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擁抱自己。

    顧鞍歡喜得一顆心簡直要炸開了，不知道如何表達(dá)才好?？上稚蠔|西太多，根本騰不出來，不然真想狠狠地抱她一下。

    “羞羞羞……”胡同里幾個小孩子在他們身邊竄來竄去，用手指刮臉皮，羞他們兩個。

    兩個小男孩還邊羞邊念：“不要臉的羞羞，臉上搭塊豬油……”

    盛子越聽清楚他們在念什么，撲哧一笑，松開手，故意瞪著眼睛：“瞎說什么呢，我?guī)退脰|西呢。”

    小男孩撇了撇嘴：“我們都看到了，女生抱男生，羞不羞？”

    顧鞍此時幸福得冒泡泡，哪里舍得板起面孔？他還勸盛子越：“好了好了，別跟小朋友計較，我們進(jìn)去吧?！?/br>
    盛子越斜了他一眼，眼波盈盈，似有千言萬語，看得顧鞍心神飄蕩，不知身在何處，魂在何方。

    就這樣一腳深一腳淺地跟在盛子越身后，顧鞍重新走進(jìn)這個小時候經(jīng)常來的舊王府胡同。

    自母親去世、外公外婆相繼離開，顧鞍再不愿走進(jìn)這個胡同。重回故地，若不是身邊有盛子越相伴，他恐怕早已心中凄然，轉(zhuǎn)身離去。

    走到四合院門口，盛子越邁上臺階，卻發(fā)現(xiàn)身后的顧鞍半天沒有挪窩。

    她轉(zhuǎn)身道：“怎么了？”

    顧鞍呆呆地看著外公留下的院子，看到伸出墻外的木槿花枝，張開嘴想說句什么，卻發(fā)現(xiàn)自己找不到聲音。

    那里，是我童年成長的地方。

    墻角有棵桂花樹，是我親手種下。

    花壇邊有棵石榴，每年都會掛果。

    沿著北面院墻有一圈酢漿草，是我上小學(xué)的時候?qū)淼牟葑巡シN而成。外婆以前會扯莖葉擦拭家中銅器，耐心地告訴我，富含草酸，越擦越亮。

    盛子越看著顧鞍失魂落魄的模樣，嚇了一跳，跳下臺階扶上他的胳膊：“你怎么了？”

    顧鞍抬起右手胳膊，指了指對面的屋子，聲音有些干澀：“我，我是在那里長大的?！?/br>
    原來，如此。

    閔家老宅的主人，是顧鞍的外公閔松。閔顏早逝，二老相繼而亡，顧正賢與顧鞍很少來這里住。

    什么司老！都是騙人的，那個老人分明就是顧鞍的父親，顧正賢。

    難怪他會出神地盯著自己頭上的碧玉珠花，因為那是顧鞍母親的遺物。

    難怪他會輕易賣出老宅……

    想到這里，盛子越的聲音陡然變大：“你為什么要把房子虧本賣我？”

    顧鞍還沉浸在對童年的回憶之中，沒有跟上她的節(jié)奏，呆呆地看著眼前明顯有了不滿的盛子越：“不是你想買嗎？”

    盛子越一跺腳：“這是你外公的房子，明明你父親舍不得，干嘛要送房子給我！”

    顧鞍定了定神，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拍馬屁拍到了馬腿上，眉毛擰成一條線，沉聲道：“你不高興？”

    四合院門敞開著，盛子越哼了一聲，甩手徑直走進(jìn)屋。

    羅萊正在院子里與顧正賢喝茶，高虎在一旁斟茶倒水，聽到院門口有動靜，羅萊興奮地站了起來，對顧正賢說：“司老哇，今天不巧，我家徒弟帶男友上門，我不陪你了啊?！?/br>
    顧正賢一聽，立馬就慌了。

    兒子上門見家長？自己的身份豈不是要露餡？

    怪只怪自己一開始待人不誠，怕司令這個名頭嚇跑了人，瞎編什么姓司。后來兩家關(guān)系越來越好，幾次想開口表明身份，偏偏羅萊一副渾不在意的高人模樣，顧正賢只得將錯就錯。

    現(xiàn)在怎么辦？兒子要見盛子越的師父，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沒提前說一聲？

    向來英明神武、霸氣威風(fēng)的顧司令一時間不知道應(yīng)該如何是好，站起身，身體僵硬望向朝自己越走越近的兒子和盛子越。

    羅萊迎上前，上上下下打量著顧鞍。

    身材高大、體格健壯，聽說還是偵察兵出身。唔……身體這一關(guān)就算是過了。

    左手拎茅臺，右手提禮盒，態(tài)度恭謹(jǐn)、眼神清明。唔……看來對盛子越非常重視。

    還想繼續(xù)品評下去，卻見顧鞍瞪大眼睛看著“司老”，喊了一聲：“爸！”

    爸？什么情況？

    第183章 見家長2

    顧鞍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父親。

    他從仙靈縣回來之后馬上就來到羅萊, 根本沒有想到要和父親說一聲。父子倆都是獨立、強(qiáng)勢的人，閔顏去世之后對話更少。

    對顧正賢，顧鞍尊敬有余, 親近不足。

    顧正賢以前是發(fā)號施令的人物，即使心懷愧疚想與兒子處理好關(guān)系，也拉不下這個臉。明明心里想說句軟和話, 見了面卻依然板著個臉, 口氣生硬。

    對顧鞍, 顧正賢心底渴望親近，面上卻維持著強(qiáng)硬的家長作風(fēng)。

    父子倆唯一一次愉快對話, 是因為盛子越。發(fā)現(xiàn)兒子有了意中人, 顧正賢成功讓顧鞍在面前低下頭，快活得幾天沒睡著覺。

    在羅萊這個院子看到兒子, 顧正賢感覺家長權(quán)威受到了挑戰(zhàn)：兒子見家長, 竟然不跟他這個當(dāng)父親的人匯報？

    他沉著臉，背手而立, 從鼻子里發(fā)出一聲冷哼。

    高虎配合司令掩藏身份，一直有點心虛，陡然見到鐵面無私的顧鞍，嚇得一個激靈, “啪！”地一聲站直身體, 敬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軍禮。

    “顧少校好！”

    盛子越見顧正賢還在那里擺譜，心里有點不高興，盯著他的眼睛, 臉上多了幾分疏離：“顧司令，您好哇~”

    顧正賢呆了呆，全身像被施了定身法, 一動不動。

    羅萊反應(yīng)過來，問盛子越：“什么顧司令？”

    盛子越淡淡道：“這位司老，其實姓顧，是前京都軍區(qū)司令員，顧鞍的父親。”

    如果是私下里跟羅萊說這事，依他的性格只會淡然一笑，回一句：“哦?！彼玖钜埠?，普通退休老人也罷，不就是個曾經(jīng)的符號？我交往的是你這個人。

    但今天不行，羅萊心里過不去。

    徒弟第一次帶男友回來，男友的父親竟然隱瞞自己身份，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人嗎？

    羅萊理都沒理睬顧正賢那討好的眼神，對盛子越說：“你把對門的房本拿出來還給他，房子咱不要了！這老頭兒藏著掖著，不是什么好鳥！”

    盛子越重重點頭：“好?！?/br>
    顧正賢被氣得七竅生煙，梗著脖子努力辯解：“我，就是怕說出我名頭嚇著你們，所以隨便編了個姓，有必要罵人嗎？”

    羅萊冷笑一聲：“唉喲喂，您的名頭真的很嚇人，把我這個無權(quán)無勢無錢無人的四無老頭子嚇得不輕吶~”

    羅萊這陰陽怪氣的語氣成功讓顧正賢抓狂，他在軍中向來只有他訓(xùn)別人，沒有人敢反抗他的意志。

    第一次用心交往，百般迎合，竟然被對方這樣譏諷？顧正賢將那點心虛按了下去，態(tài)度也強(qiáng)硬起來。

    “我?guī)状蜗胝f，你非要裝世外高人，說什么身份并不重要。我一不貪你的錢、二不圖你的權(quán)，不就是騙你我姓司嗎？多大點兒事！”

    羅萊看他騙人還不肯承認(rèn)錯誤，跳了起來：“走走走，你趕緊走！您這樣的大司令，我高攀不起?！?/br>
    顧正賢捏著拳頭，狠狠捶打在旁邊的香椿樹干上。他天生力氣大，這一捶下去，海碗粗細(xì)的香椿樹劇烈晃動，枝葉撲簌簌往下落。

    “走就走！誰稀罕你這個破院子！”

    老小老小，這老人吵起架來像小孩子一樣。都是六十多歲的人了，動起真火面色大變，氣息也變得粗重。

    高虎在一旁嚇得面色大變，額頭冒汗，向顧鞍求助：“顧少校，您趕緊勸勸司令吧，他有高血壓，不能發(fā)脾氣?！?/br>
    顧鞍正要開口，羅萊拉下臉，一屁股坐在石桌旁，不耐煩地說：“好了，有病就趕緊去治，別在這里訛人。顧司令萬一要是病了，我可擔(dān)不起這罪名！”

    顧鞍看向盛子越，盛子越卻不肯看他，將臉轉(zhuǎn)向一旁。

    顧鞍沒有騙她，她知道。一開始他就告訴自己父親是顧正賢，前軍區(qū)司令。只是，對門是他外公家，顧鞍沒有說過。

    顧正賢說自己姓司，盛子越有不愉快，但老人的心思不難猜。他說怕司令這個名頭嚇到別人，并非假話。

    盛子越介意的是：為什么明知道我在和顧鞍談戀愛，卻瞞著我，半賣半送地把閔松老先生的宅子給我？

    開誠布公地說出來，盛子越肯定不會買。

    一則這是顧鞍外公的遺物，滿載他童年的記憶，盛子越不能奪人所愛。

    二則家中一直教誨，無功不受lu。吃人家嘴軟、拿人家手短。

    珠花、玉鐲這些東西盛子越受得起，隨時可以退回。但房子涉及產(chǎn)權(quán)更換，麻煩。

    顧鞍察覺到盛子越的情緒變化，心里一陣發(fā)慌。他狠狠地瞪了父親一眼，將手中茅臺、禮盒交給高虎，沖羅萊深深鞠了一個躬。

    “羅老您好，我是顧鞍。

    我的父親顧正賢與您交往，絕非有意欺瞞。我工作忙，平時關(guān)心得少，軍區(qū)大院的人敬他畏他，說話行事放不開胸懷。您這個朋友，他很珍惜?！?/br>
    聽完這句話，顧正賢假意咳嗽了一聲，高虎放下手中物品，忙著取來溫開水和藥片：“司令，您先吃點藥?！?/br>
    羅萊悄悄瞟了他一眼，見他臉脹得通紅，額角微微出汗，有點擔(dān)憂他高血壓發(fā)作，一拍桌子：“快吃藥！”

    顧正賢乖乖吃藥，情緒放平和了一些，想想自己的確是騙人在先，掙扎一番之后說：“那個……是我不該騙人。”

    他望向盛子越，聲音有些干澀：“丫頭，你顧伯伯做錯了事，對不起。你別怪顧鞍，他是個好孩子。”

    “呲泠——”

    顧鞍聽到心中堅冰破裂的聲音。

    顧正賢是什么人？他一輩子都不知道道歉為何物，此生唯一一次聽到他說“對不起”，是在母親病床之前。

    那個時候的顧正賢，緊緊捏著閔顏的枯瘦的手，眼中含淚，說了句“對不起”。為自己沒有好好陪伴閔顏，沒有用心愛護(hù)妻兒而愧疚。

    這一回，父親對盛子越說對不起，是因為……他擔(dān)憂影響到兒子未來的婚姻，怕盛子越生氣。

    父親，真的老了。

    他那顆強(qiáng)大、堅硬的心，變得卑微、柔軟。

    顧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走到盛子越身邊，牽起她的手，態(tài)度堅定而溫柔。

    “爸，她是盛子越，是我這輩子決心守護(hù)的人。希望你同意我們交往！”

    顧鞍的手很大，溫暖、干燥、力量感十足，將盛子越柔軟、纖細(xì)的小手包得嚴(yán)嚴(yán)實實。

    盛子越的右手被他的左手握住，在他手掌中動了動，卻被顧鞍勇往直前、絕不后退的態(tài)度所感染，又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