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時，門外傳來“非非”似的叫聲。

    老婦人回頭一看，是朏朏在廊前晃動身體，甩掉滿身的雨水。

    她見姜照一在看朏朏，一雙眼睛亮晶晶的，不由又收斂心緒，笑起來，“姑娘和我有緣，如果你喜歡朏朏，我可以讓它跟著你走。”

    姜照一聽了十分心動，但她還是擺了擺手，“不了，觀音奶奶，它一直生活在您這兒，我把它帶走了，它要是想你們了怎么辦？”

    “它是個皮孩子，早不耐煩待在這么一塊兒地方了，你別看它長得跟貓兒似的，可厲害著呢，要是有時候先生顧不上你，它也能保護(hù)你的?！?/br>
    觀音奶奶只朝那朏朏一招手，它就跑了過來，蹲在她們的面前。

    “姑娘，要不要摸一下？”觀音奶奶看姜照一盯著朏朏，眼睛就沒離開過，她不由笑了一聲。

    “可以嗎？”

    姜照一望著她。

    觀音奶奶點頭，“你放心，它是不會傷害你的?！?/br>
    朏朏歪著腦袋在看她，乖乖地坐在那兒也不動，看姜照一試探般地朝它伸出手，它竟然也十分順從地把腦袋湊到她手掌底下。

    毛茸茸的觸感，軟乎乎的。

    姜照一興奮地望著觀音奶奶，“它好乖啊……”

    “姑娘如果真想帶走它，那就先替我去南邊兒的榕樹底下，聘一只小貓回來吧?！庇^音奶奶面上帶著笑意，“那只懷了孕的貓兒是我前段日子在外頭救回來的，我們約定好了，它生了小貓崽，要聘給我一只的。”

    “聘貓？”

    姜照一還是第一次聽見這樣的說法。

    “萬物有靈，既要請小貓來家里一起生活，就該有些禮數(shù)。”

    觀音奶奶望向竹樓外淅淅瀝瀝的雨幕，淡笑著說道。

    一個夜晚過去，

    雨聲也在半夜時分漸漸收勢，天光乍破時分，山林里滿是霧氣。

    無數(shù)鳥兒躲在樹屋外的枝葉下梳洗羽毛，嘰嘰喳喳地吵嚷個不停，李聞寂睜開眼的剎那，他周身有氣流無意識地擴(kuò)散出去，驚得外面落滿枝頭的鳥驚叫著拍打翅膀飛走。

    他的臉色仍有些蒼白，唇上也沒多少血色，一手撐在床沿坐起身，他那雙郁冷的眼睛掠過四周，卻并沒有在樹屋里發(fā)現(xiàn)他妻子的身影。

    他下了床，朝著門口走去。

    漂浮在半空的山靈好像雨后彩虹化成的顏色，一團(tuán)又一團(tuán)，穿行在薄霧里，草地仍是濕潤的，空氣里混雜著果木的香味。

    這里和那高崖外面的世界截然不同，也許是因為蓬頭鬼的傳說，這里在九百多年間從未有人踏足，也無人可以翻越。

    晨間的風(fēng)拂面，令他原本還有些混沌的頭腦清醒了許多，也許是聽見腳步，他不經(jīng)意地抬眼，卻不防在忽濃忽淡的霧氣里，隱約窺見一道熟悉的影子。

    她好像又有一點陌生。

    一身直領(lǐng)對襟的藕色衣裙，腰間還系著朱砂紅的絲絳，她的頭發(fā)梳成了舊時的發(fā)髻，烏黑的發(fā)間點綴著幾顆渾圓的珍珠。

    她發(fā)間浸潤了晨露，鬢邊的淺發(fā)貼在臉頰，攜了滿身的水氣，大約是跑得急，她的臉頰有些發(fā)紅，一雙眼睛烏黑明亮，懷里還小心地抱著一只毛茸茸的東西。

    有一瞬，李聞寂看著她，以為自己回到了九百多年前。

    大約是看見了站在門口的他，她一手提著裙擺，快步朝他跑來。

    她走近，他才看清她懷里抱著一只毛色雪白的小貓崽。

    “你現(xiàn)在有沒有好一點？”姜照一跑到他的面前，氣還沒喘勻，就連忙問。

    李聞寂輕輕點頭，目光落在她懷里的那只小貓身上，“你這是做什么？”

    “我?guī)陀^音奶奶去南邊的榕樹底下聘貓了！”她明明被雨露沾了滿身，鞋子上也全是泥土，但她看起來十分開心，“你知道什么叫聘貓嗎？觀音奶奶今天早上給了我她自己曬好的小魚干，讓我去管那只貓mama要一只小貓回來，這只是自愿跟我來的！”

    小貓趴在姜照一的懷里，一副很是困倦的樣子，只有尾巴有一搭沒一搭地打在她的手背。

    “先生。”

    大約是收到了鳥兒的傳信，在竹樓那邊的觀音奶奶拄著拐杖趕了過來，見李梔子zhengli獨(dú)家聞寂站在樹屋門口，她便雙膝一彎，跪了下來。

    她旁邊的小刺猬也連忙趴在地上，縮成一團(tuán)。

    李聞寂不動聲色地打量她。

    “先生，您的本源之息我一直保存得很好，無論如何，我是受了您的恩惠才有今天的，所以您要將本源之息收回，我也絕無二話。”

    觀音奶奶說著抬起頭，她摘下發(fā)髻間的那根水晶簪子，里面有一絲淡金色的流光在其中來回游弋，似乎早已感應(yīng)到他的存在。

    水晶簪被她用粗糲的雙手掰斷，那本是她死去的丈夫親手給她打造的物件，當(dāng)年就是用來保存這一縷本源之息。

    沒了束縛，那一縷流光迅速飛出，剎那沒入李聞寂的胸口。

    姜照一看見他額頭之間有一道金色的印記時隱時現(xiàn)，瞬息之間又消散不見，而他原本過分蒼白的臉色好像也因為這一縷本源之息的回歸而有所緩和。

    “起來?！?/br>
    李聞寂看向那老婦，輕抬下頜。

    觀音奶奶當(dāng)即站起身，卻見旁邊的小刺猬驟然被一陣淡金色的流光所包裹，剎那之間，小刺猬竟然變成了一個看起來約莫有十二三歲的小少年。

    他原也是精怪，只是先天不足，未能維持人形。

    姜照一頓時目瞪口呆。

    “多謝先生，多謝先生……”觀音奶奶激動得眼眶泛紅，又要跪下，卻被一道氣流阻攔。

    小刺猬變作的少年驚喜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連忙道：“謝謝先生！”

    “你還知道些什么？”李聞寂定定地看著那老婦。

    “先生，我的丈夫有件能夠回溯時間的法器，當(dāng)時您的本源之息剛好落在這山上，我丈夫及時用了法器，才知道這東西就是您的本源之息。”觀音奶奶恭敬地說道。

    而李聞寂低垂眼簾，片刻后又道：“關(guān)于非天殿，你又知道多少？”

    “我很少出去，非天殿的名號我也聽說過，好像是在您化去所有本源之息之后沒個幾年，這蜀中就忽然多了個非天殿，據(jù)說那非天殿里除了六七位大人之外，還有一位不知名姓的殿主，那殿主在非天殿中親刻您的神像，尊您為妖魔唯一信奉的神，并依靠這個，招攬了蜀中無數(shù)妖魔精怪拜入非天殿門下……至今，他們已經(jīng)在這蜀中一家獨(dú)大了?！?/br>
    觀音奶奶已將自己所知道的，事無巨細(xì)，全部說了出來。

    “先生您并未殞身的事，我一定守口如瓶，還請您放心。”她大約也是察覺到了這其中的事情不太對，便又添了一句。

    到了他們要走的時候，觀音奶奶從姜照一手里接過那只小貓，對她說道：

    “姑娘，朏朏你就帶走吧，它也愿意跟著你出去的?！?/br>
    朏朏顯得很激動，它一下子跳到了姜照一的肩上，可能它有點低估了自己的體重，她沒防備，沒穩(wěn)住身形，直接一個平地摔。

    李聞寂聞聲回頭，見她趴在地上，他的目光不由落在那只朏朏身上。

    朏朏連忙從姜照一背上跳下去，蹲在旁邊，縮成了個小毛球。

    姜照一才被李聞寂扶起來，用他遞來的手帕擦了擦臉上的泥土，低頭就看見朏朏的身量變得小了許多，只有一直松鼠那么大。

    “它還會變??？”姜照一驚異出聲。

    “也算是它的一種異力?！?/br>
    李聞寂瞥它一眼，聲線冷淡。

    “那我可以帶著它嗎？”

    又是那樣期盼的目光，她拉著他的衣袖望他。

    “可以?！?/br>
    李聞寂輕輕點頭。

    好像他還從來沒有拒絕過她的任何請求。

    在寒居山背面的這個小世界，也許永遠(yuǎn)不會被任何人發(fā)現(xiàn)，那些死去的動物變作的山靈穿梭在這片山水之間，勾描出最奇幻的畫面。

    朏朏躺在她背包的口袋里，姜照一牽著李聞寂的手，回頭望見那個穿著彩衣的老婦人，還有她身邊的小少年。

    那個小刺猬變成的少年，正在小心翼翼地摸那只小貓崽的腦袋。

    原來就算是精怪，也拒絕不了擼貓的快樂。

    姜照一朝他們露出笑臉，招了招手。

    回到旗源縣景區(qū)內(nèi)的酒店，姜照一站在洗手間對面的鏡子前打量自己的穿著和頭發(fā)，觀音奶奶梳頭的手藝極好，到現(xiàn)在也仍然很規(guī)整。

    她偏頭，看見朏朏在床上撕紙巾玩兒，跳來跳去的，像個小毛球，她忍不住過去摸了一把它的腦袋。

    落地窗外，躺在藤椅上的年輕男人聽見她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纖長的睫毛微動，睜開眼睛，看向已經(jīng)蹲在他的面前，下巴抵在藤椅扶手上的她，輕聲問，“怎么了？”

    “你今天有仔細(xì)看我的裙子嗎？這可是觀音奶奶送我的。”她歪著腦袋看他。

    “嗯?！?/br>
    他應(yīng)了一聲。

    姜照一有點不太好意思，但是支支吾吾了一會兒，她還是鼓起勇氣問，“你覺得，我……這樣好看嗎？”

    她的眼睛沒離開過他的臉。

    午后的陽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的眉眼落在她的視線里，漂亮得令人心驚。

    “算了，我好像沒你……”

    她忽然打起了退堂鼓，但末尾的“好看”兩個字還沒出口，她卻聽見他溫和的，清冽的聲線：

    “好看。”

    一瞬之間，她心如擂鼓。

    她什么也忘了，只顧愣愣地盯著他看。

    第30章 山中歲月   你什么也不用做，我來就好?！?/br>
    在離開旗源縣后的半個秋天, 姜照一和李聞寂都住在距離旗源縣不遠(yuǎn)的南州。

    李聞寂在南州的丹神山上租了一座臨水而建的中式別墅。

    別墅原來是干闌式的老房子，前幾年主人家重新翻修了一遍，專門用來租給那些厭倦了城市生活, 想在山野里喘口氣的城里人。

    前一天晚上定好第二天所需要的食材，主人家就會在每天清晨準(zhǔn)時送上山。

    昨夜下了一場雨，即便這會兒已經(jīng)是中午, 玻璃窗上還掛著將落未落的水珠，外面的天色也仍然有些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