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規(guī)劃文本和調(diào)研資料，隊伍準(zhǔn)備開拔，但這一回李朝陽準(zhǔn)備先回京都，自上而下推動古城的保護與建設(shè)。

    離開仙靈的這一天，已經(jīng)出院的鄭福民緊緊地拉著李朝陽的手，眼淚婆娑：“李教授，多謝你啊，你是我們仙靈縣的恩人！如果沒有你們，仙靈縣的文物就都毀了。”

    他將一個大大的油紙包交給李朝陽：“這是我們仙靈的土特產(chǎn)煮餅，路上給學(xué)生們當(dāng)零食吃，不能餓著他們?！币还蒼ongnong的炸面餅的香味撲鼻而來，蘇嶺仔細一看，原來一個個炸得焦黃的餡餅。

    李朝陽接過面餅遞給蘇嶺：“盛子越最喜歡吃零食，讓她拿著。”眾人四下里一看，盛子越呢？

    盛子越此刻正站在古城墻之上，與顧鞍肩并肩眺望遠方。

    因為時代久遠，城墻不斷修復(fù)，墻面顯得有些斑駁、凹凸不平，內(nèi)側(cè)的城磚，隔一段便有些剝落，隔著垛口、眺望小孔看過去，印染著深深淺淺歷史印記的古城靜謐無比。

    顧鞍站在墻頭，似乎能感受到古代金戈鐵馬的畫面。遠處寺廟的殿宇、歷史民居連成片的坡屋頂、舊街兩側(cè)的當(dāng)鋪、作坊、票號……將古代北方的文明呈現(xiàn)出來。

    “辛苦了一個暑假，值得嗎？”

    “值得的?！笔⒆釉絺?cè)過臉，望向連夜趕來的顧鞍，他已經(jīng)換下軍裝，穿著襯衫西褲，整潔清爽。

    “你呢？你這樣奔波，值得嗎？”

    顧鞍沒有正面回答盛子越提出的這個問題，微瞇雙目，看向東面升起的初陽：“我離開軍隊了?！?/br>
    盛子越有點奇怪：“為什么？”嚴(yán)格來說這只是兩人的第五次見面，雖說很有默契，但并不算很熟悉。他說這話的意思，應(yīng)該是想和自己多多交流？

    顧鞍的話比較簡潔：“公安部監(jiān)察司需要人?！?/br>
    和平年代，經(jīng)濟快速發(fā)展的同時必須會涌現(xiàn)出一批社會蛀蟲，公安部新組建的這個部門監(jiān)督的便是官場。貪贓枉法、懶政怠政，一查到底。

    盛子越并不清楚這個部門的工作作風(fēng)，但聽著名字模糊地覺得如果顧鞍去公安部，絕對會做對老百姓有利的事情。

    她微微一笑：“好啊，我覺得挺好?！比绻龅綁牡?，就找顧鞍，絕對嚇得他們屁滾尿流，想想都開心。

    顧鞍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紙條，遞給盛子越。

    盛子越接過一看，上面只有一行數(shù)字，她疑惑抬頭，聽見顧鞍解釋道：“這是我的電話，任何時候打都會有人接。如果我不在司里，他們也會找到我。一天之內(nèi)，我一定會與你聯(lián)系?！?/br>
    “除非……我在執(zhí)行特殊任務(wù)?！彼穆曇舻统炼€(wěn)定，仿佛堅實的大地，托起茁壯成長的樹苗。

    不知道為什么，盛子越聽到他后面的話，一顆心似乎被什么揪住：“你的工作，很危險嗎？”

    顧鞍背手而立，望向遠方，清冷而高傲：“是他們怕我，不是我怕他們。”

    盛子越皺眉道：“有些官老爺討厭得很，我這次和老師出來之后，算是見識到了某些人的嘴臉。打著官腔，做著惡事，每天只知道出政績、吃好喝好?！?/br>
    顧鞍點頭：“所以，必須要加強監(jiān)察?！?/br>
    “盛——子——越！”城墻下傳來同學(xué)們的陣陣呼喚聲。

    盛子越看了眼城墻下出來找自己的同學(xué)，將紙條上的電話牢牢記在心上，放進口袋，沖顧鞍一揮手：“加油！”

    說完，飛奔離去。

    顧鞍看著她輕盈而妙曼的背影，雙眸間有星光閃耀。

    第154章 師徒對話

    跟隨大部隊返回京都, 已是下午三點。

    盛子越?jīng)]有和老師同學(xué)一起回京都大學(xué)，叫來師兄接車，直殺舊王府胡同的四合院, 痛快地洗澡換衣，坐在大槐樹底下喝茶吃點心，直呼痛快。

    早就等在那里的羅萊看她瘦了一大圈, 被太陽曬黑了兩度, 巴掌大的小臉上眼睛變得更大。平時吃東西挑剔得要命的孩子, 現(xiàn)在吃口點心都喊痛快，羅萊心疼得跺腳罵人。

    “李朝陽不是個好東西！什么用心指導(dǎo)、什么手把手教, 搞半天是拉著我徒弟去賣苦力！那破縣城估計沒得吃沒得玩, 子越受苦了哇~”

    盛子越?jīng)]有著急反駁老師的話，坐在躺椅上晃悠晃悠, 腿擱在腳凳上, 右手拿一把大蒲扇有一搭沒一搭地給自己扇著風(fēng)。

    聽著槐樹上“吱呀——”的蟬鳴之音，她眼皮開始打架。

    喬湛將手指比在唇邊, 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羅萊頓時就閉上了嘴。

    悠靜的四合院，清涼的樹蔭，熟悉的師父、師兄, 這樣的環(huán)境讓盛子越一直緊繃的那根弦終于放松了下來, 手中蒲扇停了下來，垂在椅旁。

    輕微的呼吸聲越來越悠長，盛子越睡著了。

    羅萊看她累成這樣, 心疼得要命，在心里把李朝陽罵了一百遍還不解恨。對喬湛悄悄說：“得空讓云舟把李朝陽叫到辦公室訓(xùn)一訓(xùn)?！?/br>
    喬湛心中暗笑，連連點頭：“師父, 三伏羊準(zhǔn)備好了沒？”

    羅萊被成功轉(zhuǎn)移了注意力，壓低聲音回答：“胡一羊那里我早就囑咐好了，燉著呢，等你師妹醒了就去。她太瘦，得補。”

    四合院門口有動靜，不等羅萊吩咐，喬湛已經(jīng)快速跑過去，一把攔住嚷嚷著往里闖的羅明志：“莫吵、莫吵！你師妹正睡著呢?！?/br>
    羅明志連忙放輕了腳步，繞過照壁往時頭探了探，看到正睡在躺椅上的盛子越，愣了一下，縮回腦袋問喬湛：“怎么黑成了這樣？”

    喬湛打了他胳膊一下：“仙靈那邊紫外線強，盛子越又總跑野外，估計就是這么曬黑的?！?/br>
    羅明志撇了撇嘴：“盛子越這是自討苦吃?！?/br>
    話音剛落就被走過來的羅萊一個爆栗子磕在額頭之上：“你師妹吃苦耐勞有理想，這是優(yōu)點，優(yōu)點！”

    羅明志痛不可抑，可又怕吵著盛子越，只得拼命忍著，一邊揉額頭一邊嘟囔：“有了盛子越，就開始看我不順眼唄~”

    因為盛子越的回歸，京都羅大師這里又恢復(fù)了往日的熱鬧與快樂。

    盛子越一口氣睡到七點才醒，暮色漸起，她眨了眨眼睛四處看了看，這才想起自己已經(jīng)回到京都，這里不再是仙靈縣政府招待所。

    伸了個懶腰，神清氣爽的盛子越喊了一聲：“喂——”

    羅萊、喬湛、文云舟、羅明志一起從東邊客房快步走了出來，關(guān)切地問：“醒了？睡夠了沒？肚子餓了嗎？”

    看著眼前這幾個關(guān)心自己的人，盛子越內(nèi)心一片溫暖，眉眼彎彎，笑道：“睡夠了，我餓了，我要吃好吃的！”

    羅萊連忙說：“轉(zhuǎn)過一條巷子就能到胡一羊的私房菜館，我早就預(yù)定了一桌，走吧。”

    盛子越眼睛一亮，從躺椅上一躍而起：“走！”

    一行人來到胡一羊家，石榴樹下那石桌上早就擺好了碗筷。正值盛夏，榴花開遍，燦爛無比。

    喝著熟悉的羊湯，盛子越滿意地嘆了一口氣：“回來真好。”

    羅萊繼續(xù)罵：“你那個導(dǎo)師不行，跟著他盡吃苦去了。下次有這種去古城考察的項目，你都不要去，只管說要跟我去采風(fēng)?！?/br>
    盛子越笑著解釋：“苦，是有點苦。不過仙靈縣的歷史建筑資源真的是非常豐富，如果保護好將來發(fā)展旅游經(jīng)濟，很有前途。只是那里的縣領(lǐng)導(dǎo)不重視，派人強行挖古城，老師和文管所的人為了護住古城和拆遷隊的人發(fā)生了沖突，所以才吃了點苦頭。”

    聽到這里，羅萊一拍桌子霍地站了起來，吹胡子瞪眼睛的：“李朝陽那小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還敢和拆遷隊的人硬杠？”

    他突然反應(yīng)過來，盯著盛子越：“你動手了？”

    盛子越抿著嘴一笑：“李老師都恨不得沖到挖掘機前面去赴死，我當(dāng)然得動手啊。那些真的很討厭，如果師父你在那里也恨不得抽他們兩耳光?！?/br>
    文云舟卻有不同意見：“李朝陽這人難怪一直當(dāng)不成領(lǐng)導(dǎo)，處事能力是不行。太魯莽！這么多古城都被拆了，他能以一己之力救下所有？一個大教授，竟然直接與拆遷隊的那些混混硬杠！唉……”

    喬湛這一次與文云舟意見一致：“君子不立危墻之下，李朝陽這么做根本沒有考慮自身以及學(xué)生們的安全，還連累小師妹出手，該批評！”

    盛子越努力為李朝陽說話：“當(dāng)時的情況你們是沒有親眼所見。拆遷隊三臺挖掘機正在作業(yè)，如果任由它去，西邊那一大段城墻就毀了。

    這城墻兩千多年歷史，如果只是小處破損還能修繕，但如此大規(guī)模的缺失將來很難復(fù)原。情況緊急，哪里還有時間考慮個人安危？

    仙靈縣文管所的所長大約有五十歲左右的年齡吧，他早就報了警，但公安局的副局長和拆遷隊是一伙的，根本就不理睬。他當(dāng)時冒著大雨站在挖掘機前面，喊著要挖就從他尸體上過去，那個時候，真的很讓人憤怒?！?/br>
    羅萊斜了她一眼：“所以，你就出手了？”

    盛子越點頭。她沒敢說出自己動了刀，被公安局關(guān)了四個小時，將這一段模糊了過去。

    即使如此，從她零碎的描述中，羅萊幾個都聽出來她們師生一開始在仙靈吃了不少苦?？此莸醚劬Χ甲兇罅耍炯氶L的鳳眼看上去有點可憐兮兮的感覺，這讓一向疼愛她的羅萊幾個都很心痛。

    羅萊像個父親一樣，反復(fù)絮叨著：“古城倒就倒了，塌就塌了，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自己安全最重要，聽到了沒？你一個女孩子，身手再好，到底還是勢單力薄，干嘛要動手？你如果磕了碰了傷了，別說我們難過，你爸媽、meimei、外婆她們都得傷心，是不是？”

    盛子越低眉斂目聽師父教訓(xùn)，不知道為什么心里有些酸酸澀澀的。這就是親人無原則的愛吧？

    管他巨浪滔天，我只要你一人無恙。

    她一愣神間，好菜拼命地往她碗里挾，羊rou湯看她喝完馬上盛一碗，大家都說：“多吃點，這幾天只管在家里歇著，別理會李朝陽，養(yǎng)胖點兒再回學(xué)校去?！?/br>
    一直吃到肚子被撐得滾圓，盛子越才停下筷子：“吃飽了，再不能吃了?！?/br>
    羅明志從身后拿出個油紙包，從里面拿出幾塊豌豆黃兒放在她面前：“來，咸的吃完再吃些甜點心?！?/br>
    盛子越勉強吃了一塊之后感覺嗓子眼里都填滿了，低頭喝了一口茶，搖頭道：“不行了，師兄，真吃不下了?！?/br>
    羅明志笑嘻嘻地說：“小師妹，向你匯報一個事兒?！?/br>
    盛子越頭也沒抬：“哦。”羅明志最愛錢，他和自己匯報……看來堂前燕很賺錢？但眼下才八月底，還沒有到算賬分紅的時間啊。

    羅萊瞪了兒子一眼：“你師妹剛回來，不要讓她cao心?！?/br>
    羅明志沒有理睬父親的暗示，他坐著的石凳沒辦法挪動，只得將身體向她湊近了一些：“師妹，我告訴你啊，我們堂前燕新招了個小姑娘。”

    盛子越站起身走了兩步路：“不行，太飽了，我得活動活動。羅師兄你繼續(xù)說，什么小姑娘？”

    羅明志一挑眉：“這小姑娘勤快又好學(xué)。白天在店里招待客人口齒伶俐，熱情周到，晚上到夜校上課，學(xué)財會。她說她要象你一樣考大學(xué)?！?/br>
    盛子越來了興趣，站定了看向羅明志：“她是誰？”

    羅明志一拍大腿：“是你熟人，你猜？”

    盛子越迅速在腦海里搜尋信息，一時間有些迷茫。

    羅明志在一旁增添信息：“她來京都原本找的就是你，但她到京都大學(xué)的時候已經(jīng)放了暑假。她又跑來京都藝術(shù)學(xué)院找羅萊老師，七打聽八打聽的摸到堂前燕的時候，估計錢用光了吧，整個人餓得前胸貼后背，狼狽得像逃荒的乞丐?！?/br>
    這么凄慘？這是哪個？

    “她說，她是你的鄰居，住你家樓下……”

    盛子越脫口而出：“賓陽！”奇怪了，她怎么會一個人來京都？楊慧芳和賓遠航那對重男輕女的父母竟然能放她出門？

    羅明志見她猜對，哈哈一笑：“對，就是賓陽。”

    羅萊嘆了一口氣：“我以前聽你提起過她，賓陽也是個可憐的。這次來京都大約是偷跑出來的，我就讓明志安排她在店里上班。是你的小學(xué)同學(xué)、又是鄰居，到底要不要告訴她家人，等你來處理吧?！?/br>
    盛子越想了想：“正好吃完，我先給家里打個電話，等下你們帶她過來見我吧。”

    羅明志看了眼手表：“差不多夜?？煜抡n了，我等下就去把她接過來。是回你那四合院，還是藝術(shù)學(xué)院宿舍？”

    京都太大，四合院子在一環(huán)，京都藝術(shù)學(xué)校在三環(huán)東面，夜校分布各處，賓陽上的應(yīng)該是京都藝術(shù)學(xué)院附近的學(xué)校，這樣一來一回的太過折騰。

    盛子越說：“明天上午我到店里去見她吧，先不著急?！?/br>
    羅明志將桌上吃剩下的豌豆黃收進油紙袋里，起身一抹嘴：“我去接賓陽下課，送她回宿舍。女孩子這么晚了我怕不安全，走了啊~”

    一眨眼的功夫就跑不見了。

    盛子越“噫”了一聲：“羅師兄怎么突然變得這么樂于助人了？”不像是他的風(fēng)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