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琛那邊有些吵，似乎處在人很多的喧鬧環(huán)境中，梁落安隱約在吵鬧的背景音中聽到類似于車站廣播提示檢票的聲音。

    不過他現(xiàn)在無法在意這些細枝末節(jié)，爭分奪秒地向談琛爭取道：今晚可以回來嗎？房東問我們要不要續(xù)簽租房合同，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這些聽你的就好。

    談琛說。

    可，可是談琛，今晚回來吃飯可以嗎？我們都很久沒一起吃飯了。

    梁落安的語氣有些類似央求，他想了想，繼續(xù)說，我今天第一次做菜，應(yīng)該沒有很難吃，你真的不回來看看嗎？梁落安又補充道：我想跟你和好，所以特意給你做的。

    談琛在那頭沉默許久，最終還是說了：好。

    獲得談琛肯定的答案，長久的等待被賦予意義。

    梁落安有些坐立不安，時不時用手探一下碗碟的溫度，飯菜經(jīng)過兩次加熱后，梁落安終于在天完全黑下來之后，等到了回來的談琛。

    他穿著普通的白色襯衫，表面有了褶皺和被洇濕的痕跡，發(fā)梢的水珠將落未落，或許是因為外面下了雨。

    他先走進來，又把身后的行李箱拎進門，神色疲憊，看上去像極了風塵仆仆的旅人。

    談琛。

    梁落安感覺自己久違地看到面前的人，變得有點陌生和緊張。

    他看到談琛身后的行李箱，猜想大概是用來收拾行李的，看來談琛已經(jīng)不準備做續(xù)約的打算。

    想到他們的同居生活即將結(jié)束，梁落安不可避免感到有點失落，不過也沒有關(guān)系，現(xiàn)在這并不是最重要的問題。

    梁落安熱切地上前，強行裝作一貫的熟練親昵，抱住談琛的胳膊，笑嘻嘻地說：你回來啦。

    他拉著談琛進屋，把自己忙碌一下午的成果指給談琛看：你看我做的菜，是不是看上去還不錯？談琛掃了一眼，又挪開視線，點點頭，挺不錯的，以后自己應(yīng)該也餓不著。

    梁落安不喜歡談琛的說法，好像假設(shè)了他以后總會不在的情況，于是再次強調(diào)：我特意給你做的。

    談琛漫無目的地掃視整間屋子，聽上去漫不經(jīng)心地嗯了一聲。

    梁落安因為談琛仿佛不甚在意的態(tài)度突然有些不安。

    他把自己受了傷的手指頭擎到談琛面前，故作可憐地說：談琛，我為了做這頓飯都受傷了，你看，出血了，現(xiàn)在還是很痛。

    看到梁落安手指上的傷痕，談琛的臉上才浮現(xiàn)出一點可以被看到的情緒，皺了皺眉，但很快再次挪開目光，過了片刻，告訴梁落安：那以后就不要做了。

    如果會把自己弄傷的話。

    他又強調(diào)：就不要特意為我做了。

    談琛的聲音很冷，好像沾上雨水的溫度，把包裹著兩個人的空氣凝固成難化的冰窟。

    梁落安感覺時間似乎因此有了片刻的凝滯，在思緒放空的縫隙里，他突然想到以前看過的某些傷痛文學(xué)里的字眼，比如，難過會令人迅速成長。

    他不知道現(xiàn)在的自己是否屬于這種情況，能夠清晰地感到難過，并且似乎突然懂得了一些之前從未知曉的東西。

    談琛。

    梁落安低著頭，不愿相信地顫聲詢問：你是不是討厭我了？問題的答案或許在此刻至關(guān)重要，而談琛只是沉默。

    很久之后，談琛動了動，挪到了稍微遠一點的位置，聽上去非常冷靜地說：梁落安，分手吧。

    得到一個答非所問的答案之后，梁落安愣了一會兒，遲鈍困難地試圖理解談琛的意思。

    他看著談琛，那雙很不一樣的，好像黑洞一樣的眼睛，狼狽逃亡一般別開了視線，就像他素來不敢與某位陌生人長久對視。

    幾天不見而已，他覺得自己好像真的不認識談琛了。

    梁落安難以思考，溫吞地崩潰，麻木機械地反反復(fù)復(fù)問他：談琛，為什么分手？為什么突然分手？你為什么，為什么突然這么討厭我啊？因為很累。

    談琛好像答案早已爛熟于心一樣，很快地回答：我現(xiàn)在很累，所以想要輕松一點。

    梁落安看著屬于談琛的嘴唇一張一合，又覺得談琛的嘴巴說不出這樣尖銳的話。

    談琛的嘴唇應(yīng)該是會說愛他，會和他接吻的。

    不管不顧吻上去的時候，梁落安已經(jīng)徹底失控，他瀕臨崩潰，也忘記正確接吻的方式，只是把嘴唇貼上去，掙扎抵抗似的用力瘋狂，讓咸澀的眼淚順著唇瓣之間的縫隙蔓延。

    談琛的手勁不小，落在梁落安肩胛上，沒有方向目的地用力，單薄的皮rou在指尖下深陷，讓梁落安感到很痛。

    梁落安固執(zhí)地和談琛接吻，緊抿著嘴巴，身體逐漸發(fā)抖，隨著胸腔內(nèi)部正在失控的撞擊共振起來。

    失去談琛的支撐后，梁落安幾乎立刻癱倒在地，蜷縮著身體，開始劇烈地咳嗽。

    談琛離開一小會兒，回來時，手心里躺著兩粒白色藥片，掰著梁落安的下巴，逼他張開嘴巴，很兇地說：梁落安，吃藥。

    求生總是下意識的本能，梁落安張嘴吞藥，苦澀濕潤的感覺從嘴巴蔓延到身體內(nèi)部，眼淚送服的藥片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苦。

    談琛蹲在旁邊，看著梁落安，等到他逐漸停止了咳嗽，冷漠地問他：需要我叫救護車嗎？談琛梁落安捂著心口，再無法忍耐難過，淚盈于睫，可憐地叫他的名字。

    那就是不需要。

    談琛房子不要續(xù)租了，我已經(jīng)收拾好行李，你也整理一下，回去住吧。

    談琛別再叫了。

    談琛談琛似乎有些煩了，突然變得決絕：梁落安，你想要個明白嗎？你會難過，會后悔。

    談琛談??！談琛無可奈何地看著梁落安蓄滿淚水的眼，額頭青筋暴起，皺著眉，好像實在厭惡：你不聰明，又幼稚，照顧你本身就很累了，還要顧及你的病你幾乎隨時隨地都可能犯病，連做/愛都會犯病，你告訴我，這是不是會讓人很累？你只會給人帶來麻煩。

    談琛說完，好像真的筋疲力盡，嘆了口氣，別過腦袋不看梁落安，在原地又蹲了一會兒，站起來，很快消失在梁落安的視野里。

    之后是腳步聲，行李箱的滾輪滑動聲，很重的關(guān)門聲，還有雨滴落到窗玻璃上，持續(xù)不斷的撞擊聲。

    梁落安坐在地上，有種淋過雨的錯覺。

    他遲鈍地開始回神，想到談琛方才說的所有話，比雨滴還要兇狠地打在身上。

    他一直叫談琛的名字，可談琛已經(jīng)不愿意做他的傘了。

    作者有話說：爆個字數(shù)，發(fā)刀就要干脆一點順便報備一下，最近在準備一個考試，所以只能盡量保證隔日更啦，一周大概四更這樣！感謝大家理解支持（鞠躬）下一章跳時間線啦～

    第42章 不想麻煩你

    夏末初秋的天總是這樣，晨間還艷陽高照，很快烏云密布，正午時分突然下起大雨。

    梁落安拿著藥和檢查報告走出醫(yī)院，腳步停在干燥與水漬打濕的臺階邊緣，雨景陰沉，面前的世界在他的眼睛里變潮濕起來。

    下雨的時間總有些朦朧的相似，梁落安有時會因此生出一點似曾相識的錯覺。

    在方才某些不理智的時刻，他身不由己地在腦海里飛快回顧過和談琛曾經(jīng)的種種，然后由己及人地感嘆，天氣有時和愛情一樣變化無常。

    落安。

    雨聲讓空氣變得嘈雜，梁落安還是清晰聽到了身后規(guī)律的拄拐和腳步聲，以及談琛逐漸靠近，叫他名字的聲音。

    片刻恍惚過后，梁落安拿起手機看了眼日期和時間，又看了看腳下雨滴侵襲的模糊邊界，突然如夢初醒。

    走得這么快。

    談琛拄著拐走路，速度很慢地走到梁落安旁邊，好脾氣地問：有著急的事情？我叫司機送你。

    不用了。

    梁落安低著頭，小聲說：不想麻煩你。

    溫和的談琛突然沉默了。

    經(jīng)過幾次類似的情況，梁落安隱約察覺到，談琛似乎對麻煩兩個字有些敏感，堪比針尖刺痛皮膚導(dǎo)致躲閃行為的非條件反射。

    而他對談琛說這樣的話，也并不會生出什么報復(fù)的快感，更像是在和口中的菠蘿對抗，相互腐蝕，在滲透酸澀之余，也是會有疼痛的。

    雨勢忽然間更大了些，被風吹得潲到梁落安的衣褲上，有些冰涼潮意，讓人不舒服。

    他向后退了退，小腿不小心絆到談琛的拐上。

    其實只是略微踉蹌一下，而談琛卻好像非常緊張似的，松開撐著拐的胳膊，扶著梁落安另一側(cè)的手肘，稍稍向自己身體內(nèi)側(cè)收了些力，以一種曖昧卻尷尬的姿勢平穩(wěn)下來。

    金屬制拐杖倒在地上，發(fā)出很大一聲響。

    對不起。

    談琛突然莫名其妙地向梁落安道歉，松開了裹住梁落安手肘的掌心。

    梁落安沒有說話，愣了一會兒，去幫談琛扶起地上的拐。

    為了避免類似事件再次發(fā)生，他謹慎地挪動腳步，到了距離談琛稍遠一些的地方。

    或許是談琛的身體溫度過于暖，驟然遠離，梁落安感到一陣類似于發(fā)生戒斷反應(yīng)的，難以招架的寒意。

    不過沒有關(guān)系，他想。

    他已經(jīng)用七年時間來戒除談琛的體溫，學(xué)會忍受夏季驟降的冷雨，也可以獨自度過嚴寒冬季了。

    兩人沒有對視，也無言。

    在這種近乎凝固的氛圍中，梁落安不打算在這里繼續(xù)等待雨停，于是打開了網(wǎng)約車軟件。

    大概由于天氣原因，路況糟糕，遲遲沒有人接單。

    正當他一籌莫展之際，一輛黑色的奔馳車駛來，平穩(wěn)地停在臺階下方，走出一個中年男人，撐起一把黑色雨傘。

    落安，上車吧。

    談琛說道，這個天氣不好打車，我讓司機送你回去。

    梁落安看看臺階邊撐傘的中年男人，再次陷入了茫然的不知所措，甚至都不知道談琛什么時候叫了司機來。

    司機非常主動熱情地把雨傘擎在梁落安頭頂，用一種無法被拒絕的方式，禮貌而自然地護送他上了車。

    談琛明明還在住院，不該隨便亂走，可也還是跟著上了車，坐在后座，梁落安的旁邊。

    車內(nèi)空間寬敞，溫度舒適，談琛安靜地坐在一旁，于是梁落安也沒有很局促的感覺，只是下意識規(guī)避著談琛的視線，假裝專心且忙碌地觀看車窗上雨點不斷滑落的軌跡。

    先生，請告訴我目的地。

    司機提醒道。

    梁落安猶豫著報出自家的地址。

    談琛在一旁笑笑，挺近的。

    梁落安嗯了一聲，聽到細密沉悶的雨聲，天然的白噪音，讓車里的氣氛不至于太過尷尬，于是就沒有再講話。

    但談琛似乎并不這樣認為。

    過了片刻，他突然開口道：我家到你家，再到公司，好像是順路的。

    完全相反的兩個方向，算哪門子順路。

    前座的司機在后視鏡里看了談琛一眼，欲言又止，最終只是安靜地專心駕駛。

    雖說有過在談琛家留宿的經(jīng)歷，但畢竟只有一次，而且梁落安對談琛家附近不太熟悉，平日里方向感又不是很好，所以不能像老馬識途的司機一樣，立刻察覺到談琛話語中的奇怪之處，也無法理解談琛突然這樣說，究竟是想要表達什么，于是只能禮貌性地應(yīng)和一聲。

    談琛接著提議：不如，以后上班，我開車帶你一段吧。

    晚上下班也可以把你送回來。

    談琛又補充解釋了他的理由，雖然公共交通也很方便，但耗時太久。

    這樣不僅能省下錢，早上還可以多睡十五分鐘。

    不得不承認，了解梁落安的一切似乎是談琛與生俱來的天賦，時隔七年，依舊準確地提出了梁落安幾乎不可能拒絕的條件。

    可梁落安掙扎許久，還是搖了搖頭，并且再次使用了不想給你添麻煩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爛理由。

    即便某些想法已經(jīng)長久未被證實，但依然會在身體里隱蔽的暗角中發(fā)酵，轉(zhuǎn)變成為每個細胞下意識的顧慮。

    對于再次見到談琛，除卻被記憶連帶的難過酸澀，梁落安本質(zhì)上是更多的不適應(yīng)。

    不適應(yīng)面對不再照顧自己的談琛，又不適應(yīng)面對依舊處處照顧自己的談琛，尤其是每當談琛看起來毫不在意一樣，自然而然地替他處理某些情況時請他吃飯，送他回家，幫他做數(shù)據(jù)表，方才在醫(yī)院的種種，以及每次接觸時展現(xiàn)出過于周到的體貼關(guān)心。

    梁落安真的心有余悸。

    而偏偏，談琛似乎又是那樣喜歡從他身上給自己找麻煩，就好像從未說過那些話一樣，讓梁落安陷入搖擺不定的自我懷疑。

    你說沒有人會送你回家了。

    談琛的聲音很低很輕，聽上去有些小心翼翼，我能做送你回家的人嗎？像是怕梁落安誤會什么，他急忙地補充，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圍里幫一幫你。

    談琛習慣于提供某些善意周到的幫助，現(xiàn)在卻總讓梁落安感到有些痛苦。

    談琛，你不要這樣子。

    梁落安壓抑地說，你想要輕松一些，就不要做負擔的善舉。

    像以前那樣再走一次也好，把我開除掉也好，反正你現(xiàn)在是我的上司，我一定沒辦法違拗總之我不想再因為給你添麻煩而讓你感到很累了。

    談琛張了張嘴，但沒有說話。

    車子?？吭诼愤?，梁落安有些急迫地開門欲逃，突然又被談琛叫住。

    落安。

    談琛遞過去黑色雨傘，不要淋雨。

    梁落安低著頭，盡量不看遞來雨傘的那只手和它的主人，只看雨傘，得以勉強保持理智：謝謝。

    等你回去上班之后，我會還給你。

    他下了車，打開雨傘，站在路邊，看著車子后座的車窗，禮貌地目送談琛的車子離開。

    玻璃有防窺效果，在外側(cè)看來黑漆漆的一片，梁落安的目光被隔絕在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