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修遠(yuǎn)在幼兒園見過她，覺得她比櫥柜里的娃娃還漂亮，但她經(jīng)常欺負(fù)別的小朋友，陸修遠(yuǎn)覺得她不是那么可愛。

    “你是陸修遠(yuǎn)嗎？”她問。

    他點(diǎn)了下頭。

    她伸頭看看他的本子，又問：“你在寫什么呀？”

    他微垂著首，眼睛看著他寫了滿滿英文單詞的本子，抿著嘴沒說話。

    她又道：“你心情不好??？”

    他還是不說話，像沒聽見一樣。

    “你是啞巴嗎？”

    他沒反應(yīng)，她喃喃地道：“你真的是啞巴啊。”

    “真可惜了，你長這么漂亮……”她說。

    她把她手里拿著的，她已經(jīng)吃過了的真知棒遞給他，說：“給你糖吃?！?/br>
    他終于抬眼睛看了一眼她，輕輕搖了下頭，終于說了第一句話：“不吃?！?/br>
    “原來你會說話??？”

    她拿著真知棒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真的不吃嗎？”

    他堅持搖頭，她就把糖放回自己嘴里，說：“那我自己吃?！彼ＵＱ劬?，好奇地說：“你寫的是英語嗎？”

    “嗯?！彼c(diǎn)頭。

    她說：“那些大人講話無聊死了，不好玩兒，我才上來找你玩的，你房間有什么好玩兒的嗎？”

    “沒有?！彼麤]有任何玩具，mama說那些東西沒用，不必浪費(fèi)時間。

    mama送給他唯一的“玩具”，是一架鋼琴。

    她在他房間里逛了一圈兒，發(fā)現(xiàn)真的沒有任何可以供她消遣的玩具，下結(jié)論道：“你好無聊哦?！?/br>
    她又不死心地把嘴里的棒棒糖給他：“你真的不吃嗎？很甜的。”

    他只看了一眼，又搖頭說：“mama不讓我吃?！?/br>
    “為什么？”她似乎覺得很驚訝。

    “mama說小孩子不能吃糖?！?/br>
    “可是我天天吃呀，我mama也不罵我。”她小聲地問，“你mama是不是很兇啊？”

    他說：“mama很溫柔?！?/br>
    mama是他見過的最溫柔的人，從來沒發(fā)過脾氣，對誰都是那般溫和可親。家里的傭人不小心打碎了她的花瓶，她都沒有說一句重話。

    “那你怕什么呀，她那么溫柔，一定不會罵你?！彼秃孟褚C明她的棒棒糖很好吃，非要他也嘗嘗。

    她把糖遞到他的嘴邊，說：“那我不告訴你mama不就行了，只有我知道你吃糖了?！?/br>
    他看著她，小女孩兒干凈的笑容，純澈的眼睛，期盼地看著他。

    當(dāng)時他就不自覺地張開了嘴把她的糖含進(jìn)去，一點(diǎn)兒也沒嫌棄是她吃過的。

    “好吃嗎？是不是很甜？”

    他點(diǎn)頭。

    她很開心，像被認(rèn)可了一樣，說：“你mama不給你買，我給你買，你想吃多少都成。”她用手比劃一下，“我在家有這么大一罐?！?/br>
    他愣愣地看著她，從來沒有人跟他說過這句話。你mama不給你買，我給你買。

    因?yàn)闆]有人會跟mama“作對”，爺爺不會，爸爸不會，因?yàn)樗麄兌寄J(rèn)mama的方式，家里的傭人也不會。

    他自己更不會。

    時隔多年，陸修遠(yuǎn)都還記得當(dāng)時他空蕩蕩的心一下子被填滿了，溫暖的，善意的。

    糖很甜，她的笑也很甜，甜進(jìn)了他的心里。

    那是他第一次吃糖。

    那時候是暑假，還有半個多月才開學(xué)，不用去學(xué)校，陸修遠(yuǎn)也沒能再看見她，只心心念念盼著快些開學(xué)。

    他第一次那么想跟一個人做朋友。

    他們在同一個學(xué)校，開學(xué)第一天就看見她了，她又在欺負(fù)同學(xué)了，讓人家喊她姑奶奶。

    他想過去跟她說話，她看見他，兇巴巴地說：“干嘛，別多管閑事。”

    當(dāng)時，陸修遠(yuǎn)徹底怔住了。

    這跟那天給他糖吃的小女孩兒仿佛不是同一個人。

    她……好像完全不記得了。

    陸修遠(yuǎn)一度懷疑自己，那天只是他做的一個夢。

    可是，那個棒棒糖的小棍子還被他藏在他的筆盒里舍不得扔。

    這說明他不是在做夢，是真的。

    他記得這么清楚，為什么她不記得了，說要給他買棒棒糖的人不是她嗎。

    那幾天，他的心情低落到了極點(diǎn)，不知道該怎么辦。

    覺得自己被拋棄了。

    他想，他是不是應(yīng)該去提醒她一下？她可能只是暫時忘記了，他提醒的話她會想起來的。

    可是他又不好意思直接說，他是個小男子漢，怎么能讓女孩子給他買糖吃。

    那幾天，陸修遠(yuǎn)幾次試圖跟她說話，甚至每天故意從她面前走過，以為只要她經(jīng)?？匆娝?，她就會想起來了。

    可是，直到他們從幼兒園畢業(yè)，升到小學(xué)，小學(xué)畢業(yè)了，升初中，升高中……她都沒能想起來。

    她不記得了，可他卻一直都忘不掉，耿耿于懷。

    他始終記得他吃的第一顆糖，有多甜，多好吃。

    從那以后，他經(jīng)常自己偷偷去小賣部買真知棒，每次吃完了要灌一大半瓶水，把嘴里的甜味兒沖淡了才回家，他不能讓mama看出來他吃糖了。

    可他還是被mama發(fā)現(xiàn)了——因?yàn)槟侵恢鄙岵坏萌拥男」髯印ama柔聲對他說：“mama不讓你吃糖，是因?yàn)樘浅远嗔藢ρ例X不好，對身體也不好，你明白mama的苦心嗎？”

    他當(dāng)時點(diǎn)點(diǎn)頭，看著mama把它拿走了，丟進(jìn)垃圾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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