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也瞧見了，外頭的那些女道士，都是凡人，這虛澤觀，是她們的?！?/br>
    或是見李聞寂不說話，她便又笑著開口，“先生不知道我，我雖和查生寺的媼婆，胥童同屬非天殿，但我同他們不一樣，先生本事大的很，應(yīng)該能看出，我本是凡人，只是現(xiàn)在落得個‘四不像’的下場了……”

    “我1902年生，原就是個凡人，自然不會有那害人的心思，只是我到如今這個地步，不拜在非天殿的門下，又有什么活路呢？”

    “那媼婆，胥童都以為我想要靈種，可那東西落到我的手里，又有什么用？”

    她說這句話時，又抬眼觀察了一下李聞寂的神情，卻見他垂著眼睛，不動聲色，她頓了一下，又道，“他們研究了幾十來年，也才開掘出那靈種能短暫熄滅地火的這一個用途，他們也是借此，才能入得非天殿門下。”

    “我知道是先生你拿了靈種，”

    她自顧自地說道，“但是這件事，我是不會往上遞話的，當(dāng)然……我們這些小門小戶的一些小打小鬧，非天殿里的大人們也根本不會在乎?！?/br>
    “但先生既然需要靈種，我便想同先生做個交易?！?/br>
    她終于轉(zhuǎn)到了正題。

    李聞寂聽了，終于抬眼。

    “我知道另一顆靈種的下落，我想用它，來同先生做交換，請先生幫我做一件事?！?/br>
    女人看向身后的中年男人，那赫然就是昨夜送請柬的人。

    帽子遮蓋了男人大半張臉，卻仍在陰影里顯出幾片鱗痕，他適時將一張圖紙送到李聞寂的面前。

    那圖紙上描畫了一個半身鱗甲，半身毛發(fā)，似鹿似羊的異獸。

    “大約是在南明時，我丈夫的先祖，原居于千戶寨的高梁山，他們曾在山上見過這東西?！?/br>
    “我丈夫的先祖不是凡人，是絜鉤，當(dāng)時便看出那異獸是吃了一樣會發(fā)光的東西才會異化，我想那應(yīng)該就是先生要找的靈種?！?/br>
    女人一字一句，似乎將一切都已和盤托出，可坐在她對面的李聞寂，卻兀自看著窗欞外透進(jìn)來的點(diǎn)點(diǎn)光斑，他眉眼神色極淡，久不作聲。

    ——

    夜里十點(diǎn)，李聞寂還沒有回到客棧。

    姜照一坐在窗前的小桌前吃燒烤，隨手翻著ipad上今天自己隨手涂鴉的東西，或許是白天里開了會兒窗，放進(jìn)來許多蚊子，她腿上已經(jīng)被咬了好幾個蚊子包。

    拿了兩串烤五花，她站起來，想去找前臺拿瓶花露水和滅蚊水。

    姜照一下樓拿了東西卻也沒立刻回去，客棧后門外是一道橫廊，橫廊外是點(diǎn)了昏黃燈火的木浮橋。

    古樸雅致的客棧竟是依水而建，木浮橋靠著湛藍(lán)的一汪湖水，對面則是嶙峋石壁，蓊郁綠樹。

    看著那清凌凌的水面，竟也消去了幾分夏夜里的燥熱。

    在水邊住有在水邊住的好處，山水美景都在眼前，但到了晚上，也難怪蚊子成群結(jié)隊(duì)。

    姜照一看見木廊下被芳草圍裹隔絕出了一片小天地，一盞昏暗的燈，里面還有一個秋千。

    她“咦”了聲，

    走下木廊，咬著串兒走到里面在秋千上坐下來。

    她在腳踝和手臂抹了點(diǎn)風(fēng)油精，蚊子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不太能靠近她的。

    掏出手機(jī)，姜照一打算給李聞寂發(fā)個微信，可才點(diǎn)開微信界面，她卻聽到木廊上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餓死我了餓死我了，這客棧的東西真他媽難吃！”有個看著很胖的中年男人匆匆從木廊上跑下來，直奔木浮橋。

    難吃？

    姜照一咬著五花rou，也沒覺得難吃啊。

    她站起來，卻看見那浮橋上的男人張大了嘴巴，她還覺得有些怪異，卻在下一秒，眼睜睜地看著那男人的身體逐漸膨脹起來，“砰”的一聲，變成了一只龐大的，綠油油的生物。

    姜照一瞪圓了眼睛。

    手一抖，木簽子掉在了地上，她后退了兩步，可身后無路，她驚慌失措地沖出小花園，“救命啊啊啊啊??！好大的hama！”

    那巨型生物聞聲轉(zhuǎn)頭，只來得及看清女孩兒的背影，他張著血盆大口，怒罵：“hama你個仙人板板！老子是大青蛙！”

    第13章 身若流星   入了無間，做了修羅。

    “先生，希望你在千戶寨，能夠有所收獲。”

    夜風(fēng)吹著應(yīng)天霜那絳紫的衣袂，她烏黑的卷發(fā)散開了些，仍有種嫻靜溫柔的韻味。

    李聞寂手里捏著一卷畫紙，并沒有心思同她多說些什么，轉(zhuǎn)身之際，他的身影化作流光瞬間落入山崖之下。

    光色褪去，他的身形再度顯現(xiàn)時，已立在崖下的吊橋畔。

    吊橋上纏繞著一顆又一顆的透明燈泡，里面散出暖光來，好像從天上墜落下來的星星。

    吊橋下是在夜里并看不清的深淵，茫茫的霧氣上浮，繚繞在吊橋之上，忽濃忽淡。

    他站著沒動，

    只靜默地看著吊橋盡頭，那一道在燈影里稍顯模糊的影子。

    “檀棋，那就是李先生的那位凡人妻子吧？”

    斷崖之上，站在依山體而建的白石圍欄旁的應(yīng)天霜低眼輕瞥吊橋?qū)γ娴哪堑廊擞啊?/br>
    “是的，夫人?！?/br>
    半臉有鱗的中年男人低頭應(yīng)了一聲。

    “看來，李先生還沒有告訴她自己的真實(shí)身份啊……”應(yīng)天霜慢慢地將目光從那姑娘模糊的影子慢慢再移到底下李聞寂的背影，“可他的真實(shí)身份到底是什么，我竟也看不出?！?/br>
    “也無所謂，只要我同他的這筆交易能成就好?！彼龔澠鸺t唇，輕聲道。

    “那查生寺里滿地的鮮血和尸體，我和底下的人足足處理了一整天，他的手段太狠，夫人您同他做交易，無異于與虎謀皮?！碧雌逯豢茨侨说谋秤?，便覺心下不寧。

    “我們同查生寺也不止一次發(fā)生沖突，但好歹我們是同屬非天殿門下，這收拾殘局的事，我們做了也算一樁好事，”應(yīng)天霜輕搖紗扇，回頭看他， “我們只是同他做交易，有來有往，也不像胥童那個蠢貨做些壞規(guī)矩的打算，我們又怕什么？”

    她輕垂眼簾，仿佛神情暗淡了些許，連聲音也變得有些縹緲，“我茍延殘喘活到現(xiàn)在早就夠了，若能指著他幫我成了事，我死也沒所謂的。”

    “沒所謂的……”

    她搖晃著紗扇，輕笑著轉(zhuǎn)身走上臺階。

    二十多分鐘前，姜照一被出現(xiàn)在客棧后門的木浮橋上的那只巨大的生物嚇得沖出了客棧，她一路上用手機(jī)光照著，連路順著石階旁的提示牌找到了虛澤觀。

    她被嚇得不輕，要不是連路都有路燈，她根本也跑不到這里來。

    可她才站在吊橋畔，才抬起頭，倉皇地仰望那嵌在山體中的虛澤觀，在那崖上的燈火里，她模糊看見幾道身影。

    然后，

    她看見那一道頎長的影子融成了一道光，如流星一般從那漢白玉石欄內(nèi)墜落在吊橋的盡頭。

    那光色消失，她手指間的朱紅戒指寸寸褪開，舒展出去，連接在對面那個人的手上。

    姜照一怔怔地看他，

    同時他也隔著橋，靜默地回望她。

    在這吊橋兩端的死寂里，李聞寂看見那女孩兒雙眼一閉，毫無預(yù)兆地倒了下去。

    他的身形猶如一道影子，剎那之間便從橋的另一端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并及時伸手扶住她倒下去的身體。

    橋上暖黃的光線照著她的臉，她閉著眼睛，已經(jīng)沒有了意識。

    “予星，我每天都會仔細(xì)核查的，可也不知道那東西是怎么混進(jìn)客人里的……”

    客棧的老板娘站在門口，到現(xiàn)在也想不明白。

    “覓紅姑姑，您的客棧原本就是給咱凡人開的，怎么還有精怪敢混進(jìn)來？您有沒有看清是什么怪物？還有其他人看見嗎？要是有人看見的話，我得弄點(diǎn)符水給他們喝，讓他們忘了才行啊?！?/br>
    少年嘰嘰喳喳的跟個話癆似的。

    “當(dāng)時這底下都沒人，我也還在樓上，就聽見那小姑娘哇哇亂叫，說有個大蟾蜍……”老板娘也有些摸不著頭腦，“我也沒看見那到底是個什么東西?！?/br>
    青梧山上的這間客棧，原本只是給凡人游客提供住宿的，她曾是虛澤觀的觀主，前些年不管事了，就退到半山腰做起了這客棧的營生。

    她本就是道士，自然有許多鑒別精怪的本事，可今晚卻偏偏出了這樣的事。

    “行了，覓紅姑姑您去睡吧，”

    少年說著往嘴里扔了顆棗，“我現(xiàn)在去找虛澤觀的那個應(yīng)夫人討說法，當(dāng)初我?guī)煾缚墒呛退艘?guī)矩，容她在青梧山暫住，她須得管好青梧山上精怪，結(jié)果今晚來了個蟾蜍……我得去聽聽她怎么說?！?/br>
    “對了，那姑娘呢？”

    見老板娘點(diǎn)頭轉(zhuǎn)身要往里走，少年又忽然想起來。

    老板娘正要回答，目光卻停在少年身后，少年隨之回頭，便正見那個年輕男人懷里抱著個姑娘慢慢地從模糊的夜色里走來。

    “好像就是那個小姑娘……”老板娘的聲音從少年身后傳來。

    待那男人走近些，檐下的燈火將他有些蒼白的面龐照得更加明朗，少年看他抱著那姑娘走上木階，才發(fā)現(xiàn)她雙眼緊閉，他不由出聲，“這是嚇暈過去了？”

    他脫口而出的一句話，引得男人輕瞥他一眼，無端的，少年后退一步，噤了聲。

    “覓紅姑姑，他們是一起的？”見男人已經(jīng)走入門內(nèi)，踩著木梯子往樓上走，少年才問身旁的老板娘。

    “對?！?/br>
    那年輕男人混血的容貌十分引人注目，老板娘印象很深。

    見少年轉(zhuǎn)身要走，她便又喚一聲，“賀予星，你和那應(yīng)夫人說話要好好說，按捺住你那急脾氣，青梧宮今時不同往日了，你自己多注意些！”

    “知道了姑姑！”

    少年沒回頭，只大剌剌地應(yīng)一聲。

    房間里燈光明亮，李聞寂坐在小圓桌旁，無聲地打量起床上昏睡的女孩兒，她的臉色有些蒼白，偶爾眉心抽動，想來即便是昏睡著，也仍不得安寧。

    他想起吊橋盡頭，她那張蒼白的臉，

    她看起來慌張極了，一雙眼睛圓圓的，滿是驚懼。

    事情的確有些出乎意料，

    他將她安頓在這間客棧，便是因?yàn)檫@里只有凡人沒有精怪，但很顯然，那女道士的辦法已經(jīng)沒多少效用了，還是被精怪鉆了空子。

    李聞寂才要收回目光，卻見姜照一眼皮動了動，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她睜了眼睛才看見坐在藤椅上的他，就一瞬彈起來，蜷縮成小小一團(tuán)，或是還覺得不夠，她竟然又整個人鉆進(jìn)了被子里，成了個小山丘。

    姜照一很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