朏朏對它沒有什么敵意, 自己吃自己的, 也不在意姜照一有沒有把第二條魚給它。

    李聞寂在樓上的陽臺煮茶看書, 只是一兩個小時的工夫，他再往樓下看時, 便見姜照一的身邊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聚集了四五只貓。

    朏朏在里面顯得個頭很大，和它們很不一樣。

    “你們不要著急, 在釣了在釣了……”

    姜照一順勢摸了一把旁邊一只喵喵叫個不停的小貓的腦袋，抓著魚竿緊張等待著又一條小魚上鉤。

    一個上午的時間,

    她一直在釣魚。

    釣上來的小魚基本上都被朏朏和它的貓貓朋友們當(dāng)場吃掉了。

    收拾好空空的小桶, 姜照一把收好的魚竿放在里面，拿著小馬扎轉(zhuǎn)過身，正看見李聞寂背對著她坐在二樓的廊椅上。

    陽光里，他的背影竟然也顯得是那么清瘦好看。

    李聞寂也許是察覺到了些什么, 他忽而轉(zhuǎn)頭低眼，對上底下那個女孩兒專注看他的一雙眼睛。

    “回來吃飯?！?/br>
    他淡聲道。

    姜照一點(diǎn)了點(diǎn)頭，將漁具都收進(jìn)了雜物間，再把小桶放好，和朏朏一起上了二樓。

    “還沒找到別的線索嗎？”

    坐在餐桌前，姜照一吃了幾口飯，又抬頭問他。

    在這丹神山上的日子過得好像格外的快，轉(zhuǎn)眼一個秋天就已經(jīng)要過去，天氣也已經(jīng)有了轉(zhuǎn)冷的趨勢。

    但李聞寂卻一直沒有提要走的話。

    “暫時還沒有，”

    李聞寂用竹提勺將壺里煮沸的茶水舀進(jìn)玉綠的小盞里，熱氣順著杯壁繚繞升騰，他的聲音始終平靜溫和，“也不是那么著急的事?！?/br>
    三縷本源之息的回歸已經(jīng)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他竭靈的痛苦。

    “如果你喜歡這里，那我們也可以在這里停留得再久一些?！彼苍S是仍記得那天黃昏，在陽臺上，她同他說的那些話，所以此刻他輕聲道，“要找回它們，我還有很多的時間?！?/br>
    要找到那個當(dāng)初害他化去所有本源之息，陷入沉睡的人，他也還有很多的時間去周旋，去清算。

    姜照一反應(yīng)了一會兒，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我，只有我的這幾十年，對嗎？”

    因為她作為凡人的一生太短暫，所以他愿意將現(xiàn)今更多的時間用在她的身上，成全她的心愿，希望她能夠在這些日子里，過得順?biāo)扉_心。

    李聞寂靜默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謝謝你，李聞寂?！?/br>
    姜照一沖他笑，“但是我覺得，你不用為了我刻意停下來，你的事同樣也很要緊，我覺得我在跟著你走的這一路上，已經(jīng)收獲很多，也很開心了?！?/br>
    “我不想等我已經(jīng)老得走不動的時候，你忽然跟我說你要走，那樣太不好了，我不喜歡自己一個人待著，”她一手撐著下巴，仿佛已經(jīng)幻想到了自己老去時的樣子，“等到那個時候，我肯定更依賴你了，可是我到時候肯定已經(jīng)有什么骨質(zhì)疏松腰間盤突出的了，我也許根本走不動……”

    她又抬頭看他，“所以還是趁我還年輕，還走得動，我們該去哪兒就去吧，你忘了嗎？我還有個想畫山海經(jīng)全圖冊的夢想。”

    她很喜歡這份山野間的安寧，

    但她也同樣向往這個世界最神奇的另外一面，還有很多的異獸飛禽她還沒有親眼見過，還有一程山水她沒有和他走過。

    此刻的天光明亮，他的側(cè)臉在這般光線里近乎無暇，纖長的睫毛微垂著，令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半晌，

    姜照一見他的那雙眼睛微微一彎，聲音很溫和：“我知道了?！?/br>
    客廳里電視的聲音有點(diǎn)吵鬧，李聞寂才低下頭，要翻書的手一頓。

    “10月23日，坤城合慶區(qū)發(fā)現(xiàn)一具尸體，死者為成年男性……推測死亡時間已久，但尸體表面卻并沒有任何腐爛跡象……”

    坤城。

    他也許是想起這幾天查到的某些蛛絲馬跡，一雙眼睛里神光輾轉(zhuǎn)，慢慢變得更為深邃難定。

    一頓午餐吃完，姜照一也沒打算睡午覺，將畫板和顏料都收拾出來，一一擺放在了陽臺上。

    朏朏被她抱到藤椅上坐著，藤椅一晃一晃的，朏朏本能地想要跳下去，姜照一忙道：“別動，朏朏?！?/br>
    朏朏歪著腦袋看她。

    “朏朏，我想給你畫一幅畫，你就坐在那兒別動好嗎？我明天給你釣魚吃，你也可以叫上你所有的貓貓朋友，我也給它們釣?！?/br>
    她戴上框架眼鏡，擺出的架勢很足。

    朏朏也不知道聽懂沒有，但她攔了兩下，它也就沒有再往椅子下跳了，趴在上頭晃著尾巴，那藤椅晃來晃去，它竟然還有點(diǎn)困了。

    姜照一畫板上夾著幾張素描紙，她才取下來，卻沒拿穩(wěn)，有兩張從她指縫間溜走了，她慌忙伸手到欄桿外，卻沒抓住。

    但剎那間淡色的流光閃爍，繚繞在那兩張飛出去的素描紙上，它們竟然就那么凝滯在了半空中，沒有飛去底下的湖水里。

    她回頭，正見李聞寂蒼白的指節(jié)微屈，那兩張已經(jīng)飛出去的素描紙就回到了陽臺上，輕飄飄地落在她的面前。

    兩張紙上，

    是同一個人的臉。

    同樣漂亮的眼睛，同樣優(yōu)越的輪廓。

    “……”姜照一猛地抬頭，果然看見他的目光正落在地上的那兩張素描紙上。

    氣氛莫名有點(diǎn)微妙。

    她的臉頰一下子變得guntang，連忙蹲下身去撿，誰知他也同時俯身伸了手撿起了其中的一張。

    他還拿在手里，正垂著眼睛在看，姜照一已經(jīng)有些不知所措，反應(yīng)過來之后連忙伸手去搶了過來。

    “我就是隨便畫一畫?！?/br>
    她小聲說了句，拿著那些素描紙跑回了房間。

    李聞寂在原地停頓片刻，回頭瞥了一眼陽臺的藤椅上，那只在藤椅上搖來晃去昏昏欲睡的朏朏，他再收回目光，走到了姜照一的房門前，伸手敲了敲。

    “怎么了？”

    姜照一將收撿好的素描紙用書夾夾起來，臉上燒紅的溫度還沒褪，她聽見他的聲音，回頭看向那扇被她自己關(guān)上的門。

    “我要出去一趟，陽臺風(fēng)大，你不要久待。”

    他清冽的聲音透過一扇門，傳到她的耳畔。

    “好。”

    她應(yīng)了一聲。

    雖然是這么答應(yīng)的，但姜照一畫起畫來，就很難顧得上其他，在李聞寂走后不久，她就重新回到了陽臺上畫畫。

    朏朏在藤椅上把自己搖睡著了，正好方便她看著它畫。

    天漸漸黑了下來，

    秋風(fēng)有漸盛的趨勢，木浮橋上的燈火已經(jīng)亮了起來，李聞寂攜了一身山間的寒氣歸來，他在橋上看到陽臺上一片晦暗，沒有亮燈。

    踩著木階上了二樓，按了燈，室內(nèi)驟然明亮起來。

    李聞寂看見姜照一躺在沙發(fā)上，似乎已經(jīng)睡了過去，她的手上和背帶褲上都沾了些已經(jīng)干掉的顏料，朏朏就趴在她的腦袋邊，正低著頭用鼻子蹭她的頭發(fā)。

    似乎是察覺到情況有些不對，

    李聞寂走到沙發(fā)前，喚了聲，“姜照一?！?/br>
    她沒什么反應(yīng)，他只好用手指輕輕拂開擋住她半張臉的頭發(fā)，但指腹不經(jīng)意觸碰到她的臉頰。

    溫度有些不同尋常。

    他當(dāng)即俯身將她抱起來。

    “非非……”朏朏順勢跳起來，在一陣煙霧中驟然變成了松鼠般大小，掉進(jìn)了她背帶褲前面的口袋里。

    “李聞寂？”姜照一也許是聞到了他身上積雪般的冷淡味道，她的意識忽然清醒了些，半睜著眼睛，望見他的側(cè)臉。

    “你發(fā)燒了，需要去醫(yī)院?！?/br>
    他抱著她一邊往樓下走，一邊說道。

    在一樓的客廳里拿了一條薄毯裹在她的身上，又背起她推開門，往湖上的木浮橋去。

    “不是說了，今天天氣不好，不要在陽臺久待？”李聞寂一邊背著她往底下停車的地方去，一邊說道。

    “對不起……”

    她趴在他的肩頭，反應(yīng)有點(diǎn)遲鈍，聲音也小小的，語速很慢，“我錯了?！?/br>
    “我以后一定要好好保護(hù)我的身體，不能再生病了……”她腦子有點(diǎn)迷糊，說話也是沒細(xì)想就說了，“不然要是少活幾年，就不好了?！?/br>
    “嗯？”

    李聞寂偏頭，不知道她為什么忽然這么說。

    她卻忽然問他，“我死了以后，你會不會接著娶下一個？”

    “能不要那么快嗎？”

    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這會兒在說些什么。

    “不會有下一個?！?/br>
    李聞寂忽然停下來，側(cè)過臉，卻被她溫?zé)岬暮粑枚嫌行┌W，他有些不太適應(yīng)地又偏了偏頭。

    漆黑的夜幕里，點(diǎn)綴著幾顆疏星，山風(fēng)陣陣，簌簌難止。

    “就是說，只有我一個人嗎？”

    不管是過去，還是未來。

    “是?！?/br>
    他再度往前走去，落在她耳邊的聲音仍然平淡沉靜：“只有你?！?/br>
    這樣的塵緣，

    一段就夠了。

    他作為神明的這一生，再也不需要其他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