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子越看了心中感動不已。魔都大學招生辦的老師對自己青睞有加，開出極高的條件招攬，被拒絕之后依然不忘對她進行教育。這種對人才培養(yǎng)的責任感，彰顯出林教授博大的胸襟與氣度，難怪后來他會成為九十年代聞名海內(nèi)外的經(jīng)濟大師！

    鄭春妮有些羨慕盛子越人緣好，能夠收到全國各地的信件，即使本人沒有收到?jīng)]有回復依然執(zhí)著地往這邊寄。

    她看盛子越拿著信紙默然不語、若有所思，便忍不住問：“盛子越，你的信是我們班上最多的。你的人緣怎么那么好??？有什么訣竅嗎？”

    盛子越聽到“人緣好”三個字，覺得有點詫異。她這個人一向冷靜話少、愛憎分明，從不刻意與人交好，怎么會人緣好呢？

    她歪著頭望向鄭春妮：“我，人緣好？”

    鄭春妮重重點頭：“對呀，你看你不在學校這半年，收到了這么多信。哪怕你不回他們，還是會不停地往你這里寄，難道不是人緣好？

    我，曲紅玉，還有陸高榮，你不在的時候經(jīng)常說你，你一回來都特別開心，搶著和你一起吃飯，難道不是人緣好？”

    盛子越的嘴角漸漸上揚，含笑看著鄭春妮，眨了眨眼睛，表示收到了她的掛念。

    鄭春妮眼睛一亮，開心地笑了，問道：“你吃過飯了？要不要休息一下？你的床單被套我都幫你洗好，被子枕頭前幾天曬過，一起收到柜子里。下午有一場考試，我不能陪你了啊?！?/br>
    盛子越一邊將林浩強教授的信紙折疊好裝回信封之中，一邊說：“謝謝你了，我不休息，等下就走。你趕緊去吃飯，開學之后再見吧?！?/br>
    鄭春妮拿了飯盆，和盛子越一起下了樓。陸高榮推著輛自行車迎上來，鄭春妮嘻嘻一笑，沖他擠了擠眼睛：“你可等到了！”說完就跑開了。

    陸高榮感覺臉有些發(fā)熱，但他面上依然鎮(zhèn)靜，把著龍頭，右腳跨過中間橫杠踩在踏板，左腳點地，對盛子越揚了揚下巴：“走！我送你?！?/br>
    盛子越有些日子沒有坐自行車了，依言坐上后座。

    陸高榮左腳一蹬，坐上座位，猛地一踩，“叮鈴鈴——”自行車開動起來。

    北風凜冽，陸高榮卻半點都不覺得寒冷。身后是自己心儀的姑娘，這個畫面是他一直的夢想，終于能夠帶著盛子越在大學里轉(zhuǎn)悠，他覺得很幸福。

    盛子越將雙手籠在袖中，放在嘴邊呵了一口氣。風冷冷的，但路邊的香樟樹依然翠綠，水泥路平整寬闊，同學們的身影從身邊迅速后退，這讓她玩心大起，喊了一聲：“沖啊——”

    陸高榮哈哈一笑，身體前移，屁股移開座位，將全身的力量都壓在兩條腿上，加快了騎車的速度，帶著童年時的夢，向前沖！

    --

    1988年的春節(jié)在二月中旬，大多數(shù)高校都在一月底、二月初放假。

    羅萊帶著盛子越在畫室靜心創(chuàng)作，將異國游歷所帶來的震撼宣于紙上，感覺她的繪畫水平有了穩(wěn)定的進步之后，才遞給她一張火車票：“可以了，準備回家吧?！?/br>
    盛子越接過一看，喲，還有兩天！

    她叫來羅明志，兩個人在京都各大點心鋪子、商業(yè)大樓轉(zhuǎn)了一整天，買了一堆京都特產(chǎn)。文云舟還讓侄兒準備了兩只正宗烤鴨、路上吃的鹵菜、點心，讓盛子越上火車之前帶上。

    坐進綠皮車的臥鋪車廂，給自己倒上一杯茶，坐在下鋪的盛子越靠在被子上，想著同學們給自己寄來的信件。

    幾位考到全國各地的高中同學興致勃勃分享著大學生活，挺正常。就那個唐暄正讀高三，將他的思念化為文字，盡數(shù)傾瀉在信紙之上。盛子越搖了搖頭，心想著還是父親盛同裕說得對，讀書期間少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盛子越靠在被子上，雙手置于腦后，閉上眼睛，任自己思緒發(fā)散，神游天外。空間里繁花似錦、瓜果飄香，朵朵荷香在荷塘搖曳，仿佛在提醒著盛子越一件事——

    她十七歲了。

    第132章 回家1

    綠皮火車到達湘岳縣城時, 正是凌晨六點。

    盛子越左手提著裝烤鴨的袋子，右手拖一口皮箱，肩上斜背著一個軍綠色挎包, 從車廂口走下來，剛剛站定就聽到有人在喊：“越越——”、“jiejie——”

    薄霧之中，一個小姑娘穿著件花棉襖, 梳著兩條麻花辮子, 像只小鹿一般從遠處飛奔而來, 笑容燦爛得像初升的太陽一般。

    是盛子楚，半年不見, 她長高了這么多！

    空氣中隱隱有煙火氣息傳來, 混雜著路邊野草清氣。霧氣里，楚楚身后還跟著盛同裕和陸桂枝兩道身影, 盛子越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條縫, 將皮箱放在腳邊，雙手展開。

    如乳燕投林, 盛子楚撲進盛子越懷里，聲音里滿是欣喜，還帶著絲委屈：“姐，你終于回來了！”

    盛子楚的胳膊將jiejie的腰箍得緊緊的, 腦袋埋在jiejie的胸前, 親密得恨不得貼在一起，這讓盛子越有點喘不上氣，她艱難地抬起右手, 在盛子楚的背上拍了拍：“松開點兒！”

    盛子楚從鼻子里發(fā)出一聲“不嘛”，尾音里帶著絲顫抖，落在盛子越耳朵里真是撒嬌意味濃厚, 揉得她的心都要化掉了，縱容一笑，沒有再掙扎，說：“楚楚，你長高了好多?！?/br>
    陸桂枝跑得沒有盛子楚快，走在了后頭。收到女兒回來的消息之后，她一晚上都沒有睡著，恨不得馬上見到，一大早五點不到，全家就起來，一直守在火車站臺內(nèi)等待。

    終于見到盛子越，見她身形高挑、腰桿筆直，從車上跳下來的時候動作輕盈如云雀一般，眼淚控制不住地涌了上來，她一邊跑一邊喊：“越越——”

    跑到女兒跟前，她接過盛子楚左手上拎著的烤鴨袋子，摟過她肩頭，聲音哽咽：“越越，你可終于回來了?；貋砭秃?，回來過年！”

    盛子越被meimei箍得緊緊的，轉(zhuǎn)不開身，只剩下腦袋還能動一動。她看著母親，跑動之后幾綹頭發(fā)在風中飄搖，露出青絲之下隱藏著的花白發(fā)絲。

    盛子越心一酸，忍著淚意微笑道：“媽，你先讓楚楚松開手吧，我快喘不上氣了?！?/br>
    陸桂枝伸出手揪住盛子楚的辮子，笑罵道：“好了好了，像個粘粘蟲一樣，松手讓你姐好好說話。她坐了一晚上的車，經(jīng)不得揉?！?/br>
    盛子楚在jiejie懷里膩歪了半天，果然還是jiejie好，香香軟軟抱起來真舒服。她被母親揪住辮子，只得松開手，奪回自己的辮子：“媽，媽，你說話就說話，莫扯我辮子！”

    盛子楚這一站直，盛子越更明顯地感覺到她長高了。離家的時候她的頭頂才及她胸口，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肩膀了。

    盛子楚好不容易找到人得瑟，昂首挺胸跳了兩跳：“姐！你看我，我長高了吧？我快和你一樣高了?！?/br>
    盛子越微笑著摸了摸她的臉頰：“楚楚長大了?！狈勖嫣胰?、杏眼瑤鼻，普通的碎花小棉襖穿在她身上竟給人以云霞滿天的畫面感，果然還是我的meimei最漂亮！

    盛同裕的眼鏡片被霧氣蒙住，看不清路，他甩著手走在最后。他接過女兒右邊的皮箱，上下打量了一眼，微笑頷首：“好好好，沒有長瘦，看來獨立生活能力不錯?！?/br>
    家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盛子越身上。

    許是因為國外的食物熱量高、牛奶面包吃得多的緣故，比起上大學離家之時盛子越長胖了些。鵝蛋臉豐盈瑩潤，線條愈發(fā)柔美，那一雙微挑的鳳眼光芒比以前更勝，清冷之外多了自信與傲慢。

    陸桂枝的眼淚止不住滑落眼眶：“越越，媽真的是……好久沒見著你了?！?/br>
    盛子楚也努力刷存在感：“姐，你回來真好，我和爸媽天天念叨你。”

    盛同裕顫抖著手輕輕撫上女兒的頭頂，聲音里也帶著nongnong的思念：“越越啊，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盛子越左手摟住母親肩膀，右手搭上父親胳膊，展顏一笑：“走！我們回家去?！?/br>
    臘月寒風吹來，一家人并肩走在湘岳縣城火車站的站臺上，有說有笑，感覺心頭暖暖的。盛子越看看母親，望望父親，抱抱meimei，那顆習慣了孤獨的心被填得滿滿的。

    有家人，真好！

    過年團圓，真好！

    冬日的早晨沒什么人，陸桂枝和盛同裕騎了兩輛自行車過來，火車站到水利局騎車需要七、八分鐘，盛子越將拖箱往懷里一抱，坐上父親的自行車：“走吧！”

    盛子楚坐在母親的車后，拎著那裝烤鴨的袋子嗅了嗅：“姐，你這是帶了什么好吃的？好香啊。”

    盛子越這才想起，天色都沒亮，楚楚肯定沒有吃東西。她從包包里掏出個油紙包著的餡餅，隔空扔了過去：“接著！”

    一股rou香味飛來，盛子楚是練家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拆開油紙一看，哇哦~手掌心大小的圓餅，面皮焦黃，松軟酥脆，咬一口滋滋冒油。盛子楚叫了一聲：“啊，豬rou大蔥餡！好吃！”

    盛子越笑了，這是羅明志在她上車之前幫她買好的京都小吃：門丁rou餅。形如老城門上圓溜溜的銅釘，據(jù)說是老佛爺愛吃的小點心。盛子楚是rou食動物，果然投了她的好。

    陸桂枝低聲說：“楚楚，你吃東西可以，那雙油手莫蹭我衣服啊?！?/br>
    盛子楚嘻嘻一笑，嘴里有東西，說話聲音有些含糊：“是！”

    盛同裕一邊騎車一邊問盛子越：“今年放假怎么這晚？再過十天就過年了。”

    陸桂枝也在一旁接話：“是啊，我看水利局幾個在外地讀大學的孩子都已經(jīng)回家了。”

    盛子越：“師父舍不得我，而且……從國外回來有很多思路需要整理，沒辦法?！?/br>
    陸桂枝嘆了一口氣：“你說這孩子吧，不出息了父母cao心，太出息吧，也cao心?！笔⑼Ｋ室恍Γ骸盎貋砭秃?，趕緊回家吃碗熱面條，這天太冷了?！?/br>
    自行車的鈴鐺聲都似乎凍住，夫妻倆戴著手套騎車還是覺得冷。不過只要一轉(zhuǎn)頭看到嘰嘰喳喳、咯咯笑著的兩個女兒，胸口就暖暖的。

    水利局變化挺大。

    盛子越一進院子就看到西頭菜地位置豎起了一棟六層高的住宅樓，原本一進門就能看到綠意盎然，現(xiàn)在這住宅樓一起，感覺水利局變得逼仄不少。

    “這房子這么快就建起來了？”盛子越指著那棟新樓問母親。

    陸桂枝將車停進樓梯間，頭都沒有抬：“是啊，你這都走了快半年，主體工程已經(jīng)完工，只剩下門窗和內(nèi)外墻裝飾沒做，等施工隊過完年再有兩個月就能竣工了?！?/br>
    盛子越笑道：“媽你現(xiàn)在也算半個行家了呀?！?/br>
    盛同裕哈哈一笑：“你不知道，賓遠航調(diào)到水電科，你媽現(xiàn)在是基建科的科長了。”

    盛子越“啊”了一聲，驚奇地看著母親：“怎么沒在信里和我說呀？難怪您現(xiàn)在專業(yè)名詞一個接一個地往外冒呢。”

    陸桂枝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姑娘，我這是沾了你的光。彭局長說你讀的是京都大學的建筑學，我這個當媽的也不能落后，非讓我當這基建科的科長。”

    盛子越走到母親身邊，悄悄問：“賓科長怎么退下來了？”

    陸桂枝嘻嘻一笑，笑容里帶著一絲慧黠。盛子越恍然大悟，伸出手指指著她：“媽，你！”

    陸桂枝點了點頭，哼了一聲，壓低了聲音說：“哪個要他太高調(diào)？護著他的黃局長一調(diào)走，彭局長就開始查他。因為是老職工，所以網(wǎng)開一面，只擼了他的官，沒撤他的職?！?/br>
    盛同?！皣u——”了一聲，道：“回家再說?！?/br>
    盛子楚調(diào)皮地做了個鬼臉：“小心隔墻有耳！”

    盛同裕接過皮箱，拎在手上，盛子楚牽著jiejie的手，四個人高高興興走上樓梯。剛到二樓平臺，“吱呀”一聲門開了，楊慧芳探頭出來。

    見是陸桂枝一家人，楊慧芳冷冷地哼了一聲，翻了個白眼，“砰！”地一聲將門又關(guān)上。

    盛同裕和陸桂枝對視一眼，同時搖了搖頭。

    盛子楚罵了一句：“賊頭賊腦的，像個小偷一樣！”

    隔著這扇房門，楊慧芳正揪著三女兒賓陽的耳朵，咬牙罵道：“讀什么讀？你爸被樓上那不要臉的陸桂枝陷害，再也掙不來大錢。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和你爸這輩子還能指望誰？

    手上幾個錢都被你敗完了，我們喝西北風去？上次讓你去給堂哥帶孩子你不肯，這一次快畢業(yè)了就趕緊上班去，別想那些有的沒有，聽到?jīng)]！”

    賓陽苦苦哀求道：“媽，我和盛子越是小學同學，你看她都上大學了，我才讀了個中專。我們老師說現(xiàn)在國家教委組織開展成人高考，這是非常規(guī)范的考試，不是那種亂招生、亂辦班、亂發(fā)證班。

    我想報名參加培訓班，今年十月參加成人高考。求你了，讓我上大學吧。你現(xiàn)在好好培養(yǎng)我，我將來賺大錢，肯定孝順你們?！?/br>
    楊慧芳狠狠將賓陽一推，賓陽一個踉蹌后退，撞在飯桌角，差點摔倒。她不敢反抗母親，忍著后腰襲來疼痛繼續(xù)哀求：“媽……求你了，我才十七歲，不想現(xiàn)在就工作，更不想嫁人，我想讀書，我也想讀大學?！?/br>
    楊慧芳氣得牙癢癢：“你一個女孩子家家，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還不是一樣嫁人生子做家務(wù)？”

    賓陽鼓起勇氣說：“媽，我不想嫁人，不想像兩個jiejie一樣窩在縣城里，按照你們的安排嫁人、生子。我想走出去看一看，我……我也是個人！我就不能有自己的夢想嗎！”

    “啪！”楊慧芳一巴掌扇了過去。

    “翅膀硬了是不是？我供你吃、供你穿還供出鬼來了！哪個女人不嫁人生子？就你金貴些。我們家不像陸桂枝家有闊親戚資助，供不起你讀大學。有本事，你就自己掙錢自己讀書去，莫住家里、用家里，還敢提這些非分的要求！”

    賓陽捂著臉，呆呆地看著咬牙切齒、一臉猙獰的母親。

    賓遠航被兩人的動靜驚醒，從床上跳了下來，對著賓陽就是一腳！

    “哐——”賓陽腰間挨了這一記，摔倒在地，半天沒有爬起來。二姐賓霜嚇得瑟瑟發(fā)抖，站在小屋里動都不敢動。

    “沒得用的妹子！一大早吵什么吵！”賓遠航被擼了官，心中不忿，這一口鳥氣發(fā)作出來，真讓家中女性戰(zhàn)戰(zhàn)兢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