng)在想身后事了……

    甚至，就連卓聞也覺察出了什么。

    偏偏尤玉璣望著遠處的皚皚雪山繼續(xù)往前走，對旁人頻頻落過來的探究目光渾然不覺。

    司闕將一切收進眼中。

    他忽然覺得很有趣。

    “jiejie?！彼鋈婚_口，聲音沒有故意壓低，大家都聽得見。

    尤玉璣一怔，下意識地蹙了下眉，才硬著頭皮望過來，勉強用尋常的語氣詢問：“怎么了？”

    司闕亮著眼睛望著尤玉璣，清澈的明眸一片真誠：“大家都很擔心jiejie?！?/br>
    尤玉璣愣了一下，目光掃過身邊的人，才恍然。

    司闕慢慢扯起唇角展露笑顏：“jiejie若是有什么難處莫要憋在心里，說出來大家一起商討商討?！?/br>
    他望著尤玉璣的眸子染著灼灼的笑意。

    被戲弄的感覺在尤玉璣心頭升起，再轉(zhuǎn)瞬即逝。她重新彎眸，眉眼勾著溫柔的淺笑。她的視線也從司闕的眼睛移開，望向卓聞，詢問：“我們還要多久才能走出這片山？”

    “不到三刻鐘就可走出這片山。出了這片山地，穿過一片松樹林，就是云平寺?！?/br>
    尤玉璣頷首，溫聲說：“幕后之人這次是下了狠心，之所以沒有追進雪山，是因為天氣惡劣。若我所料不錯，等我們走下山，就會遇到他們的伏殺?！?/br>
    林瑩瑩嚇白了臉，驚呼：“那怎么辦??！”

    尤玉璣輕嘆一聲，望向翠玉：“翠玉說的不錯，對方應(yīng)該是沖著我來的。你們是為了掩人耳目的無辜人。是jiejie連累了你們?！?/br>
    “現(xiàn)在說這些也沒用……”翠玉小聲嘀咕，“我不想死。我們要怎么辦啊？”

    尤玉璣微笑著解釋：“我自然也安排了些人手。若一切順利，我們下山之后，那些伏殺的人應(yīng)當全部被生擒?！?/br>
    翠玉等人明顯松了口氣。

    翠玉抱怨：“你既然都安排好了，還說這些話嚇我們做什么。”

    “雖然我做了準備，可萬事沒有絕對。半山之遙，我也不能確定山下萬無一失。所以你們一會兒走在我后面遠一些，若形勢不對，掉頭往回跑，在山中暫藏。待風雪徹底停了，再想法子各自逃命?！?/br>
    尤玉璣望向卓聞，抬手：“把弓箭給我。”

    卓聞立刻將弓箭遞給尤玉璣。

    尤玉璣動作干凈利落地將箭囊綁在腰側(cè)，她最順手的角度位置。她握緊手中的弓，剛要往前走，稍微猶豫了一下，自溫泉處的驚愕情境后，第一次主動望向司闕。她說：“聽見了嗎？”

    司闕有些意外地抬眼望向她。

    四目相對，分明只一瞬，卻好似四季淌過那樣久。

    司闕慢悠悠地扯起唇角，乖乖地說：“好，我聽jiejie的?！?/br>
    尤玉璣心里生出奇怪的滋味來，她努力將眼前浮現(xiàn)的畫面趕走，大步率先往前走，不是京中淑女的步子，而是少女時與父親打獵時的矯健步伐。

    呼嘯的風在尤玉璣耳邊吹拂，尤玉璣目視前方，心里卻有些亂。她忍不住去想車廂里脫衣時躲在司闕懷里讓他幫忙相遮，也記得那些不經(jīng)意間的肌膚相親。

    她甚至不敢閉上眼睛，只要她閉上眼睛，總是能想起無數(shù)次自己主動去拉司闕的手。

    她甚至……曾經(jīng)與他同榻，在他的床上在他身邊抱著那只貓兒睡著過。

    不是尤玉璣故意避開不愿直視司闕，而是她還沒有從溫泉旁的驚愕里緩過來。他現(xiàn)在穿得整整齊齊，可是尤玉璣望向他，就忍不住眼前浮現(xiàn)溫泉旁他褪下衣裙后的模樣。

    偏偏，她還要在外人面前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依舊去應(yīng)他喚的那聲“jiejie”。

    想到這里，向來心平氣和的尤玉璣，心里難得生出一絲氣惱來。責怪起司闕的“戲弄”。

    情感上，她將這怪罪成司闕的“戲弄”。可她是個理智的人，她清楚地知道那些一次又一次過分越矩的肌膚相近，都是她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主動。

    尤玉璣蹙眉，將唇緊緊抿著。她用力握緊手中的弓，在心里對自己說——

    尤玉璣，不要做一個不講理的人。

    那些不知情下的肌膚相親，當時當做尋常，如今再被尤玉璣回憶一遍，不免染上幾許尷尬窘意。

    司闕走在尤玉璣的身后，望著她纖細的背影，心道她知道了他非女子，從今之后應(yīng)當會避著他，甚至會覺得他是個無恥流氓，說不定此時此刻在心里正罵著他。

    溫柔牽他的手對他笑的漂亮jiejie再也沒有了。

    可若讓他再選一次，他仍然會告訴尤玉璣他是男子，不是需要她庇護的小meimei。

    司闕耷拉著眼角，臉上的笑容蕩然無存，浮現(xiàn)了懨然。

    沒勁。

    他不想留在晉南王府了。

    沒勁。

    真沒勁。

    司闕重新抬起眼睛，涼涼地瞥著尤玉璣的背影。她是不是正在心里罵他？溫柔如她，也會罵人的？司闕忽然很想見見尤玉璣罵他的模樣。

    不知道自己想象了什么畫面，他忽然就笑了。

    走在另一邊的翠玉看看司闕，再看看前面的尤玉璣，一雙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她悄悄拉了拉林瑩瑩的袖子，小聲說：“你覺不覺得自從夫人和那位一起泡了溫泉之后，兩個人都變得怪怪的?！?/br>
    林瑩瑩正擔憂著山下是不是會有很多兇神惡煞的人等著她，心不在焉沒怎么聽清翠玉的話。她茫然問：“你說什么？”

    翠玉搖搖頭，不再吭聲了。

    還沒走到山下，尤玉璣就看見了等在下面的趙升。晉南王妃身邊的谷嬤嬤站在趙升身邊。

    尤玉璣心頭懸著的那根線瞬間松了。她蹙起的眉頭展開，溫柔笑著將弓箭遞還給卓文，道：“沒事了?！?/br>
    “太好了！”林瑩瑩幾個小跑著追上尤玉璣，往下望去。

    林瑩瑩疑惑了：“咦，那個是王妃身邊的谷嬤嬤？她怎么也在那邊？”

    尤玉璣暫時沒解釋。

    見到了尤玉璣的身影，焦急的趙升立刻迎上去，說：“凍壞了吧？快到馬車上歇歇！”

    谷嬤嬤也很快趕過來，將懷中抱的一件棉衣披在尤玉璣的身上，伸手去扶尤玉璣。她壓低聲音：“夫人料事如神，人已經(jīng)盡數(shù)押下了。王爺和王妃此時正在云平寺。”

    尤玉璣不由有些意外，沒想到晉南王和王妃會親自來云平寺。

    在山里風雪中折騰了一路，大家模樣都有些狼狽。尤玉璣也不多說，向谷嬤嬤道了謝，先上了馬車。

    車夫一聲“駕”，馬車穿過松樹林，往云平寺去。

    馬車駛出沒多久，坐在窗邊的尤玉璣將垂簾挑開望向窗外。

    趙升似早就知道尤玉璣會問話，他騎在馬背上，一直走在馬車旁候著。

    在尤玉璣原本的計劃里，趙升提前處理完伏擊在松樹林里的人之后，會帶著手下去雪山中迎她。然而尤玉璣在雪山中等了又等，也沒等到趙升的身影，一度以為計劃出了差錯，甚至擔憂趙升遇到了危險。

    沒想到趙升好好地候在山下，卻沒上山。

    尤玉璣不可能不奇怪。

    見尤玉璣挑開車窗垂簾望過來，趙升立刻低聲解釋：“陛下在云平寺。”

    尤玉璣愣住，有點不敢置信。

    趙升點了點頭，小聲解釋：“晉南王派人過來說家務(wù)事不宜驚動圣駕。若我?guī)е俦仙剑苋菀妆槐菹律磉叺娜税l(fā)現(xiàn)端倪。人已經(jīng)提前盡數(shù)擒下，夫人一行人走下山不會遇到伏殺。王爺說，若陛下身邊的人問起，夫人只說馬車壞在山中。”

    趙升不是晉南王的屬下，本不用聽晉南王的話，可事關(guān)重大，不得不慎重。

    尤玉璣蹙眉想了一會兒，緩緩點了頭。

    司闕沒如來時坐在尤玉璣身邊，而是坐在她對面。他望著尤玉璣扭身望向車外，隨著她的動作，她的腰身更顯纖細。

    司闕忽然側(cè)首望向翠玉：“身上有銅板嗎？”

    第19章

    這還是司闕頭一遭主動和晉南王府里除了尤玉璣以外的人說話。

    翠玉嚇了一跳。她在腰間的荷包里摸了摸，摸出一枚銅板，趕緊遞向司闕。

    司闕瞥了一眼翠玉的手。在風雪里走了許久，期間翠玉又摔了一跤，身上有些臟，手指上粘了雪泥，就連指縫里也弄了臟漬來不及擦凈。

    司闕瞥著翠玉捏著銅板的手，沒接。

    “不用了?！?/br>
    翠玉瞪大了眼睛，原是一雙狹長的鳳眼，即使努力瞪大了，也不圓。她后知后覺司闕嫌她手臟，雙頰忽地一紅，別別扭扭地將銅板收進荷包里。她把手背在身后，拿著帕子胡亂蹭擦。

    尤玉璣已與趙升說完話，她放下垂簾，轉(zhuǎn)回身。剛剛車廂里的對話，她有聽見。她猶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悄悄望向司闕。見他鴉睫垂著并無所覺，她的目光才大膽了些深看他一眼，不過也只一眼，立刻匆匆移開目光。

    她移開視線的下一息，司闕鴉睫輕抬望過去，落在她細腰裙裝的兩縷褶皺上停頓了一下，再慢慢上移。

    片刻后，尤玉璣再次望過來，剛好撞見司闕的目光。四目相對，尤玉璣搭在膝上的指尖輕顫了一下，迅速將目光移開。她在心里默默對自己說再也別抬眼看他，耳邊卻忽然回響起溫泉畔他慢悠悠的語調(diào)——“jiejie，看我一眼吧?！?/br>
    忽地，眼前浮現(xiàn)些揮之不去的畫面。

    尤玉璣欠身，端起小方桌上已經(jīng)涼透的茶水，喝了一口涼茶。

    ·

    方家。

    方璧淑繃著臉，快步走進女兒房間。

    “怎么樣了？”方清怡起身迎上母親。她看見母親的臉色，心里頓時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

    方璧淑搖頭：“人全被扣下，一個沒逃掉?？峙略蹅兊挠媱澮辉绫蛔R破了，尤玉璣那個賤人早就提前做了準備等著咱們上鉤！”

    “這……”方清怡臉色發(fā)白，愣愣向后退了一步。

    “陛下今日臨時起意去了云平寺，晉南王和你姨母都隨駕跟了去?？峙逻@事情晉南王和王妃已經(jīng)知道了?！?/br>
    裝神弄鬼，甚至在晉南王的轎子上做手腳，這可不是小事。

    “怎么辦啊……”方清怡越聽臉色越白，聲音發(fā)顫。她的脊背更是一陣陣涼意。她現(xiàn)在很是后悔，后悔那一日喝多了酒，與表哥荒唐胡來……自那一朝荒唐，她把自己的未來徹底賭在了陳安之身上，再也輸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