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雨中站了多少時(shí)辰，他就在廊道下等了多少時(shí)辰。

    后來她在轉(zhuǎn)身離開時(shí)，看到了立在廊道中的他，或許是隔得太遠(yuǎn)了，她并未將他認(rèn)出來，而是淡淡一瞥視線，便離開了尚書房外。

    但是有一個(gè)宮人拿著她丟棄的那把傘走了過來：「大人，我們家娘娘說這把傘她用不了，就先借給您了，不必還?！?/br>
    那一刻他伸出手，握住了她曾握過的傘柄，慢慢攥緊。

    他想，若是蘇宛菱當(dāng)初所嫁之人是她，她還會(huì)是現(xiàn)在這副模樣嗎？

    他喉結(jié)微微滾動(dòng)，合眼收起了妄想。

    桌上的茶水已涼，回憶中的譚玉書再次睜開了眼睛：這一世已重來，而她的選擇，依舊還是高巍奕嗎？

    ***

    一夜未眠，到了第二天早上，床邊的青荷早已睡著了，蘇宛菱卻還睜著眼睛坐著。

    她的心緒不斷翻涌，就像一條從水中躍上岸頭的魚。

    如果沒有譚玉書昨日那突如其來的一吻，她或許會(huì)選擇自己跳入高巍奕所設(shè)下的沼澤泥濘里，她可以重走前世的路，然后想盡辦法為蘇家爭得一絲未來的微光，只要可以保護(hù)阿姐，只要可以讓蘇家不面臨日后萬劫不復(fù)的境地……

    可是就在昨日那一刻，她忽然想替自己再努力一下，再豪賭一把。

    她知道自己她前世所犯下的罪孽，理所應(yīng)當(dāng)承受這一世的痛苦，哪怕再次人頭落地，也是罪有應(yīng)得。

    可是……可是她還是想再自私一次……

    為自己爭一次幸福。

    「好，我會(huì)和我的小阿菱一起，永遠(yuǎn)平安幸福的?！?/br>
    阿姐，我真的可以得到幸福嗎？

    我真的還有這個(gè)資格，得到幸福嗎？

    ……

    天空不知何時(shí)下起了滂沱大雨，街道上有行人匆匆奔跑著，沒有傘具斗笠的則立在了兩邊去。

    蘇府的大門忽然開了，有一個(gè)身影從里面跑了出來。

    “二小姐，你要去哪里？早膳還沒有用呢?！?/br>
    青荷匆匆追出來，卻看見蘇宛菱已經(jīng)登上了停在門口的那輛馬車，闖入了雨簾中。

    守門的仆人還打著哈氣：“一大清早還下著這樣大的雨，二小姐要到哪里去？”

    青荷立在原地焦急：“我也不知道，二小姐忽然叫的備車?！?/br>
    馬蹄在街道上奔馳著，載著車上的蘇宛菱。

    有雨從車檐上落下來，滴答滴答流過車窗，偶爾因?yàn)檐嚨幕蝿?dòng)灑入幾滴，落在蘇宛菱的手背上。

    她閉著眼睛緩緩呼吸著，雨聲夾雜著她的心跳聲，砰砰地回蕩在耳邊。

    她的胸腔被什么東西堆砌滿，就仿佛所有的情緒在這一刻化為巖漿涌現(xiàn)：她想見譚玉書，要見到他，要從他那里得到一個(gè)答案，并為了這個(gè)答案為自己的幸福搏一個(gè)未來！

    “蘇府的馬車來了。”

    譚府門口，剛打開門的門衛(wèi)看見一輛馬車匆匆趕到，一個(gè)嬌小的身影從里面跳了下來，她身上沾了雨水，頭上的白玉發(fā)簪卻透著明亮：“你們家公子在嗎？我想見他?！?/br>
    門衛(wèi)愣在當(dāng)場，顯然沒料到蘇家的二小姐會(huì)一大早出現(xiàn)在門口：“公、公子在……”

    “好?！?/br>
    她提起裙擺跨了進(jìn)去。

    阿武正好早期在院里鍛煉身體，瞧見蘇二姑娘忽然進(jìn)來了，也愣了愣：“蘇二姑娘早?！?/br>
    “你家公子呢？”

    “在、在書房?！?/br>
    蘇宛菱直接問了路，然后就朝著書房方向走去。

    阿武呆愣著撓了撓頭，顯然也如門衛(wèi)一樣詫異：“怎么回事，這一大清早的。”

    ……

    “砰”一聲，蘇宛菱推開了書房門。

    譚玉書正立在里面，他也同樣一夜未眠，甚至沒有坐下，而是就這么立著，像屋外的琴絲竹。

    似乎是沒有料到她會(huì)忽然出現(xiàn)，原本清冷的眼眸一下子怔住。

    蘇宛菱幾步走到他面前，昨日那股酒氣已經(jīng)變得極淡，但因?yàn)榭康煤芙?，她還是可以感受的到：“譚公子?！?/br>
    “昨日你為何親我？”

    蘇宛菱問的直截了當(dāng)。

    她眼中迸出的強(qiáng)烈的光，讓此刻的譚玉書有些炫目，他不知為何往后退了半步，半個(gè)身子靠在身后的窗上：“蘇二姑娘……我……”

    “你若是回答不好，以后我就不會(huì)再來了。”蘇宛菱目光炯炯的看著他。

    窗外的雨漸漸停了，有光透過了云層照射進(jìn)來，落在她的臉上，透著一層朦朧的盈光，明媚又漂亮。

    譚玉書只覺得心忽然被什么東西撕扯開了一角，跳動(dòng)的厲害。但他向來恪守隱忍，若不是昨日醉酒……他就這么久久站立著，凝視著，什么也沒有回答。

    這個(gè)悶葫蘆！

    蘇宛菱幾乎要恨死譚玉書的性格了，她又往前了一步，雙手按在窗沿上，幾乎將譚玉書圈在了窗前，隨后她張了張口，聲音青澀中帶了一絲緊張：“譚公子，你喜不喜歡我？”

    她屏住了呼吸，就這么看著他。

    她只要一個(gè)小小的答案。

    哪怕之后為了這個(gè)答案赴湯蹈火、不顧一切。

    第30章 輕薄在先   她匆忙退開了半步，胡亂整了……

    蘇宛菱的這句話, 讓譚玉書瞳孔一下子震蕩，整個(gè)身子緊繃住。

    「譚公子，你喜不喜歡我？」

    夏日的天亮的很快, 雨一停，光大半部分照進(jìn)了屋里。眼前的少女眼眸晶晶亮著, 就這樣望著他。

    他僵硬著, 如同一座雕像。

    空氣中彌漫起了干燥地面被雨淋濕的氣息, 如同眼前的蘇宛菱一樣豪爽干脆。

    無數(shù)前世的畫面在腦海翻滾起伏，從看到她穿上嫁衣坐上了太子府的花橋；從她入宮當(dāng)日站在金鑾殿上被封為后妃；從她放了傘孤零零的淋立在雨中……一切一切猶如翻滾水浪，不斷沖刷著他的記憶。

    他的克制終于在這一刻崩潰瓦解。

    合上眼簾, 他的喉結(jié)微微滾動(dòng)，過了許久之后，他才重新睜開眼睛，將視線落在她的那張漂亮盈著微光的臉上。

    聲音低沉的，沙啞的，淡淡應(yīng)出一個(gè)字：“嗯?！?/br>
    只一個(gè)字。

    卻讓蘇宛菱漾開了笑容，就如同雨后盛開的海棠花，漂亮明媚：“好，那你不能反悔?！?/br>
    她其實(shí)也害怕, 害怕譚玉書不肯回答，害怕譚玉書并不是真的喜歡她, 而只是因?yàn)橐粋€(gè)媒妁之約。

    所以她早早趕來，抓著他就要問個(gè)明白。

    她想, 或許是前世遭到高巍奕辜負(fù)背叛所以變得膽小害怕了；或許是她做過那么多惡事恐懼自己根本得不到幸?！运⌒囊硪淼内s來試探, 只要他回答是，那么她愿意拼勁全力的為自己這一世的幸福搏命！

    忽然放松下來，讓她忍不住舒了一口氣, 等回過神來，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靠得譚玉書那么近，幾乎是逼迫式的將他圈在窗沿之內(nèi)。

    她匆忙退開了半步，胡亂整了整自己的衣裙：“今日之事，你可不要對旁人說，是你昨日輕薄我在先?！?/br>
    譚玉書保持著低頭的姿勢，喉間輕動(dòng)了一下：“好?！?/br>
    “咳，總之，我們就算互通心意了，”蘇宛菱清了清嗓子?！耙院笕羰怯信缘呐哟钣樐?，你也不許回她們，知道嗎？”

    “好?！?/br>
    “我不喜歡三心二意的男子，你若要納妾，也得等到七老八十之后?！?/br>
    譚玉書素來清冷的臉上忽然升起了微紅：“我不納妾的?！?/br>
    蘇宛菱癟了癟嘴：“男人總是嘴上一套背后一套……總之我可不是善類，日后若不經(jīng)過我同意你敢納美色入門，我一定打斷她的腿直接丟到大門口，讓你們譚府好好丟一回臉?！?/br>
    “……”

    譚玉書無言以對。

    蘇宛菱又念叨了幾句，譚玉書都乖順的聽著。

    許是察覺自己說的太多了，還沒成婚呢，就管東管西的，不太好意思的撓了撓鼻尖，然后忽然墊腳仰頭在譚玉書的側(cè)臉上輕輕親了一口。

    譚玉書整個(gè)人一怔，腦海一片空白。待回過神，蘇宛菱已經(jīng)推開了書房的門：“我先回去了，阿姐還等著我用早膳?！?/br>
    外頭天已經(jīng)大亮，雨也停了。

    遮掩的烏云早已散盡，萬縷金光灑落下來，照亮了庭院。

    ***

    蘇柔淑發(fā)現(xiàn)，今日吃早膳時(shí)自家meimei的神情很不一樣。

    一會(huì)兒面色凝重，一會(huì)兒又低頭嘻嘻笑著，一會(huì)兒又惆悵滿懷，小臉就跟戲臺(tái)上的變臉?biāo)频摹?/br>
    邊上的丫鬟給她盛了一碗小米粥，她也只握著湯勺一下一下攪動(dòng)，都沒有喝上一口。

    “怎么了，今日一早見著譚公子，心花怒放了？”

    蘇柔淑溫柔的替她夾了一筷豆腐干絲。

    蘇宛菱連忙回過神來：“哪有……我就是問他一些事情。”

    青荷丫鬟在邊上調(diào)侃了一句：“回大小姐的話，我們二姑娘昨日不知怎么一夜沒有睡，嘴里念叨著譚家公子，一大早就讓我備車早早去了，連奴婢都沒來得及上車呢?！?/br>
    “青荷！”蘇宛菱臉有些泛紅。

    蘇柔淑心中卻是高興，覺得自家這個(gè)meimei終于開竅了，她就知道那譚家公子如玉一樣的人，一定會(huì)引得她的歡喜：“母親在替你挑夫郎時(shí)，我就在邊上幫腔，一定要替阿菱找一個(gè)容貌頂頂好的，否則以阿菱挑剔的眼光，定然是瞧不上的。幸好譚公子容貌不錯(cuò)?！?/br>
    蘇宛菱面紅耳赤，猛地扒拉起粥來：“阿姐說什么呢?！?/br>
    她吃喝吃著，忽然情緒又低落了下來：宮中的事情還沒有解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