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琛，和我私奔嗎？要不要嘛？梁落安還在繼續(xù)追問，他的眼睛里有一種天真爛漫的期待，這讓談琛無法說出拒絕的話。

    于是談琛點(diǎn)了頭。

    梁落安因此而笑起來，從被子里伸出潮濕的一只手，去抓談琛的褲子，好像實(shí)在快樂。

    短暫的快樂之后，梁落安很快又重新陷入思考，難得嚴(yán)謹(jǐn)?shù)靥岢觯核奖家持謰尠?，所以我們不要等他們送我們了，我們偷偷地提前買票走吧！談琛把梁落安的手輕輕塞回被子里，淡淡地說：好，你說什么就是什么。

    不知道談琛是否將梁落安的話當(dāng)真了，因?yàn)樗孟駴]有梁落安看上去那樣開心，只是提醒落安測體溫的時間到了，垂著眼睛看溫度計(jì)上水銀柱的刻度。

    其實(shí)，談琛的顧慮也是可以理解的。

    畢竟人的頭腦一熱，就容易失去理性亂說話。

    而梁落安現(xiàn)在高燒三十八度四。

    第18章 突然到訪的陌生親人

    梁落安當(dāng)晚就退燒了。

    雖然這和梁落安從小到大生過的病相比，并不能算是比較嚴(yán)重的一次，但他還是不可避免受到了影響。

    在這個夏季最炎熱的時候，他開始出現(xiàn)了苦夏的癥狀，沒有精神，整天懨懨的。

    梁爸梁媽是不可能允許梁落安把刨冰之類的解暑食品當(dāng)飯吃的，可梁落安就是吃不下飯，家里人都拿他沒有辦法。

    談琛拿他最沒有辦法。

    這天早上，梁落安醒來時，衣服已經(jīng)被汗潮濕了，連早飯都沒吃得下，趁著梁爸梁媽在廚房收拾碗筷的功夫，他揪著談琛的衣服把他拽到枝繁葉茂的檸檬樹下。

    檸檬樹的葉子被風(fēng)一吹，只會輕微的窸窣作響，于是梁落安判定檸檬樹是不可能告密的，他心癢得很，小聲和談琛打商量，求談琛給他買一份刨冰，不要被爸媽發(fā)現(xiàn)。

    談琛看了他一會兒，在檸檬樹葉子的間隙里聽到廚房的水流聲，在搖擺不定的猶豫時又被梁落安見縫插針地?fù)u搖手臂，可憐巴巴的模樣，有點(diǎn)委屈地說：談琛談琛，上次是你自己說的嘛，欠了我一個刨冰，先用哈密瓜抵了債，但現(xiàn)在我來找你要，你又不給我，賴賬是小狗哦。

    談琛最后還是妥協(xié)了，不過向梁落安說明了條件：今天就一份，晚上好好吃飯。

    嗯嗯。

    梁落安飛快地變了臉，巴兒狗似的點(diǎn)頭，又補(bǔ)充道：要檸檬味。

    你啊，真是。

    談琛用指尖輕輕戳了戳梁落安的額頭，輕嘆口氣，把手臂從梁落安身前抽走，轉(zhuǎn)身準(zhǔn)備出門。

    梁落安笑嘻嘻地又跟上去，一直跟著談琛到門口，可是剛打開大門，就看到一個陌生的中年女人站在門外，穿著樸素，左手拎著個布袋，右手領(lǐng)著個小女孩，表情模樣怯生生的，但眼睛黑亮圓潤，眼皮還有一道很小的內(nèi)雙。

    梁落安并不認(rèn)識她們，大概不是附近的街坊，但顯然，她們站在門外很久了，應(yīng)該就是來找他們家的，于是輕輕扯了扯談琛的衣服，說：是誰??？去告訴爸媽一聲吧。

    你去說一聲。

    談琛的聲音聽不出情緒，臉上也沒有表情，就說，是我姑姑來了。

    哦，好。

    梁落安其實(shí)有點(diǎn)驚訝，但還是很聽話地去了，叫來了梁爸梁媽。

    他們把兩個人迎進(jìn)門，看上去非常熱情，像是有什么深情厚誼，但實(shí)際上，即便他們是談琛的親人，這幾年也明明一次都沒有來過。

    幾個人在餐桌旁坐下，梁落安聽他們的對話，知道談姑姑是得知談琛考上大學(xué)的消息，特意過來看望談琛的。

    叔叔阿姨好。

    在談姑姑的指引下，小女孩用脆生生的聲音開口打招呼，先是對梁爸梁媽，然后又對著談琛，非常不熟練地說了一句：哥哥哥好。

    原來她是談琛的meimei。

    梁落安這樣想著，偷偷地看了眼談琛，發(fā)現(xiàn)談琛倒是沒什么反應(yīng)，但落安不知道怎么回事，很久沒回過勁來，這一聲哥哥，小姑娘喊得別扭，梁落安心里也別扭。

    琛琛，這是欣欣，你們都好多年沒見了，是不是不認(rèn)得啦。

    空氣沉默的時候，談姑姑在一旁說話，但并沒有起到緩解尷尬的作用。

    小女孩躲在談姑姑后面沒動靜，談琛也垂著眼睛不出聲。

    最后還是梁媽開口，說：在家里一起吃個飯吧，下午讓談琛帶你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小女孩怕生，但哥哥哪是生人啊，玩開心就熟悉了。

    她又拍了拍談琛的后背，聽上去像是在征求談琛的意見：啊，談琛，去吧？好。

    談琛沒有選擇地點(diǎn)點(diǎn)頭。

    梁落安覺得談琛的樣子非常勉強(qiáng)，于是也想跟著去，主要目的是陪著談琛，但被梁爸梁媽拒絕了，雖然言辭非常溫和，溫和到幾乎聽不出這是拒絕的意思，但梁落安還是沒法跟談琛一起去了。

    他們又說了幾句話，梁落安走了會兒神，沒有聽清內(nèi)容，然后就被梁爸梁媽打發(fā)著，要他帶小女孩去院子里玩。

    小女孩被談姑姑推到他身后，不聲不響，應(yīng)該已經(jīng)準(zhǔn)備聽話地跟著梁落安出去了。

    反倒是梁落安有些不情愿，他回頭求助似的看向談琛，但談琛依舊垂著眼睛，大概是無法接收到他的目光，于是沒有辦法，梁落安只能自己帶著小女孩走出了屋子。

    其實(shí)院子里也沒什么好玩的，梁落安沒說話，小女孩也束手束腳，兩個人直愣愣地在院子里站著，像是在無聲對峙。

    當(dāng)然，這應(yīng)該僅僅是梁落安一個人的想法，小女孩沒有一星半點(diǎn)的攻擊性，細(xì)胳膊細(xì)腿，洗得發(fā)皺的小裙子微不可見地隨著風(fēng)一擺一擺，小女孩低著頭，用手摳弄腰帶上破了口的蝴蝶結(jié)。

    那個梁落安作為大人，自知不應(yīng)該和小孩子計(jì)較，況且meimei的確應(yīng)該叫哥哥，于是稍微松了口，主動和小女孩說話：你叫什么名字？談欣。

    小女孩回答。

    你幾歲了？梁落安又問。

    十歲。

    小女孩又回答。

    那，那你下午想去哪兒玩??？梁落安沒話找話地繼續(xù)問。

    聽哥哥的。

    小女孩問什么答什么。

    哦。

    梁落安感到有些挫敗，不想再繼續(xù)問下去了，于是坐在門檻上，對談欣擺擺手，你看這院子里有什么好玩的，自己去玩吧。

    好。

    小女孩點(diǎn)點(diǎn)頭，手捏著蝴蝶結(jié)，在院子里慢騰騰地四處轉(zhuǎn)圈。

    梁落安看了她一會兒，覺得沒有意思，其實(shí)他原本也無心管這個讓他感覺不太舒坦的小女孩做什么，于是走到屋外的窗戶前，側(cè)著身子，一副盡職盡責(zé)看著談欣的模樣，實(shí)際上眼神悄悄瞥進(jìn)了屋子里。

    談姑姑帶來的藍(lán)色袋子躺在桌子上，像一團(tuán)破碎的布，卻被她和梁爸梁媽反向拔河似的推搡來推搡去，最后還是談琛站起來，這場紛爭才算勉強(qiáng)平息下來，袋子依舊破敗地躺著，沒有人再動。

    透過反光嚴(yán)重的玻璃，梁落安勉強(qiáng)看到談琛的身體輪廓，頭低低地垂著，比苦夏的自己還要沒有精神。

    梁落安覺得談琛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可能不是很好，又無法確認(rèn)，想湊近一些看看談琛的表情，卻與突然抬頭的談琛猝不及防地對視了。

    哥哥梁落安聽到談欣的聲音，下意識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她正站在檸檬樹下，指著樹上青澀未熟的果子，眼睛圓溜溜地看向梁落安，問：這個是檸檬樹嗎？結(jié)果子了，可不可以摘一個下來呀，就一個，可以嗎？檸檬對于梁落安而言不算什么稀罕物件，讓談欣摘一個下來其實(shí)也沒什么大不了，但梁落安卻非常煩躁地皺了皺眉，滿腦子都是談琛方才從他視線里一晃而過的表情，臉色變得幾乎和屋子里的談琛一樣難看。

    突然有個極端的念頭從他的腦海里一閃而過：談琛的這些家人一出現(xiàn)，談琛的快樂就被打碎了。

    他不可以這個樣子。

    不可以。

    第19章 不會酸的青檸檬

    吃過午飯之后，談琛就像梁mama說的那樣，帶著談姑姑和談欣出門了。

    梁落安只把他們送到門口，就被梁爸梁媽叫住了，于是他又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看著三個人逐漸走遠(yuǎn)的背影，看著談琛牽著meimei的那只手，莫名感到非常焦躁。

    這種焦躁持續(xù)了很長時間，梁落安整個下午都呆在自己的屋子里，把從小到大的所有相冊都翻出來看了一遍，找到了很多他和談琛牽手的合影。

    每一張照片上，雙手緊扣的兩個人都笑非常開心，梁落安看得特別仔細(xì)，但看得越多，他越是感到明顯的心悸。

    談琛牽著他的手時，分明是真心實(shí)意笑著的，但為什么談琛牽著meimei的手時，還是會只剩下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

    梁落安知道，談琛今天只是帶著她們在附近轉(zhuǎn)，所以很快就會回來。

    但他無法確定，在自己不知道的什么時候，談琛就會走得越來越遠(yuǎn)，走到自己跟不住的地方，走進(jìn)他真正的親人的家里，然后興許就不會再回來了，即便回來，也可能只是做客，用盡善盡美的禮貌話同他和爸媽寒暄，詢問他們近來是否一切都好。

    梁落安郁悶地思考良久，覺得事情如果真的變成他預(yù)想的樣子，他的每天都會變得糟糕又難過，可他又不能直接對談琛說，讓他離他的家人遠(yuǎn)一些，這是非常不近人情的事情。

    這個問題是梁落安目前沒有辦法解決的，于是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先顧好眼前的事情。

    他收起雜亂鋪滿臥室的照片，搬了張凳子到院里檸檬樹的陰影里，望夫石一樣等著談琛回來。

    在等待期間，到了晚餐時間，可梁落安沒有胃口，只象征性地吃了兩口，又坐在檸檬樹下不知疲倦地接著等。

    盛夏的晚風(fēng)也是熱浪，吹過花圃的草葉間隙，夜蟲鳴叫的第一聲開始，梁落安反常地感覺到一點(diǎn)寒意。

    他用手掌搓著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正打算快速回屋披一件外套時，聽到了門口傳來漸近的腳步聲。

    鞋底在地面摩擦的聲音不重，步頻規(guī)律穩(wěn)定，梁落安準(zhǔn)確地判斷出，這是談琛的腳步聲。

    他不太敏捷地小跑到門口時，談琛剛好進(jìn)門，看到梁落安時微微怔了一下，很輕微的反應(yīng)，但疲憊更加濃重，好像是沒有力氣做出其他表情一樣。

    梁落安看了看談琛身后，空蕩蕩的，沒有人跟進(jìn)來，于是問談?。赫勮?，她們?nèi)四?？已?jīng)走了，我把她們送到車站。

    談琛的聲音有一點(diǎn)低啞。

    哦，已經(jīng)走啦。

    梁落安跟在談琛身后，出于一些奇怪的心理，他有些緊張地又問：她們有說下次什么時候來嗎？沒有。

    談琛頓了頓，像是在思考，但聽語氣也只是猜測：姑姑說只是帶meimei來看我一下，沒什么別的事情，所以應(yīng)該不會隨便再來了。

    這樣。

    梁落安本來應(yīng)該感到松一口氣的，但聽出談琛有些低落的情緒，他也沒辦法自顧自開心，趕忙關(guān)心起談琛：那你晚上吃飯了嗎？已經(jīng)過了飯點(diǎn)兒很久了，不過還有剩下的菜，熱一熱吃嗎？在外面吃過了。

    談琛的腳步停下來，站在自己房間門口，沒有進(jìn)去，而是看著身后的梁落安。

    梁落安微微發(fā)怔，片刻后非常迅速地反應(yīng)過來，想到談琛在外面走了一個下午，應(yīng)該很累了，于是側(cè)過身子掠過談琛的身體，主動幫談琛打開了房間的門，告訴他：談琛，早點(diǎn)休息。

    談琛沒有說話，也沒有立刻進(jìn)屋，梁落安就陪他在門口呆站了一會兒，正在納悶時，他突然感覺到手腕被箍住，然后就被談琛帶進(jìn)了屋子，房門很輕地關(guān)上了。

    雖然梁落安沒想著掙扎，但還是有點(diǎn)莫名其妙，他坐在談琛床邊，有些疑惑但小心翼翼地看著對面的談琛。

    沉默沒有持續(xù)很久，談琛伸手在他的手臂表面探了探，聲音沉沉地說：你在外面等了多久，身上這么冷了。

    也沒有很冷。

    為了增強(qiáng)說服力，梁落安特意解釋道：下午的時候一直很熱，晚上沒有太陽之后才有點(diǎn)涼的。

    談琛又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梁落安，瞳仁像是黑瑪瑙石即將熔化的樣子，澄明又隱秘，藏著點(diǎn)梁落安看不太懂的情緒。

    這種眼神讓梁落安有點(diǎn)局促，他用兩只手撐在床沿，下意識用某些動作避免讓自己感到尷尬，不斷地把談琛床單上的褶皺一次又一次抹平。

    在手掌摩擦床單發(fā)出的聲音中，偶然夾雜了一聲腸道蠕動的鳴音，這讓梁落安的手突然停下了，腸鳴音卻變本加厲地連綿起來，咕嚕嚕的一聲蓋過一聲。

    談琛的眉頭微微皺起來，梁落安像是被無形的目光拷問著，只好自暴自棄地告訴他：談琛，我晚上沒有吃好飯。

    他以為自己做錯事情，原本已經(jīng)在準(zhǔn)備等待判決了，然而卻聽到了談琛的道歉：對不起，落安。

    答應(yīng)你的刨冰，忘記買了。

    談琛又說。

    啊？梁落安有點(diǎn)驚訝，他根本沒想到這個，也沒有因?yàn)檫@個想要責(zé)怪談琛的意思，于是有些急迫地說：我可以不吃刨冰的，談琛，不要你跟我道歉。

    可是談琛看起來還是非常失落，梁落安心里焦急，可他的嘴和腦子都笨，連一句有用的安慰都不知道從何說起。

    院子里吹過一陣風(fēng)，梁落安聽到樹葉翕動的簌簌聲，透過窗戶看到了院子里的檸檬樹。

    談琛，我不要刨冰了，我想要點(diǎn)別的。

    梁落安的身子向前傾斜，嘴巴靠近談琛的耳朵，聲音很小，像是在與談琛做什么秘密約定：談琛，我想喝檸檬水要不我們?nèi)ネ低嫡粋€檸檬下來吧。

    談琛垂著的眼睛抬起來，略微偏頭看了看梁落安，柔軟溫暖的氣息劃過他的下巴，喉結(jié)上下動了動，他又把頭轉(zhuǎn)回去，似乎非常理性地說：現(xiàn)在才什么時候，檸檬都沒熟呢，酸得很。

    你不是最怕酸了嗎？不怕，談琛。

    梁落安笑起來，有點(diǎn)得意地告訴談?。合挛绲臅r候我看了一下，現(xiàn)在檸檬樹上一共42顆果，最好的一顆只剩一小半青，我們吃另一半，不會酸。

    談琛沒有立刻回答，梁落安猜想他已經(jīng)被自己說服了一點(diǎn)點(diǎn)，但可能還是有些猶豫，于是他抓了抓談琛的手，很輕地、若有似無地在他手心里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