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去拿棋子的手一頓，這些他不是沒有想過，云瀅這一有孕，固然叫他欣喜，但是從前所定的事情，便得悉數(shù)推翻重新敲定了。

    “太傅同朕說，介仁的書讀得還是不錯的，”圣上勉強(qiáng)笑了笑，同太后說道：“不過阿娘說的也在理，若是貴妃生下皇子，朕便下旨冊立東宮，再絕了旁人的念想不遲?！?/br>
    太后瞧他肯聽，便不再多言，畢竟她同皇帝的關(guān)系現(xiàn)下處于一種又親密又小心的境地。

    他們像是母子一樣隨口說笑，但又不得不時時刻刻拿捏分寸。

    “吾知道你今日高興，但七郎未免也太高興了一些?！碧蟮恼Z氣親昵起來，她慈愛地責(zé)備著圣上：“官家怎么像是孩子一樣，大殿上失儀，還直接就封那孩子做貴妃了？”

    “要吾來說，你既然喜歡她，那便先晉一個貴儀也使得，等生產(chǎn)后再論功行賞，四妃里面你隨便擇位置，豈不是更叫人賓服？”

    太后也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對待后宮封位的隨意，其實(shí)皇帝是可以拿捏封賞的分寸，叫嬪妃們心中得到安慰的，或者將這件事交由皇后來做，也叫人心服口服，但是皇帝可能覺得沒有那個必要。

    “不過是遲她幾個月的事情，走個過場也就成了，七郎怎么比人家一個小娘子還心急？”

    要真是生下個皇子，圣上封也就封了，現(xiàn)下云瀅只是有孕，便直接封到頂了，那以后要是圣上真的得子，那還怎么封云瀅？

    “皇帝別忘了，柔嘉出生的時候，周婕妤不過就是個郡君，吾知道延壽公主因?yàn)樯傅木壒什淮蟮媚愕南矚g，但王氏出身極好，彼時有孕七郎也不過是高興地叫人賜了些珠寶錦緞?！?/br>
    太后雖然人端莊，但年輕的時候是個艷麗的美人，那一雙眼眸即便是經(jīng)歷過病癥，還是顯得明亮銳利，能直直看到人的心底：“你卻將貴妃留在明光堂，雖是舐犢情深，可這不單單是叫嬪妃們心寒，也叫皇后難堪?！?/br>
    圣上往常都是將有孕的嬪妃托付給皇后來撫養(yǎng)的，但這次卻紆尊降貴，想要親身照拂云瀅，這叫太后覺得好笑的同時，也隱隱有些憂慮。

    后宮之中母憑子貴的事情不少，但是圣上對孩子的疼愛，或多或少也與這些孩子的母親有關(guān)系，且不說圣上一個男子能堅(jiān)持多久，這種舉動無疑是向內(nèi)廷與宗親們釋放了一個中宮地位不穩(wěn)的訊息。

    “她若有了皇子，當(dāng)然還有另外的封賞?！笔ド掀届o地回望太后，“內(nèi)廷娘子除了阿娘與太妃擇定選出的那幾位，便是皇后與幾位嬪妃引薦，朕賜予她們名分便已經(jīng)足夠，至于旁的嬪妃寒心與否，朕也無心顧及?！?/br>
    “朕不過是想著親自撫養(yǎng)一個孩子，又礙到旁人什么呢？”圣上淺笑著同太后說話，神色淡漠：“若是誰有怨言，大可以尋朕來，不必?cái)_阿娘的清凈。”

    太后早就知道皇帝是這樣寡情的性子，他愿意給那些不放在心上的女子錦衣玉食，但是更多的卻一分一毫也沒有了，嬪妃說是關(guān)聯(lián)外朝，其實(shí)最重要的還是看皇帝喜歡與否。

    內(nèi)廷粉黛三千，宮娥盈列，紅粉不計(jì)其數(shù)，能不能得寵全看自身的造化，太后入宮后便是寵冠六宮，說來旁的嬪妃寒不寒心太后只能理解，也沒辦法感同身受，但是圣上只說了嬪妃，卻不提皇后，這才是叫她最在意的地方。

    貴妃已經(jīng)是嬪妃之最，再封，便要是動搖中宮了。

    “皇帝，你這是什么意思？”

    太后呼吸略有些艱難，后宮已經(jīng)平靜了太久，一切按部就班，叫人覺得大概一直也就會這樣下去了，“她就那么好，那么叫你喜歡？”

    圣上已經(jīng)親政太久了，就像是雛鷹已經(jīng)變得羽翼豐滿，太后再說要像是教訓(xùn)小孩子那樣教誨他是不成的，她想勸阻皇帝，不能開無過廢后的先河，再羅列一些皇后的好處，卻發(fā)現(xiàn)有些話是自己不能說出口的。

    皇后出身簪纓世族，閱歷與見識是云瀅這種小官的女兒比不上的，但是先帝的元后也是出身簪纓世家，先帝照樣在皇后去世以后立了她這個平民的女兒做皇后。

    她的出身還不如云瀅，更不曾懷有身孕，那個時候大臣們有多瞧不起她，太后知道今上也清楚的。

    先帝想給她找一個世族攀親，哪怕只是含糊認(rèn)個外甥女，都被臣子大聲用洛陽的方言拒絕了。

    她是蜀地人，自然不會同洛陽人氏有什么親眷。

    這件事是太后心底的一道疤，圣上是個孝順的孩子，即便是知道這些也不會說出口的，但她不確定如果自己和皇帝因?yàn)榛屎筮@件事情起了爭執(zhí)，圣上會不會也要舊事重提來刺她。

    “她哪里不好？”圣上莞爾而笑，“不光是朕，阿娘不也喜歡她嗎？”

    太后深吸了一口氣，“縱然圣上曾經(jīng)同我說過皇后的不是，但那畢竟是你夜間所感，無非是因?yàn)榛屎笫俏徇x出來的，所以才叫皇帝這樣生厭?！?/br>
    “七郎，不，官家，你又不是莊周，該知道夢境與實(shí)際偶爾重合，偶爾卻又不符?！?/br>
    太后勉強(qiáng)去捻了一枚棋子，“吾替你選了元后，出身大家，美麗無匹，你卻嫌她嫉妒成性，不懂規(guī)矩，又選進(jìn)來一個懂規(guī)矩知進(jìn)退的，除了樣貌確實(shí)乏善可陳，哪里不比元后強(qiáng)？”

    “朕有時候也會后悔，當(dāng)年不該一時惱怒，將她直接發(fā)送到了寺里身伴青燈古佛，所以才又叫禮部擬旨冊封，準(zhǔn)備給她一個封號，留在阿娘身邊平安度日?！?/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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