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

    房門打開，三名公安人員走了進來。個個嘴角泛著油光，唇齒之間散發(fā)著酒氣，面孔微紅。

    李朝陽看到這三個人一幅酒飽飯足的模樣，真是氣得肝疼：說什么讓我們等著，原來是等他們吃飽飯、喝足酒！他們這是存心用饑餓來消磨我們意志呢。幸好學生們機靈，知道帶吃的，不然現(xiàn)在恐怕個個面如菜色。

    領(lǐng)頭的名為錢向軍，是縣城公安局副局長，個子不高，卻派頭十足，背靠西面墻壁坐下，身后那“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八個大字將他的形象襯托得極有威勢。

    另外一個公安人員是文職，拿出紙筆、表格，坐在桌子旁邊，臉上毫無表情。

    一個瘦高個拖了把椅子，放在屋子圓錐燈光之下。自己則一臉嚴肅，站在門邊，用警惕的眼神看著每一個人。

    一切準備就緒，錢向軍咳嗽一聲，打了個酒嗝，開口就是nongnong的官腔：“京都大學的師生，竟然敢動刀子傷人，膽子不小哇~”

    李朝陽坐在燈光之下，感覺頭頂灑下的光線有些刺眼。他眨了眨眼睛，努力適應眼前的一切，沉聲道：“公安同志你們好，我是京都大學建筑系李朝陽教授。我們動刀傷人，傷的是歹徒，救的是文管所所長鄭福民?！?/br>
    錢向軍點了點頭：“知道知道，你的工作證我們都檢查過。教授……就更應該高標準要求自己，怎么能動刀子傷人？就算是救人，也得講究方式方法對不對？你們應該第一時間報警嘛?！?/br>
    李朝陽解釋道：“我的專業(yè)是歷史建筑保護，這次來仙靈縣是為了考察這里的古城和建筑。正好遇上有人強行拆除古城，這是破壞文物，這是犯罪！

    鄭所長報了警，但你們并沒有出動警力保護。

    文管所鄭所長為了保護古城差點被歹徒打死，我們?yōu)榱司人男悦@才被迫動手。我們是見義勇為，不是膽大妄為?！?/br>
    “胡說！”錢向軍狠狠地一拍桌子。

    第148章 匕首1

    “胡說！”

    這一聲怒喝, 配合著拍打鐵桌子所發(fā)出的巨響，嚇得蘇嶺、吳宏、張明揚身體一抖，就連李朝陽也一個激靈, 抬起頭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一臉兇相的領(lǐng)導。

    盛子越安靜地靠墻而坐，東面墻體雪白、冰冷而堅硬，這讓她很有安全感。

    虛張聲勢的領(lǐng)導、面無表情的筆錄者、橫眉冷目的看守——這三個人給盛子越的感覺很不好, 似乎有一張看不見的網(wǎng)正試圖籠住她飛翔的翅膀。

    她目光微斂, 若有所思, 腦子在飛速地分析與判斷。

    毫無疑問，小縣城各個部門之間相互交纏, 早就織成一張權(quán)力網(wǎng)。規(guī)劃圖、商業(yè)街、經(jīng)濟發(fā)展、拆遷——這就是為什么會有三臺挖掘機冒雨扒古城墻。

    古城是國家認定的文物, 按照文物保護相關(guān)法律，不能破壞。但如果是年久失修, 被雨沖倒了呢？那就一切迎刃而解。

    偏偏鄭福民是個老實人, 不懂什么官場規(guī)則，不肯睜只眼閉只眼。他的心里眼里只有文物, 誓要保護古城，與古城共存亡。于是，建委與縣城建筑公司下屬的拆遷隊達成共識，趁著雨大直接暴力拆遷。

    這次拆遷, 早就在建委、公安局、交通局等相關(guān)部門打了招呼, 大家心知肚明。就等城墻一塌，馬上打報告說明情況，等上級批復之后再大面積開始拆除。

    城墻消失, 阻礙新城規(guī)劃通過的問題不復存在。省建委規(guī)劃處的批復一通過，建設(shè)馬上就能啟動。一切圓滿解決，縣城經(jīng)濟盤活, 領(lǐng)導們政績有了、上級經(jīng)費有了、市容市貌提高……

    至于古城墻，屹立兩千年之久，倒都倒了吧，沒就沒了吧，反正仙靈縣的人都看膩了！

    李朝陽的出現(xiàn)出乎仙靈縣領(lǐng)導的意料，可他是省建委規(guī)劃處趙處長打過招呼的人，不得不好好接待。所以，李教授來考察古城，對建委邵主任而言不是歡喜，是驚嚇。

    難怪在縣政府會議室里，邵建云的態(tài)度有點怪，似乎在拖延時間一樣。鄭福民沒有說錯，拆古城就是建委下的指示。

    可憐鄭福民還傻乎乎讓小湯、小范守在現(xiàn)場，自己報了警之后又跑到建委來找邵建云哀求。結(jié)果公安局理都不理，建委打著哈哈推脫，根本沒人理睬他。

    鄭福民以死相護，加上李朝陽教授并肩作戰(zhàn)，打亂了縣領(lǐng)導的部署，他們肯定很惱火。這次讓公安局的人出面軟禁他們，估計是打算給李朝陽一個下馬威，讓他老實點不要干涉縣里的決策。

    可以肯定的是，他們不會傷害京都大學的人，畢竟李朝陽是趙紅艷打過招呼的人。現(xiàn)在所做的這一切，只不過想給大家一個教訓，讓李朝陽老實點。

    想通透這一切，盛子越的眼色漸漸清明，抬眼看向還在拍桌子罵人的錢向軍，嘴角噙著一絲冷笑。

    李朝陽是真正的學者，哪里知道這些官場的黑暗？面對身穿制服的公安人員，他心里壓力很大。

    “公安同志，我沒有胡說。你們可以詢問一下文管所的人，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

    李朝陽娓娓道來，條理清晰，尤其是后來鄭福民被常老大拖住差點被挖掘機弄死，自己無奈動刀，這才將人救出，描繪得有如情境再現(xiàn)。

    他把盛子越換成自己，竟然毫無違和感。順便還把自己為什么拔刀都解釋得清清楚楚——對方拖著鄭福民向前走，自己是文弱書生力氣小無法阻止，無奈掏出口袋里的小刀刺了他胳膊。

    不待他說完，錢向軍抬手制止了他：“你在說謊！”

    他目光掃視全場，視線落在墻邊安靜坐著的盛子越身上。這個姑娘太鎮(zhèn)靜、太沉得住氣，未干的長發(fā)披散肩頭，猶如暗夜女神一般。

    他的眼神里不自覺地帶出一份yin邪之意，張明揚與吳宏霍地站起，齊齊擋在盛子越面前。

    錢向軍眉頭一皺，冷哼一聲，沖著盛子越方向抬了抬下巴：“工程隊的人都說了，拿刀捅人的是個女生！還是個長頭發(fā)的漂亮女生?！?/br>
    李朝陽站起來擋住錢向軍的視線，鐵腳椅子在水泥地板上刮蹭發(fā)出刺耳的響聲：“我是老師，有什么事我來擔！就是我刺傷的人，為了救鄭福民。你們可以去問文管所的人。那些破壞文物的歹徒，他們的話不可信！”

    他的聲音很大，頭頂?shù)娜切螣粽州p微晃動，光影開始變幻。

    做筆錄的公安同志抬頭看了他一眼，輕聲喝道：“你慌什么！”

    站在門邊負責看守的瘦高個警惕地盯著他，右手探向腰間，一幅蓄勢待發(fā)的模樣。

    盛子越站起身，輕輕拍了拍張明揚、吳宏的胳膊，從他倆中間走了出來。邁步之間矯健而輕盈，有一種說不出的神秘美感。

    她站在李朝陽身邊，目光似電，瞇著眼望向那位滿嘴酒氣的領(lǐng)導：“是我，我是盛子越?！?/br>
    錢向軍翹著二郎腿，抖了抖腳掌，抬頭看著眼前這個面龐秀美的少女，眼睛瞇成了一條縫：“你一個大學生，哪里來的刀？竟敢隨身攜帶兇器出門，還敢捅人，你們老師就是這樣教育的？”

    李朝陽代為回答：“刀是我用來削蘋果用，是我給她的。女孩子在外面要學會保護自己，如果遇到那些不要臉的流氓，可以動手！我們的確有這樣教育過?！?/br>
    “不要臉的流氓”這幾個字李朝陽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刻意加重了語氣。

    錢向軍一聽惱羞成怒，喝道：“我沒有問你！讓她來回答問題?！?/br>
    盛子越與李朝陽并肩而立：“老師說得很對，如果再遇到這樣的流氓，我一樣會動手。我自小習武，本來身手就比一般人要好。”

    蘇嶺與張明揚、吳宏交換了一個眼色，臉上都露出“原來如此”的恍然神情。難怪盛子越動手的時候那么神勇，原來她自小習武。

    錢向軍那肆意的目光收斂了一些，估計有些畏懼她的身手。畢竟上面吩咐過，小小地折騰一下他們就好，明天一早縣長就會來親自接人——拯救李朝陽教授于危難之中，多好的縣長啊。

    猶豫了一下，領(lǐng)導放平緩了語氣：“不管怎么說，動刀子肯定不行。被這位女同學捅了的人因為失血過多還在醫(yī)院里搶救，這是不爭的事實。”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一下。

    盛子越嘴角勾了勾，軍用匕首的血槽設(shè)計非常合理，拔出方便，至于對方失血過多，純屬搞笑。她對自己的力道控制非常有信心，只不過胳膊上扎了一刀，哪能失血過多？

    “具體情況如何，到底是見義勇為還是膽大妄為，我們得認真仔細地調(diào)查。首先……”錢向軍雙目一瞇，帶著威嚴盯著盛子越，“你用什么刀捅的人，交出來！我們要查驗一下?！?/br>
    這把顧鞍送的軍用匕首精致、鋒利、方便攜帶，盛子越不愿意交出來。她猶豫了一下，道：“就是一把小刀而已，路上丟了?！?/br>
    錢向軍一聽，冷笑一聲：“丟在哪里了？這樣，我派個人跟著你，連夜去找，直至找到為止。如果找不到，那這個事情就無法定性了。畏罪丟掉兇器……”

    不等他說話，李朝陽從褲子側(cè)邊口袋將匕首拿出，往桌上一拍：“就是這個?！?/br>
    做筆錄的公安同志掏出個透明的塑料證物袋，將匕首裝好。錢向軍拎起這個袋子，漫不經(jīng)心地看了一眼，忽然目光變得凝重，連呼吸聲也變得粗重。

    “這……這是軍用匕首！你從哪里拿到的軍用武器？說！”

    李朝陽哪里知道什么軍用匕首的？他只知道這柄刀身足有手掌長度的武器有點棘手，說用它來削蘋果真的有點太牽強。

    錢向軍是個軍事迷，對各種軍用武器、設(shè)備耳熟能詳，只一眼就看出這軍用匕首非尋常之物。

    “這是偵察兵專用的匕首，橡膠把柄的四道凹槽、柄尾這銅帽是定制的，上面有特殊編碼，一人一號，登記在冊、管理嚴格。”

    他忽然對李朝陽和盛子越來了興趣：“老實交代，這匕首是從哪里偷來的？不不不，你不可能從一個活著的偵察兵手里偷到任何東西。你們是不是團伙作案，搶了這把刀？”

    如果真是如此，那可是大功一件！領(lǐng)導越想越興奮，雙目炯炯，酒意全部散了。

    李朝陽張口結(jié)舌，不知如何應對。這刀竟然有這些講究？如果說是偵察兵專用，那可是軍隊兵器，豈能隨意落到自己手上！

    盛子越真的很佩服他的想象力，道：“這刀是我的。我?guī)蛡刹爝B的人捉住一個隱藏在大學食堂的逃犯，這是他們小組組長送給我的?！?/br>
    “放屁！”領(lǐng)導拍著桌子站了起來，“你才多大？偵察連的人需要你幫忙？偵察兵會隨隨便便把軍刀送人？真是可笑！”

    他一手拿著證物袋，匆匆往外走，吩咐手下：“看好這幾個人。我現(xiàn)在懷疑他們不是大學老師和學生，極有可能是埋藏在大學的特務、間諜，涉嫌謀害我國軍人，罪大惡極?！?/br>
    李朝陽急急地攔住領(lǐng)導的去路，道：“公安同志，你們是不是誤會了什么？只是一把刀而已，怎么就與特務、間諜聯(lián)系上了？”

    領(lǐng)導這一次再沒有半點客氣，一掌將李朝陽推開。立大功的興奮感讓他渾身上下充滿了斗志，他厲聲喝斥道：“把他們綁上！”

    做筆錄的合起本子，在他耳邊悄悄說：“副局長，上頭說了，要客氣點?！?/br>
    領(lǐng)導手一揮：“這些人有可能是特務！聽到了沒有！如果讓他們跑了，誰負得起這個責？趕緊的，都給我綁到椅子上，如果誰敢跑，可以開木倉！”

    開木倉？盛子越瞳孔一縮，這才意識到自己魯莽了。

    匕首屬于管制刀具，她貿(mào)然使用，很難不被人追查。軍用武器管控更為嚴格，她隨意拿出示人，又無法說明出處，被人誤會是特務，連累了團隊。

    從末世來到這個和平年代，盛子越一直過得順風順水。真正接觸社會，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簡單、幼稚。

    習慣以力服人的她，仗著自己武力值高，處理方式相對粗暴。卻忘記自己生活的這個世界是法制社會，她必須在規(guī)則內(nèi)行事。

    一旦觸碰法律底線，她將步步艱難。

    被人反剪雙手，牛皮繩捆住固定在鐵腳椅上，盛子越看著那位領(lǐng)導的后背，道：“你可以打電話去問，送匕首給我的人，名叫顧鞍。”

    “顧盼生輝的顧?！?/br>
    “鞍前馬后的鞍。”

    第149章 匕首2

    “叮鈴鈴……”

    縣公安局到省公安廳, 再到公安部，電話一層一層向上傳遞。

    軍用匕首上的編碼、顧鞍這個名字，也在一層一層向上傳遞。

    時間一點點流逝, 問訊室的李朝陽坐不住了。

    第一次經(jīng)受這樣的磨難。雙手反剪綁在椅子上，牛皮筋做成的捆繩越掙扎越緊，勒得手腕生疼。手臂長期反轉(zhuǎn), 血脈不通, 酸脹不已, 時間一長又酸又麻，鉆心地疼, 簡直太受罪了。

    他滙歉意地看著四個默不吭聲的學生：“老師無能, 讓大家受苦了?！?/br>
    蘇嶺和張明揚、吳宏苦笑著輕微挪動了一下身體：“老師，我們沒事。這都是仙靈縣公安局不講道理, 和您沒有關(guān)系?！?/br>
    剛說完話, 蘇嶺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嘶——”太久沒動，胳膊感覺快要斷掉。

    張明揚個子高, 反扣著雙手坐在椅子上，腿只得努力向前伸著，姿勢很別扭，他憤怒地咒罵了一句：“媽的！竟然私自捆綁我們, 太不像話了?！?/br>
    吳宏心中忐忑, 悄悄看了一眼盛子越，有心問問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吧，可是旁邊兩個公安虎視眈眈, 他又把話咽了回去。

    盛子越此刻也懊惱不已，她向來清冷，不屑于解釋, 但此刻連累伙伴讓她十分內(nèi)疚，迎上吳宏的目光，道：“你有什么問題，就問吧?！?/br>
    吳宏悄悄問：“那柄匕首，到底是怎么回事？”

    盛子越將香樟園食堂發(fā)生的故事簡單敘述了一遍，只是隱去她與顧鞍曾經(jīng)的兩次見面。聽完她的話，蘇嶺眼睛亮亮的：“盛子越，原來你就是那個校園女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