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她身邊這位, 出生在京圈頂級豪門，站在剝削鏈的最頂端。

    “你今天沒有工作嗎？”白樂問了個沒什么意義的問題，現(xiàn)在這種情況，他要是有也推掉了。

    “沒有, 本來要去看看我母親?！?/br>
    “馮伯母還好嗎？”

    江聞朝垂眼拉開手剎，再次啟動汽車：“你要是想知道，就一起過去看看?！?/br>
    他這話術(shù)說得很高明，白樂點頭之后愣了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她身處的是被動位置，但主語一換，就變成是她趕著過去了。

    這么想著，白樂覺得有些懊惱，她自覺聰明，到了現(xiàn)在還是玩不過江聞朝。

    秀眉擰起的表情從被移動過的后視鏡落在江聞朝眼里，他也什么都沒說，只是微微一揚嘴角。

    那天從原正山莊出來，他去看過楊柳教授和meimei。饒是慧慧年紀(jì)小，也一眼就看出他的情緒：“哎喲，你要是不開心就別在我奶奶面前晃了，奶奶現(xiàn)在每天都應(yīng)該開開心心地過。”

    江聞朝被她逗笑了：“我可是你哥哥?！?/br>
    “是是是，哥哥，你別去奶奶跟前晃，有什么煩心事你跟我講?！?/br>
    最終江聞朝還是什么都沒說，就陪著慧慧吃了點松餅和布朗尼蛋糕，走之前他看到書房蓋著舊式白色蕾絲的木質(zhì)柜臺上擺著一張照片，是楊柳和白樂的合照，那個時候她也應(yīng)該才二十出頭。

    他其實并沒有要放手的意思，只是沒想到是白樂先過來找他。

    所以關(guān)于江星河回國的消息，提前放給譚哲這點還挺有用處。

    所以，掩飾不住的，他的指腹摩挲著方向盤上的皮革，試圖遮蓋這絲笑意。

    覺得自己入了人圈套的白樂：“你是不是笑了？”

    “嗯?！边@廝也沒有裝。

    白樂氣不打一處來，就聽見江聞朝的聲音：“那天回去之后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br>
    “比如說，把我套路過來？”

    “比如說，我要是早點遇到你就好了。”

    白樂：“……”這還是那個被金融圈捧上神壇的江氏繼承人？

    二人的初遇確實不太美妙，白樂剛想開口，側(cè)頭看到江聞朝拿過藍牙耳機接起電話：“喂，媽……她在我旁邊……嗯，我知道……行。”

    “怎么了？”白樂抬頭看了他一眼。

    “讓我們直接去楊柳教授那兒，老教授今天出院了?！?/br>
    白樂也沒有多問，江聞朝把車停好，一直走到院子前，白樂看到籬笆后的藤木桌子邊上坐著兩個人。楊柳教授原本就很瘦，如今看著卻好像稍微豐腴了些，氣色也好了，馮玉如坐在她的旁邊，二人正笑著說閑話。

    兩人皆是有學(xué)識有氣質(zhì)的女子，馮玉如精神也不錯，她們背后是一片爬山虎蒼翠的葉子，被風(fēng)一帶沙沙作響，好像古代宮廷畫師筆下的仕女圖。

    “來了來了?！被刍垡皇痔嶂畨匾皇职验T撐開。

    白樂正要進去，卻見江聞朝似乎很隨意地攬過她的肩膀：“媽，楊教授?！?/br>
    這個肢體接觸的位置和時間選得很巧妙，白樂身體一僵，卻不敢當(dāng)面有什么其他動作，心里暗罵了一句這廝好手段，只能干著笑意上前招呼道：“楊教授好，伯母好?！?/br>
    “都好都好，樂樂過來吃松餅。”楊柳教授眼睛笑彎成了弧線，馮玉如也跟著笑了起來。

    白樂這下才有借口順勢移開肩膀，回過頭對著江聞朝一扯眉眼：“去吃松餅?！?/br>
    他桃花眼里含笑：“嗯，吃。”

    狐貍尾巴藏得還挺嚴(yán)實。

    白樂在藤木桌子前坐下，江聞朝坐在她邊上。

    “我的茶應(yīng)該好了?！崩咸酒鹕恚T玉如也跟著站起來，二人一同走進屋子。

    “她們今天好像是第一次見。”慧慧抬頭看了一眼，把水壺掛在鐵鉤上，走過來坐在白樂另一邊，“卻又好像是認(rèn)識很久了似的，真奇怪?！?/br>
    兩個女人都喜歡安靜，有的時候不說話就互相明白意思。

    白樂給慧慧切開一塊餡餅，將刀叉放到她手里，問江聞朝：“伯母身體怎么樣了？”

    “好了許多，主要是小槿聰明?！碧岬阶约簃eimei，江聞朝向來是一副又寵又得意的樣子。

    但是當(dāng)事人不買賬：“只要奶奶還在一天，我就還叫慧慧?！?/br>
    “是是是?！彼麘?yīng)得倒是自覺。

    楊慧是跟著楊柳教授姓的，她知道這個老婦人待她好。當(dāng)時在醫(yī)院里，主治醫(yī)師跟她說見到mama要怎么樣說，怎么樣做，全程楊柳教授都在旁邊。

    她轉(zhuǎn)過頭看向楊柳，對方的面色溫柔而和藹。這個老太太養(yǎng)了她這么些年，卻絲毫不吝嗇自己的小孫女去找自己的親生母親。

    于是楊慧又變回了江槿，走進馮玉如的病房，她沒有像醫(yī)生說的那樣，先讓馮玉如看清自己的臉，熟悉自己的聲音，過一會兒再有交流；她躡手躡腳地走進去，從后面捂住馮玉如的眼睛，清脆著聲喊了句“mama”。

    只是一瞬間，她感覺到手心的濕濡，是馮玉如的眼淚下來了。

    回憶到此終止，慧慧嘴里塞的是滿滿的餡餅，甜味的紅豆沙和糯米混合在一起，在唇齒間迸發(fā)出香氣。

    與此同時，馮玉如站在楊柳教授身后，幫她提起拐杖，又彎著腰給她擦砧板上的水漬。

    饒是出身名門，在這一刻馮玉如也顯得有些躊躇拘謹(jǐn)。

    楊柳教授的兩鬢已然花白，沒有抬眼去看，開口就道出了馮玉如想問的問題：“關(guān)于她以前，過得應(yīng)該不是很好?！?/br>
    這個“她”指的就是馮玉如的女兒，楊柳教授的孫女。

    “我收養(yǎng)她的時候，她已經(jīng)在孤兒院里生活了半年。人看著很瘦，也不愛吃東西，不愛說話。當(dāng)時的院長說，她想不起來自己是誰，想不起來回家的路，而且腦部受了點創(chuàng)傷，連簡單的句子都不會說?！睏盍淌谙崎_水壺的蓋子，香氣溢出，云煙裊娜，“所以我后來給她取的名字，是‘聰慧’的意思?！?/br>
    馮玉如站在她身旁，靜靜聽她說。

    “也是機緣巧合，我老伴兒說想要個小孫女，就把她帶回了家。去醫(yī)院看了幾次，發(fā)現(xiàn)問題沒有想象中的嚴(yán)重，腦部血管堵塞有淤血，而不是腫瘤。她也慢慢地會叫爺爺奶奶了，人也越來越機靈，特別討人喜歡?！睏盍淌谡f著，抬起頭，不知道是在看窗外的孫女還是在回憶，“可是我老伴兒走得早，在這之后的沒多久，就只剩我和慧慧兩個人。”

    馮玉如玉白纖細(xì)的手指逐漸握緊：“那，她——”

    “其實她都記得，淤血祛除之后，她都記得?！睏盍淌诰従忛]上眼睛，長長吁了一口氣，“自個兒跑去找過你們，就遠(yuǎn)遠(yuǎn)地看，但看完又自己跑回來了?！?/br>
    她在報答這位收養(yǎng)自己，給自己治病的老人家。

    那天慧慧冒著雨跑進屋子，鉆進老人的懷里。

    “看到了嗎？”楊柳問。

    “看到了。”慧慧閉上眼睛，“但是我要奶奶?！?/br>
    陪一天少一天，奶奶的年歲已經(jīng)不多了。爺爺去世的時候，就是慧慧第一次這么深切接觸死亡的時候。

    馮玉如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一雙干癟蒼老的手搭在她的肩上，楊柳教授只是輕輕笑了笑：“孩子們都在外面等著?！?/br>
    二人走出屋子，馮玉如端著水杯給晚輩們沏茶，慧慧連忙站起身接過：“mama我來?！?/br>
    明明已經(jīng)停了很多次，再聽到慧慧這么叫，馮玉如又按捺不住，眼眶濕潤了。

    晚上幾人就在院子的小樓里睡，安頓好兩位長輩之后，慧慧提著小燈站在門口：“那個，哥哥嫂子啊，只有這么一間房了?！?/br>
    白樂：“……”

    所以這走向要不要這么老套啊喂！

    “所以——”慧慧一臉誠懇地看著二人，“我跟你們一起睡?！?/br>
    江聞朝：“……”

    白樂忍住沒笑出聲，站起來去幫慧慧拿床褥：“你還小，我倆打地鋪就行，你睡床上去?！?/br>
    “不小了我?！被刍燮擦似沧欤吧┳涌梢愿宜?，我倆睡床，哥哥打地鋪。”

    江聞朝起身接過白樂手中的床褥，舌尖一舔腮幫：“行行行?！?/br>
    白樂倒是沒怎么見過他無理由吃癟的樣子，晚上迷迷糊糊地倒是沒怎么睡著，一側(cè)身，聽到小姑娘均勻的呼吸聲。

    她坐起來走去陽臺，只看到一個頎長的背影。

    江聞朝食指和中指間夾著一根沒有點燃的煙，看到白樂來了，只是把煙收起來，放進口袋，長臂一抬：“過來。”

    “你不睡嗎？”白樂沒過去。

    “嗯?！?/br>
    “是不是工作上的事？”聽譚哲的語氣，江星河回國來者不善，就算不跟江聞朝爭繼承位也是要咬塊rou下來。

    “沒什么事兒，”她不過來，江聞朝就走到她身邊去，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披在她的肩上，“你放心。”

    白樂笑了，抬起頭對上他的眼睛，頭略微一歪：“我放心？”

    “你不擔(dān)心？”

    “我不擔(dān)心?！?/br>
    “來找我做什么？”

    “還手帕?！?/br>
    “順便蹭飯？”

    “那確實是蹭飯?！?/br>
    這段對話如行云流水，江聞朝問得快白樂答得也相當(dāng)迅速，最后也許是江聞朝覺得沒意思了，干脆不問，只是伸出手握了一下她的手，覺得有點涼，于是沒有立刻放開。

    “欸江聞朝——”白樂想收回手。

    “過來點兒，”他微瞇起眼，天氣有點冷了，吐出的氣息成樂白霧散在空氣里，“給我抱抱?！?/br>
    第64章 高攀64

    白樂身上穿的是一件單薄的里衣, 天氣越來越?jīng)?，凜冽的風(fēng)從褲腿灌進來，小腿上的皮膚冷得緊繃起來。

    京都的夜空沒有星星, 她后面是門，面前是漆黑的沉沉壓下來的夜空。江聞朝倚在欄桿邊上，往左側(cè)著身子看她, 見白樂沒有動，伸手將人撈了過來。

    說的抱抱也只是稍微摟了一下, 白樂也跟著他一塊兒趴在欄桿邊上。

    “你要出來, 手又那么冷?！苯劤瘎偛排龅搅怂闹讣狻?/br>
    “還好吧?！卑讟钒咽仲N在臉上捂了一下, 覺察到冰冷的溫度, 抬起頭對上江聞朝的眼睛。

    一只野貓突然從旁側(cè)一棵老樹上竄到地下, 白樂心思游移，因而被嚇了一跳, 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江聞朝把手虛攔在她的腰上。

    “在想什么？”他音色低沉。

    白樂垂下眼, 她剛在想關(guān)于江星河的事。不是說江聞朝是唯一的繼承人嗎，突然出來一個這么受重視的旁支, 外界說說也就算了, 江家內(nèi)部似乎也有些許動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