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料太多太繁雜，姜照一也是費(fèi)了好大的功夫，才在明朝松潘衛(wèi)當(dāng)?shù)氐囊粋€官員留下的手札里，找到它的全貌。

    明朝？也難怪。

    李聞寂的目光落在她手里捧著的那張紙上。

    他在1047年宋時慶歷年間陷入沉睡，此后人間的朝代幾經(jīng)更迭，世事又有多少變換，他并不清楚。

    “你不會是要去千戶寨找它吧？這世上真的有縵胡纓嗎？”姜照一忽然反應(yīng)過來。

    她變得異常興奮，“李聞寂，你能帶我一起去嗎？”

    也沒等他回答，

    她忽然轉(zhuǎn)身沖進(jìn)房間里，再出來時，手里已經(jīng)拿著一個ipad。

    “我初中的時候看《山海經(jīng)》我就在想，書里的那些神奇的動物還有山神究竟是什么樣子的，我后來喜歡上畫畫，也是因為想把它們畫出來，”

    她一邊說著，一邊給他翻看ipad里這么多年來她畫過的那些奇特的生物，“我有一個夢想，就是能出一本我自己畫的山海經(jīng)全圖冊。”

    她談起她的夢想，那雙眼睛變得更清亮。

    “還有《山海經(jīng)》上沒記載過的，秦漢之后出現(xiàn)的一些奇珍異獸，就像縵胡纓，我為了在歷史里找到它們的影子，我看了好多的書，我高中的歷史成績可好了……”她說起那些在傳說里的生物，就有一種滔滔不絕的架勢。

    “李聞寂，你就帶我去吧？”

    她又用那種近乎期盼似的眼光望著他，“你一個人去，不會覺得孤單嗎？你帶上我，路上我還可以跟你說說話，多好啊。”

    在虛澤觀時李聞寂原本還在想，他這一趟如果去了千戶寨，那么姜照一又該怎么安置，他需要祝融藤，她也需要。

    因為一只蟾蜍，他雖意外在她面前暴露了不是一個普通人的事實，

    但此刻，好像一切也都迎刃而解了。

    他遲遲沒有應(yīng)她，姜照一不禁有點失望，她才垂下腦袋，卻聽他忽然說，“路上或許很兇險，你也不怕嗎？”

    “我不怕的?！彼查g燃起希望，搖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那好，”

    他的聲音很輕，“一起去吧。”

    “真的嗎！你答應(yīng)啦？”姜照一高興極了，“那我們明天直接回錦城吧？就不在這兒繼續(xù)待了，回錦城再收拾點衣服，哦對，我還要拿我的相機(jī)！還有顏料畫板什么的，我會拿小一點的畫板，不會很難帶的，我想想還有什么……”

    她又滔滔不絕起來。

    李聞寂在廊椅上坐下來，也不知道究竟有沒有聽她說話，他只是回頭看著底下一汪粼粼的湖水，看那湖上緩慢浮起的淺淡霧氣。

    姜照一大約是有些口干舌燥，她安靜下來，見他在看底下，她也順著他的目光往下看。

    木浮橋上的燈火連成一片，

    照著清澈的粼波。

    這個長夜顯得有些過分夢幻，

    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她離自己的夢想會那樣近，

    也許即將開始的一段旅途，終將令她在紙上讀來的那許多生物的模樣，在她的眼前變得鮮活清晰。

    而這些，

    都是從她發(fā)現(xiàn)，他像星星一樣墜落在橋畔的時候開始的。

    此夜無月，湖水里倒映出夜幕里的一顆顆的星子，

    她一手撐在欄桿上，忽然喚了一聲，“李聞寂?！?/br>
    “嗯？”

    他輕抬眼簾。

    此間夜風(fēng)微拂，吹著檐角的銅鈴發(fā)出清脆的聲響，而她彎起眼睛，好像玩笑：

    “猴子在水里撈的是月亮，”

    “但是我不一樣，我好像在水里撈到了一顆星星。”

    第15章 蜜月旅行   第一更

    姜照一生病了。

    或許是因為昨晚她先是被那只忽然變身的大青蛙嚇了一大跳, 后來順著山路往虛澤觀跑，后半夜又在小陽臺吹了一會兒風(fēng)，她睡著之后就發(fā)起了高燒。

    清晨李聞寂敲門半晌沒聽到她聲音, 就叫來了老板娘覓紅打開房門。

    將她的東西收拾好，李聞寂便帶著她匆匆下了青梧山，送到了鎮(zhèn)上的醫(yī)院。

    一瓶液體輸完, 又換了第二瓶，

    姜照一才清醒過來。

    她睡得太沉，這會兒醒了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在客棧里了。

    “醒了？”

    李聞寂推門進(jìn)來，抬眼便見她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

    “我是怎么了？”

    昨晚睡得晚, 她睡意太濃，迷迷糊糊的，什么也不知道。

    “發(fā)燒了?！?/br>
    李聞寂將才接來的熱水放在床頭柜上，大抵凡人都是這樣脆弱的, 一生總要被生老病死所圍困。

    她此刻臉色蒼白, 看起來有點可憐, 他移開目光，“水太燙, 你等一下再喝?！?/br>
    可她見他站起來，卻連忙拉住他的手。

    用的, 還是扎著針管輸液的那只手，她有點疼, 眉頭皺了一下, 卻還是沒有松手。

    李聞寂一頓，回過頭，他的目光最先落在自己被她抓住的手指。

    “你不會因為我生病，就自己去千戶寨了吧？”她有點不安。

    她睡著的時候, 夢里都是縵胡纓。

    但是它的樣子一點也不清晰，一會兒是只羊，一會兒是只鹿，滿頭的絲絳長纓，像個針扎出來的q版羊毛氈小動物。

    “醫(yī)生說你醒來需要吃些清淡的食物。”

    李聞寂平靜地解釋。

    “……哦?！?/br>
    姜照一有點不好意思，松開了手。

    “去千戶寨的事不著急，先等你病好再說?！彼麑⒁D(zhuǎn)身時，看她垂著腦袋，他便又添了一句。

    像是吃了顆定心丸，

    姜照一看著他的背影在門口消失，心里的那點不安已經(jīng)隨著他逐漸遠(yuǎn)去的腳步聲而消散。

    或是睡了太久，她的腦子有點昏沉，慢慢地?fù)沃眢w坐起來，她伸手要去端柜子上的那杯熱水時，卻忽然聽到了奇怪的聲音。

    “呱……”

    她循著聲音回頭，卻見椅子上，她的書包側(cè)面的小口袋里，鉆出了一只綠油油的……青蛙。

    那明明是一只小青蛙，可她看見的瞬間，腦子里就蹦出了昨天晚上的那只張著血盆大口罵人的大青蛙。

    她還沒來得及大喊，卻聽那只青蛙先說人話了：“你個小女娃兒不要慌嘛，我又不吃人……”

    居然還是很純正的蜀中方言。

    姜照一眼睜睜地看著那只小青蛙一下子變成了一只大青蛙，龐大的身影幾乎擋住了窗外所有照進(jìn)來的陽光，但剎那間，他又在朦朧纏繞的煙霧里變成了一個中年男人的模樣。

    這過程，僅僅只是五秒鐘而已。

    “莫喊哈，醫(yī)院里頭，你喊人來把人嚇昏了咋整嘛？”他站在那兒，好聲好氣地同她說話，“我真不是壞妖怪，”

    他說著還指了指她手上的戒指，“你看嘛，你手上還有個……”或許是不知道那到底是個什么東西，他干脆隨便取了個代號，“有個藤藤菜，有那個東西，我挨都不敢挨你?！?/br>
    “我就是看你老公是個有本事的人，山上的人從昨天晚上開始就在逮老子，我就干脆搭了個順風(fēng)車下山?！?/br>
    姜照一縮在床頭，看他站在那兒沒動，她聽了他說的這些話，腦子里只有一個想法：

    這應(yīng)該是一只本地大青蛙。

    方言味太濃了。

    “你莫怕，要不是想跟你說兩句話，我早都跑了?！彼m然有一樣?xùn)|西可以隱藏自己的氣息，但是，他看得出來這女孩兒的丈夫是個不好惹的，他也是沒辦法才會冒險跟著他們下山。

    “你……你想跟我說什么？”姜照一的嗓子有點發(fā)干。

    男人一下挺直胸膛，啤酒肚也變得更明顯了一些，他看著她，十分嚴(yán)肅認(rèn)真地說：

    “我是青蛙，不是蟾蜍，我們青蛙長得比蟾蜍秀氣，還比蟾蜍綠，你看不出來哇？”他清了清嗓子，“我脾氣有點兒急，昨晚天上罵了你，是我的錯?！?/br>
    “這個是我送給你的小禮物，”

    他把一個小物件扔到她的床上，“你可千萬不要跟你丈夫說我跟著你們下山的事，不然我可就慘了……記得啊，千萬別說！”

    或許是怕她的丈夫回來，他沒再耽擱，話一說完，就繞過她的病床，飛快地跑出了病房。

    “……”

    姜照一有點發(fā)懵，幾秒之后她才低頭去看床上的東西。

    那是一顆淡黃色的琥珀，但她拿起來時，窗外的陽光照在上面，卻又成了漂亮的藍(lán)綠色。

    晶瑩剔透，不摻絲毫雜質(zhì)。

    李聞寂回來時，她已經(jīng)將那琥珀收好，躺在床上又有些昏昏欲睡。

    “吃點東西再睡。”

    李聞寂將小桌板調(diào)整好，又伸手扶她坐起來。

    姜照一還有點不太清醒，慢慢地打了個哈欠，他遞過來的水她沒伸手接，低頭直接就銜著紙杯壁喝了兩口。

    一碗粥，配的菜也很清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